柘枝引-第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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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线一丝一丝地退去。夜幕降临。陈少卿站在门外,唤她的名字:“林小姐,我们走吧。”
林雅书其实并不想离开。她受不了。她实在无法忍受单独与陈少卿待在一起的时光。只是,如今的一切都不随她。她是他的囚徒,受他的禁锢。她是他手中的木偶,由他提着线,让她往东,她不能往西。
雪娟走过来,替林雅书套上白色大衣。林雅书跟在陈少卿的身后,走出这间屋子,发出无声的叹息。陈少卿带着林雅书走下楼梯,穿过人声喧嚣的大厅。大厅里灯火通明,宾客众多,林雅书赶紧到众人的目光停留在她的身上,她的脸微微发烫。
“将军。你这是要到哪里去?”沈玉凤踩着高跟皮鞋,匆匆赶来,拦在陈少卿的面前,挡住他的去路。
“让开。”陈少卿不耐烦地说道,“我和林小姐要回北平。”
“将军,你有没有搞错?今天还是大年初一,你不好好待在家里过年,说什么要回北平?”沈玉凤道,“你不能走。要走,也得过完这个年再走。”
“我想走就走。哪里轮得到你来管。”陈少卿一把拉住林雅书的手,从沈玉凤的身边走过,往大厅的门口走去。
“你不能走。”沈玉凤从后面跑上来,扯着陈少卿的大衣,声音尖锐刺耳,“大过年的,你丢下这么一大家子的人,这算什么?你眼里还有没有我?你眼里还有没有这个家?”
陈少卿不发一言,铁青着脸,推开沈玉凤,拉着林雅书的手,大步往外走。
“陈少卿,你站住!”沈玉凤大声地喊道,声音在大厅里回响。她跑到陈少卿的面前,伸开双臂,拦住陈少卿,浓妆的脸因愤怒而扭曲得变形,声音颤抖着,又高又尖:“你想娶小老婆,好,我让你娶。你在外面找情妇鬼混,好,我让你找。我什么都让着你,我什么都顺着你,我什么都听你的。可是,凡是都得有个底线。你不能触碰这个底线,你不能太过分。我毕竟还是你明媒正娶的正室夫人,这里毕竟还是你的家,大帅毕竟还是你的父亲。还有你的孩子,你可是个父亲啊。如今,你为了这个来路不明的林小姐,居然在大年初一就丢下这个家,丢下我们这一大家子人,说是要跑到北平去,你真是太过分了!”
大帅府的来客们看到这样的情景,明白自己来得实在不凑巧,纷纷识趣地避开了。仆人丫鬟们见将军与将军夫人发生争执,胆子大的躲在一旁看热闹,胆小怕事的早早地便躲开了,还有一些好事的则跑去告状。
林雅书站在那里,她的手被陈少卿紧紧地拽着,她想抽脱,却抽不出来。她的脸烫得厉害。其实这一切都与她无关,她什么都没有做,她什么都没有说。但这一切都是由她而起,她什么都没有做,却是做尽了一切,她什么都没有说,亦是说尽了一切。
“发生什么事了?这么吵。”陈仁廷带着他的几个姨太太走了过来。
“父亲。”沈玉凤一见陈仁廷,就落下泪来,“我实在忍无可忍了。大过年的,他居然说要回北平。父亲,你给评评理。我实在是没有办法了,这日子还要不要过下去了。”
陈仁廷缓缓地走到陈少卿的面前,盯着陈少卿的眼睛,懒懒地问道:“你要回北平?”
“是的。父亲。”陈少卿回答道。
林雅书感觉到陈少卿握着她的手又紧了一点,她抬头看着陈少卿的侧脸,他的神情坚定。她察觉陈仁廷的目光,似乎陈仁廷正在上下打量着她,她低下头。如果陈仁廷不让他们走,那她就可以留在大帅府,继续寻找逃脱的时机。林雅书明白自己的处境,她不多说什么,怕万一说错了什么,做错了什么,就会更加难以逃脱。
“好。去吧。”陈仁廷道。
什么?林雅书没有想到,陈仁廷居然会让自己的长子在大年初一的夜晚,带着一个陌生的女子,离开自己的家,去另一个城市。似乎陈少卿也没有想到父亲会这么轻易地让他走,他的脸上露出欣喜的笑容,道:“父亲。告辞了。”然后拉着林雅书的手,带着几个侍从和丫鬟们往外走。
沈玉凤原以为陈仁廷会帮着自己,没想到他居然让陈少卿走了。她的神情凝固在那里,唯有眼泪仍不住地往下流。静芬慵懒地站在楼梯口,靠着楼梯的扶手,远远地看着这一幕。见到这样的结局,她独自笑了笑,扶着丫鬟的手,转过身,婷婷袅袅地上楼。抬头,见佩蓉站在二楼的拐角处,她脸上的笑意更浓,向着佩蓉挥了挥手。佩蓉一脸不快,更添了几分阴郁,朝着静芬啐了一口,愤愤地走了。
兰儿站在人群中,怔怔的,亦有些手足无措。见身边的人都散了,她也随波逐流,回转身去,迎面遇到陈少华。
“发生什么事了吗?”陈少华是刚刚才赶到这里。
“将军带着林小姐去北平了。”兰儿答道。
陈少华觉得,林雅书这一走,恐怕是不会再回到奉天来的,他无法将她从陈少卿的身边救出去。他不知还有没有机会再与她相见。他叹了一口气,见兰儿楚楚可怜的身影,又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第十八章
来到北平才发现,陈少卿早就已经在北平新置小公馆。
这个年,林雅书就在小公馆度过。除了女仆和副官,就只有陈少卿。小公馆的装饰是纯白色的基调。白色。林雅书最喜欢的颜色。陈少卿似乎很喜欢这样的环境。安安静静的,没有繁杂,没有喧嚣。
她总是在看书,不说话,亦不搭理他。而他就坐在一旁陪着她。有时,一整日下来,他们都不曾说上一句话。但他却是欢喜的,总是面带微笑地看着她。陈少卿说他已经戒掉了鸦片。林雅书对此并不在意,但一个不吸鸦片的将军比一个吸鸦片的瘾君子要好得多。
正月十五。早晨起来,林雅书便同往日一样,坐在窗前阅读。一会儿,陈少卿也过来了。
“林小姐,今天是元宵节。晚上,我带你出去看灯,好不好?”陈少卿微笑着问道。
林雅书心想,看灯的人一定很多,到时候可以乘机逃走。她始终没有放弃逃跑的念头,于是她点了点头,道:“好。”
陈少卿见林雅书应允,不免喜悦。他在林雅书对面的沙发上坐下来,随手拿起一本书,看了一会儿,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林雅书抬头,看到陈少卿睡着的样子,长长的睫毛,如同孩童般天真。他是如此英俊的男子。林雅书见过许多样貌出众的男子,但陈少卿比他们多了一份军人的英气。而与一般的军人相比,陈少卿则比他们更加样貌俊美。
林雅书看了他一会儿,感叹世间竟然会有这样美貌的男子,而且他离她这么近。在那一瞬间,她忘了他是谁,眼里只有他的美。于是,她拿出纸和笔,勾勒出他的脸庞。他的眉。他的眼。他的鼻。他的唇。笔尖划过纸,留下线条,绘成他的肖像。她叹息,放下笔,把画夹在书页里。起身,走到窗前,望着窗外的景色。
陈少卿迷迷糊糊地,从睡梦中醒来,他揉了揉眼睛,看到林雅书站在窗前的身影。“林小姐,你在看什么呢?”
“南方。”林雅书望着窗外,淡淡地说道,“从这里往南,出了北平城,南下,过黄河,再往南,过了长江,就是家乡。”她的神情黯然。不知家人是否安康,不知他们是否惦记着她,不知自己能否再见到他们,不知自己能否再回到家乡。
他看到她黯淡无光的眸子,心里疼痛。
“我带你去一个地方。”陈少卿拉住林雅书的手。
林雅书不知道他要把自己带往何处,只是茫然地跟着他走。他拿了一件大衣,让她穿上,然后拉着她的手,走下楼。走到院子里,让她坐进一辆黑色的小轿车。他替她关上车门,然后他坐在驾驶座上。
“我们这是去哪?”林雅书问。
“等到了那个地方,你就会知道。”陈少卿对她笑,发动车子。
车子开了很久。道路两旁,是光秃秃的树木,树叶早已掉落。冬日的阳光从树木的枝桠中照下来,寒风凛冽,空气冰冷。
半途中,有一个穿着军装的中年男子拦下了他们的车。
“能不能载我一程?”中年士兵说了一个地名。
“我们与你不顺路。”陈少卿道。
“帮个忙吧。我有急事,耽误了,长官会罚我的。”士兵道,他站在寒风中,冻得缩头跺脚。
“就载他一程吧。”林雅书终究不忍。
“好吧。”陈少卿听林雅书这么说,便让那个士兵上了车,掉转方向,送他去他想去的地方。
士兵坐在后座,随意地扯了几句家常,但林雅书和陈少卿都没有答话。他便觉得有些尴尬,不好意思地坐在那里,搓着两只长满老茧的手。他似乎只是个下级士兵,并不认识陈少卿。
陈少卿察觉到他的尴尬,笑了笑,问道:“北平是不是驻着许多兵?这都是谁的部队呀?”
士兵见终于有话可说,便呵呵地笑道:“你连这都不知道?这都是陈将军的部队。”
“陈将军?那你也是陈将军的兵?”陈少卿笑问。
“对啊。我是陈将军的兵。”士兵自豪地说道,“十年前,陈将军第一次带兵打仗的时候,我就在他的部队里面了。”
“这么说来,你在陈将军的部队里待了很久了,你有没有见过他?”陈仁廷问。
“我当然见过他啦。”士兵答道,“陈将军好几次来检阅我们的部队,我远远地看过他几眼。但是离得太远了,看不清。去年,我本来有机会,可以近距离地看他一眼。可惜那次我错过了,没看到。”
林雅书听那士兵说话的语气极为朴实,似乎是一个老实忠厚的人,而陈少卿却隐瞒自己的身份,装出一副无知的模样,问东问西的,她觉得有趣,便抿嘴一笑。陈少卿见林雅书笑了,他也笑了。
到了目的地,士兵谢过了他们,又在口袋里掏出了几块大洋,从车窗塞给陈少卿,说是付车钱。陈少卿拿着这几块大洋,觉得好笑极了。他靠着车窗,向士兵招了招手,让他凑近来,笑道:“你是陈将军的兵,对吗?”
“对啊。”士兵憨憨地答道,“我不是告诉过你了么。”
“那我也告诉你。”陈少卿笑道,“我就是陈少卿。”说罢,不等士兵回答,他便开车离去。留那个士兵在原地发愣。
“你那个兵,可真是老实。”林雅书笑道。
陈少卿见林雅书的脸上带着笑容,他也觉得开心,笑道:“在部队里待了那么多年,还只是一个下级士兵,看来他确实挺老实。”
车子折回去,回到原路,又继续往前开。过了好一会儿,不知到了哪里,陌生的地方,陌生的风景。陈少卿道:“我们到了。”林雅书看了看车窗外,她从未来过这个地方。
已经有人在等候。大约十几个穿着军装的人,站在那里。等陈少卿与林雅书走到他们面前,军人们齐刷刷地向他们敬礼。陈少卿也向他们敬了军礼。
“将军。我接到了徐副官的电话,按照吩咐,已经备好了。”为首的一个军官说道。
“好。辛苦了。我带林小姐过去就可以。”陈少卿随意地点了点头。
林雅书跟着陈少卿走。绕过一幢平房,她看到大片的空地,以及一架小型的飞机。
“我们要坐飞机?”林雅书问,“去哪里?”
“不是到别的地方去。”陈少卿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