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草园-第8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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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野里驱赶麻雀,麻雀飞到东她赶到东,麻雀飞到西她又赶到西,让麻雀没个落脚的地方,赶了一个上午,麻雀没了一点力气,有几只麻雀竟栽倒在老太婆的衣兜里。这本该是个由笑话变化而来的无人能信的谎话,可那办公室干部却说得一本正经。活灵活现,更荒谬的是,第二天上面发下来的通报上登出了这件事,而且那老太婆有名又有姓,栽死的麻雀也变成了几十只。随后,在这个典型的带动下,扛扫帚下田赶麻雀的老太太,爬到屋顶上敲盆敲桶惊吓麻雀的大人小孩等事例就层出不穷,真是“全*动”了。
有必要在这里插说几句,没有亲历过那段历史的读者会以为这是在恶意地诋毁当年的大跃进。可是,这与砍尽山林,拆下民房,挨家挨户砸锅砸盆的大炼钢铁,与亩产千斤万斤、公共食堂却无米下锅,让无数男人患了水肿,无数女人停了月经的大办农业比较起来,这只不过是小巫见大巫了,如果今天谁有兴趣去翻一翻那个年代的报纸,除了瞠目结舌恐怕难有别的评说。
此时,彭石贤这位镇政府办公室的临时义务工接触到的不过是这场大跃进的前锋云系,让他不满的也只有这位办公室主任,彭石贤用“嘴巴两张皮,吹牛吹破天”来形容他,在几个人相互的讥诮笑骂之间,彭石贤记起一则寓言:有个人时常吹嘘他狩猎的本领如何如何了不得,说他有次打到了一只大野猪,那野猪多大不知道,只知道它张开口时上嘴唇顶着天,下嘴唇靠着地,旁人问他,这么大的野猪,身子搁往哪里?他哑了口,过了一阵,才有人给他圆了这一说:那野猪没有身子,光有一张寡嘴!彭石贤便把“寡嘴”这绰号送了办公室主任,这位主任马上回击说:“好呀,你说怪话,到时我把你拉到台子上,叫你屁股两张皮,板子打成泥,就留你一张寡嘴皮!”主任的话虽是这么说,但当时那口吻也还是在说笑。
吴国芬从县城回来,她给彭石贤带来了一个消息,郭洪斌被开除出了教师队伍。有关这件事的具体细节,彭石贤是从国芬姐与母亲多次零碎的闲谈中得到的,她们并未把这回事看得如何要紧,只当是一般的趣闻逸事:
彭石贤离开学校的第二天,县中学召开了一次全校师生参加的批斗大会。把一个叫猴头的学生推上了台子,这是因为郭洪斌搜到了这学生的一本反动日记。主持大会的人就是与郭洪斌相好的那个女学生,据说那女学生很凶,还能动手打人。猴头自然少不了吃亏,但他对搞反革命的事死不认账,读了些书的人没乡下人老实,不能认的事就是不认,他硬不认,学校拿他也没办法,学校到县委大院汇过几次报,想把人关到牢房里去,当时,张炳卿没有直接管这事,但他还是出来说了一番话,认为既然对那个反革命组织的事一时没有查实,由政府过早出面抓人欠妥当,于是,这事就拖了下来。当学生的遇上了郭洪斌这种老师也真是倒霉,可恶人自会遇上恶对头,猴头的姐夫在学校里当工友。他早就盯着姓郭的与那个女学生的事,一天中午,那个女学生去了姓郭的那里,他算准了要出事,便从楼上那位数学老师的房里,沿着绳索翻窗跳到姓郭的房子里,还真让他遇上了,他说,他当时闭着眼睛从那两个男女的脚跟头抓起几件衣裤就开门冲了出来,外面有两个老师正等在那里作证。这一次那姓郭的没法抵赖,捉奸要双,这还不算赤条条的一双?这叫做陷猛虎要施毒计,抓恶贼得下狠心。只可怜那个女学生,往后她还拿什么脸面见人?
郭洪斌被开除了,彭石贤拍手称快,连声叫好,不是这坏胚种子,自己怎么会闹到退学的地步呢?什么前途、理想、爱情让他全毁了,现在可好,真是恶有恶报!
“这下猴头该没事了吧?”彭石贤一直关心这件事,急着问。
“猴头的事还没完,”吴国芬知道彭石贤心里在怎么想,“这种事情便是揪住了郭洪斌也没用。猴头不是有个日记本?人家不会轻易放手的──那不干你的事──这次在县里,龚镇长还跟你炳哥说了,要安排你去当教师,你就老老实实去当好了。”
“猴头绝对不是反革命,”彭石贤不平,“那日记我看过。。。 ”
“你看过什么,没事找事!”吴国芬怨怪地瞥了石贤一眼,知道她这弟弟是个碰歪了鼻子不拐弯的人,“你怎么越变越蠢了?”
过了两天,彭石贤又找芬姐问话:“陈灿英后来怎样了?”
“谁是陈灿英?你是说被姓郭的害了的那个女孩?听说她跑回家去了,你与她斗嘴干过仗吧,还操这份心干什么!”
“你不是说她往后没脸面见人了么?”彭石贤还真有些同情陈灿英,现在他们都退了学,而陈灿英可能更加难做人。
“到这地步也没办法,她只能埋怨自己了!”吴国芬叹息说。
但这究竟该怨怪谁,是谁的罪过呢?往后的许多年,彭石贤一直在想这个问题。几十年后还打听过陈灿英的情况。其实,关于陈灿英的命运也不必过多担心。她并没有那么可怜,她也不怨恨自己。在这里可以简单交待几句,因为在后面的文章中不会再提到她了:事发的当天,陈灿英只哭,不肯回答办案人员的问话。事情明摆着,问话也是多余,办案人员没有为难她,开晚餐时,她没有去吃饭,并乘机逃跑了,学校领导担心出人命,连夜赶到陈灿英家,那位当社长的父亲毫不客气,凭仗他独霸一方的气势,反过来逼校长交出他女儿来,交不出他女儿就得交出姓郭的来,声称先给政府除了这个祸害,直到校长检讨了自己的责任,并反复说明他的来意只为寻求一个妥当的善后方案,并答应把陈灿英转到另一所中学去参加毕业考试。这时,那位社长父亲才暗示女儿已经回到了家里,当他背地里去跟女儿说转学的事时,陈灿英明白转学已毫无意义,决心退学,作父亲的无意勉强女儿,便回转身去逐客,校长先生见无人命案纠葛,也就放心地退出了门。
陈灿英当然不会有赖到郭洪斌家里去的想法了。后来一位乡干部情愿要了她。这个家庭的经济条件在当地数一数二,虽然她的文化并没有派上用场,但持家立业,生儿育女陈灿英一点不比别的女人差。
只有一件怪事,几十年过去,彭石贤去县城,偶尔在路上遇着一个腰肥体壮的农村妇女,因为是赶路,她半开半敛着衣襟,边走边扇风,还不时用衣角抹一把汗,刚错身过去,彭石贤马上认出这是陈灿英,便转身招呼,陈灿英掉过头来,也认出了彭石贤,彭石贤见她背着一块大奖牌,挎袋里塞着奖品,猜想她一定是参加了县里妇女先代会,便说:“灿英,你好。。。散会回家吗?我是彭石贤,快三十年不见了,还记得起来么?”
这位先进妇女瞪圆了眼睛,顿时升一股怒火来,当年的陈灿英,正是这种眼神,但她头一甩就走了,彭石贤还在愣神,陈灿英又回转身来,丢下一句话:“彭石贤!我一生最恨的是曾明武与你,怎么会不记得你。。。 你们这该坐牢坐死的!”
彭石贤无论如何理解不了,为什么陈灿英最恨的不是郭洪斌,而是曾明武与自己,如果说自己与陈灿英有过争斗,曾明武却从来没有伤害过陈灿英,倒是陈灿英把曾明武害得够苦,为什么还要骂他呢?而且,这时的曾明武已经在*后期被当作“坏头头”处死了!这个先进妇女究竟是按一种什么样的思维逻辑生活,恐怕永远不得而知。
当时,彭石贤也向吴国芬问起了曾明武的情况,吴国芬干脆地说:“你问他作什么?我不知道。”吴国芬是了解曾明武一些情况的,彭石贤闹退学时,就警告过他别与那个当过兵的团支书牵连,她这么说话只是让石贤少招惹是非,可彭石贤还是忍不住要问:“李超兰你是认识的,她上台揭发姓郭的没有?”吴国芬依然回答说:“我认识李超兰,可没闲心去打听呀!我想她也没什么事要去揭发姓郭的,只听你炳哥说,李超兰已经考上大学,大概不会再回小镇来了!”
李超兰不会再来小镇,彭石贤明白这一点,在他决定退学的时候就放弃了与她好下去的奢望,回家后,他与李超兰早就断绝了音信往来。
彭石贤的周围几乎没有了说话投机的人,他应该,也只能去争取一个参加工作的机会,不管是什么工作都行。。 最好的txt下载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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彭石贤受办公室主任的差遣去大后山水库“摸情况”,他为口袋里的统计表发愁,那是县里发下来的大型山塘水库工程进展情况摸底表,共有五十多个栏目,要求填报出每天的上工人数,填挖土石方数,堤坝加高尺寸,还要正反面的典型,彭石贤不想去,但还是去了,因为他在那里可以见到龙连贵。
爬过进大后山的十多里上坡路,便可以见到山腰上插着许多红绿旗子(其中不少是扎在竹竿上的被单),那便是大后山水库工地。一条土堤横在狭谷里,挑土运石的人上上下下,见到有人来水库,人群里突然发起了一阵呵嗬声,你追我赶地乱了一阵,他们不知道彭石贤是什么人,可能是弄错了瞎起哄,果然,彭石贤一走近,这些人便没劲了。
彭石贤去了指挥部,那是临时占用的一户民居。户主说,负责人上了工地,这也是惯例,负责人没事也多在工地上兜圈,让人到工地上去找他似乎好说话,彭石贤到大堤上转了一圈,没见着,几个挑土的人让他去工地食堂,说在那里一定能找到他,一个老头却告诉他:“别听这玩笑话,你去采石场看看吧。”这时几个年轻人一齐否定他们是开玩笑:“谁敢?指挥长自己说,这食堂是新生事物,非把那几个妇女狠狠地搞一下不可!”
彭石贤知道这个“搞”字是许多农村干部的口头禅,是一种鄙俗文化的典型例子,几乎所有的动词都可用它来取代:搞生产,搞运动,把谁搞下台,把什么任务搞上去等等。也有“搞女人”的说法,而这位指挥长就是原来龙家的那位社长。在背地里就有人骂他是“种公猪。”
离开土堤,彭石贤与这些挑土的人分了路,好在去食堂与去采石场是一个方向,他打听到了龙连贵正在采石场,还是石工组的组长。不过,这类组长队长之类的封赐多是些挨批挨斗而又推却不掉的差事。
彭石贤先去了食堂,见五六个妇女正在忙着准备饭菜,他问指挥长在不在,竟没有人应声,再问,才有个甩着一条长辫子的年青女子答腔:“是镇上派你来的?去工地吧,待会我见着指挥长就让他来找你好了。”
彭石贤转身出门,不远处碰上一个热汗淋漓的女子扛着捆柴过来,他一眼认出是与龙连贵要好的那一个,彭石贤听母亲说,由于这女孩子死心塌地认了连贵,再加上龙嫂与女孩的母亲多次向社长求情,几个月前,她已正式嫁到连贵家来了。
那女孩子一愣,也认出了彭石贤,她把柴换了一个肩头:
“你特意来找连贵?”
“我是顺道,镇上派我来找指挥长了解水库的情况,他不在,我去采石场找连贵。”
女孩稍显犹疑,进食堂去了。彭石贤刚从山腰的横路上穿插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