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草园-第6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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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慢点儿我也不去,”彭石贤固执地,“真积极我不是,假积极我也不干──这是自己搬板凳,自己脱裤子,自己爬上去让人去打屁股的事!”
“如果真要打你的屁股,让你搬板凳也不能不搬,”田重波转过话来,“不过,这次板子肯定不是打你和我,怕什么呢!”
“我怕?”彭石贤斗胆说,“我怕得厉害,我怕从此天不亮,我怕懒觉睡不醒!”
“看样子,你也能睡,”田重波真懒散,“不过,要是天真的不亮了,恐怕懒觉也会睡不安宁呢。”
黄大香听这两个孩子若无其事地说笑,不觉心绪也稍稍宽松了些。她责怪地说:“你们真是全不知些世事。搭大台子总是有大事,没听说是抓右派么?”
“抓右派干你什么事,”彭石贤不愿母亲总是忧心忡忡,“你知道什么叫左派右派?瞎操心!”
“你妈是分不清左右,”母亲生气了,“可我让你小心点!”
“伯母,没事的,反正我们学生很快要上学去了──”田重波说,“我得去看看搭台子的事了,我会给石贤请假的。”
田重波走了,彭石贤上了阁楼,母亲不安地等着吴国芬能打听到点什么消息。
一直到傍晚,吴国芬才上彭家来,她告诉黄大香,龙连贵刚才已经放回家去了。有人问了他贴谣歌的事,龙连贵没承认,还与问话的人发生了冲突,他那性情也太强硬,最后,龚淑瑶让人打发他走,他还不肯走。吴国芬很不放心地说:“明天这会叫辩论会,那肯定是,不辩论几个人不得收场呢!”
不说“抓右运动”,而说“辩论会”,这又是个新名词,小镇人刚听说,一时还不知道是什么意思,黄大香希冀着:“只要不是斗争会,那就总要好一点吧。”
第二天一早,干部通知各家各户都去参加群众大会,彭石贤不感兴趣,黄大香想让儿子呆在家里,说他受了风寒。她关了店铺,自己去了,远远地见着河滩上熙熙攘攘聚满了人,但在大会快要开始的时候,她还是悄悄回了家,她从不愿意瞧这种热闹,但总是感到坐立不安。
今天的会议进行得简单而利索,说在农村不抓右派,这话算数,这种事的全称叫什么什么教育运动,一般简称大辩论。 txt小说上传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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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大香随即听到了有关辩论会的情形。开始,镇长龚淑瑶做报告,她讲了反右运动的伟大胜利,那是上头传下来的千篇一律的东西,接着结合本镇的情形,声称本地同样有人反对政府,打击干部,破坏合作化等等。她没有点名,但接着由各村指定的人出来揭发,说到谁,积极分子们就起哄,把这人轰上台去。第一个上台的就是龙连贵,开始他不肯动,但左右早安排下了人,摆着要动手的架势,见这情势,龙连贵说上就上,他昂着脖颈大步走过去,直挺挺的站上台子中间的四方桌,不一会受批判的对象老老少少站了一横排。说批判,那是老子骂儿子似的几句恶言恶语,而罪名都扯到了龚淑瑶说的几条上。龙连贵不服,刚要开口申辩,便口号声四起,一顿竹板劈劈拍拍,下雨似地盖头盖脑向他打来,他想反抗,后面有人一脚把他踢跪了,又是一阵拳脚交加,将他从四方桌上打下来,再拉起来时,便只有他叫苦的份了。这才是最具力量的批判,问他服不服,他只能说服,又追问他干了什么坏事,他上气不接下气地承认是他贴了龚镇长的谣歌,这换来的是更重的毒打。最后,龙连贵昏了过去,龚淑瑶这才让人把他抬回家。大会也就取得了完全彻底的胜利。确实没有给龙连贵这些人戴上右派帽子,因为他还没那个身价,他只是个农民,这既省去了引蛇出洞式的鸣放发动,也省去了轮番轰炸式的疲劳批判,而且这些人都很快地说了个“服”字,那又何必小题大做,何乐而不为呢!那位社长说得好:“连贵小子,你给我听着,往后再不听使唤,我就随时牵你出来耍猴戏,只要你顶得住!”
龙连贵挨了一顿毒打,小镇人对抓右派才有了真切的认识,原先他们只是把反右的种种传闻当作闲聊说笑的资料,或愤愤不平,那是不担风险的大话;或啧啧叹息,那是爱莫能助的空话;或幸灾乐祸,津津道来,那是冷眼旁观的风凉话。现在不同了,原来反右并非只是对付那些不肯安分守己的王孙公子或心高气傲的读书人,同样,这反右的板子也可以打在他们这些泥脚杆子的屁股上。于是,小镇人议论起来就不能不环顾四周,屏声敛气了。每天晚上照例来黄大香家闲坐的人,终于因为有话难说,失了兴头,又陆续走了。留在最后的是张家人,张仁茂早没有了对公事的热心,也少有慷慨激昂的议论,他常说自己是“头上落黄土了”,旁人说“人到五十五,犹如出山虎”,他说“人到五十五,低头数脚步”。这话也确实,最近以来的日子,他走路总低垂着头,忧虑重重。申先生病逝,申学慈成为右派,申家女人痴痴呆呆,因为不能给她找个妥当的安置之法,便不得不让国芬照顾着,这些事情都纠缠在张仁茂的心上。这时,他见黄大香默默然坐在灯影下,知道她是为儿子担忧,能不担扰么?张仁茂一烟斗又一烟斗地抽着烈性旱烟,眼见着学慈,连贵落了难,石贤会怎样?可这孩子偏不听招呼,刚才还在说什么“乌云遮不住太阳,真理最终会取得胜利”的话,是张仁茂帮着黄大香几声喝斥才把他赶去睡了。
“该开学了呀,偏是今年这暑假这么长!”黄大香叨念着。
“让孩子去避避风才好。”张仁茂思索着。
“他肯听这话?”黄大香叹气了,“真不好办。。。 ”
“也别急,一时出不了什么问题,”张仁茂认为,“贴谣歌的事连贵担下了,他不会再胡乱牵扯出其他人来。”
张仁茂准备起身的时候,吴国芬进门,他们又说了几句,吴国芬也主张让石贤去避避风头,并应承这事由她与石贤去讲。
第二天一大早,龙嫂来黄大香家,说连贵不能动弹,她陪在儿子身边坐了个通夜,儿子只流泪,不叫疼。龙嫂说,破点皮,瘀点血倒不要紧,就怕伤了筋骨,残废了才苦。祸事已经临身,反而不见龙嫂惊惶,也没有了埋怨儿子的罗嗦话,她认了命。说算命先生早就讲过连贵有灾星,是祸躲不过,现在见过了,没死人,就算是侥幸,她的怨愤全寄托在命数上,说害她儿子的那些丧了天良的人定会有恶报。她没有忘记儿子让他带给石贤的话:让石贤别去他家,待他身子骨好了,他会来跟石贤说话的,可现在,有人正想着要找他的同伙,那是根本没有的事,他死也不会乱说。龙嫂为石贤庆幸:“好侄子,你没沾上连贵的事就好,我真怕我们家的晦气染人,那才是罪过呢,亏得有神灵照应你!”
黄大香心里明白,那谣歌定是儿子与连贵一块嘀咕出来的,她原想借连贵的事警戒儿子几句,这会见儿子红了眼,落了泪,早晨还减了饭,也就不忍再说。她安慰了龙嫂几句,让她照料好连贵,并答应去求人寻几付跌打损伤的草药来。
龙嫂刚走,张仁茂与吴国芬进屋里来,黄大香说起龙嫂来过的事,石贤冲口说:“好汉做事好汉当,不用连贵替我担待!”
“蠢货,你有什么让连贵担的,他是担当自己的事!”张仁茂厉声说,“这是你乱叫唤的时候么!”
彭石贤满脸气愤的神情。
“孩子,你得听话呢。。。 ”黄大香的声音哽咽起来,“你还赌什么气,妈的心都碎了。”
吴国芬走向石贤:“你该明白,连贵没牵连上你,你也不要给他添麻烦才是,该懂呢!”
“我不懂!”彭石贤抹了一把眼泪,转身上他的阁楼去,他知道大家是让他矢口否认一切,眼下的情形也只能这样,但心中的不平之气实在按捺不住,他真想冲出门去与人论理。
情况不止于此。吴国芬了解到龚淑瑶并不相信谣歌只是龙连贵一人干的,她昨天还问过李墨霞:“你说,龙连贵就能写出这谣歌来吗?上学时,他那作文三句二句不通的。”李墨霞只得说:“他上中学混了两年,这就说不准了。”李墨霞把这话告诉吴国芬,也是有意让她转告给黄大香。虽然她不能认定龚淑瑶在怀疑彭石贤,但她同样担心这个冒失妄为的学生有可能出错。
彭石贤不肯去避风头是不行的了,张仁茂说:“现在的事来去一阵风。眼下风正紧,抓右派是热锅热灶热汤水,就看龚淑瑶点什么菜,只要她开口说抓谁,下面不会没有人跟着起哄。不能让石贤留下来碍她的眼,甚至使性子去招惹她,好汉不吃眼前亏,走为上计,好在还没有人抓住石贤的把炳,暂且过了这风头再说。”
吴国芬爬上了石贤的小阁楼。彭石贤呆立在小窗前愣神,吴国芬在书桌旁坐下:“石贤,姐问你件事,你过来。”
彭石贤从窗前转过身来,听国芬姐问话。
“贴龚淑瑶的谣歌,是你与连贵一起干的?”
“是。”
“你们给她这个由头做什么?没见抓右派风呀雨的么!”
“那歌谣只说了她离婚的事,与抓右派有什么相干?她有理为什么不讲理,仗势欺人!”
“你也知道她是仗势欺人?那你还望她来与你论什么理?她跟龙连贵是怎么个论理法,你没见着!”
“。。。 ”
吴国芬见彭石贤眨巴着眼睛不做声,便另外提起一个问题:
“李超兰还来不来小镇?”
“不来了。”
“怎么回事?”
“得照看弟妹,她姑父姑母都下地劳动去了。”
“她姑妈离开小镇时只十多岁,革命十多年了呢,你说她是不知道说理么!”
“。。。 ”
彭石贤也明白谁也硬顶不过这场运动。但他不服,他用手指抠着破旧桌子上的油漆皮皮,吴国芬移开石贤的手:
“别把这*越抠越大──我看离开学不久了,去你炳哥那里住些天吧──做事能不知个进退?”
“不,她龚淑瑶真要是搞打击报复,躲不躲都一样。”
“怎么会一样?你走了,她不会追着你去的,你妈的人缘好,龚淑瑶这一刻工夫不会全撕了面子,谣歌的事连贵已经担当了,只要你们不再去招惹她就没事。”
“这怎么是我们招惹她?她当了个镇长,有问题就不让人说, 叫什么人民政府!”
“姐跟你说这许多,你一句也不听么?你炳哥还没犟过你呢!该忍的时候不忍,姐说你是太蠢。。。 ”
“。。。 ”
彭石贤也并非全不识火色,他想起曾明武来,难怪他对鸣放,诗社,学社之类的事没有兴趣,他主张秘密结社并非没有道理,他现在怎样了?李超兰,陈灿英等人怎样了?彭石贤本来就很想回学校去,他只是在这种时候走不甘心不服气,现在经芬姐点明,再不甘不服也没用了,那就跟炳哥说话去吧!
“走就走,说躲避就是躲避,但得再过两天,我要去连贵家看看,不然我不走。”
“你一定要去连贵家?”
吴国芬为终于说动石贤而松了口气,却未料到他又节外生枝提出这个要求来,她觉得这事恐怕阻拦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