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夏天你干了什么-第5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你昏迷了,进入黑色的宇宙。
又醒来时,你已躺在床上。你知道,这是自己的窝。你听到门外有说话声。那声音不清楚。但你知道,是那个白大褂在讲述今天的故事。另外的白大褂们在讥笑。
你感到恶心,你呕吐着。你看到床前一摊污臭的黑泥。那可能就是你呕吐出来的。
你知道,你可以呕吐。因为猪也会呕吐。呕吐不需要智慧。
呕吐了一阵。门开了,进来好几个白大褂。他们相互看了看,对那个今天领你出去的白大褂说:自作自受。你负责给他收拾吧。
那个白大褂把你呕吐的污物打扫了,又端来了水,发指令让你喝,你机械地喝,接着又吐。他皱了皱眉头,继续发令让你喝。你喝了,再吐。白水把肚子里的肠胃洗干净了,把食管洗干净了,把口腔洗干净了。
他又拿来一碗水,让你喝。你按照指令喝,这是一碗消毒的药水,很难喝。你喝了,又吐了。
那个白大褂在一旁很平静地打量着你。你不敢有任何松懈。你知道,为了证明他今天的怀疑并不错误,他不仅可能维持怀疑,并可能产生新的怀疑。
为了证明自己不错误,也是一个很有力的行为动机。天下很多奇迹就是由此创造的。
他走了。你静静地躺着。头部炸裂般疼痛。越从梦境中醒来,疼痛越厉害。钢锯在锯你的头,铁箍在箍你的头,斧头在砍你的头。到处是四射的闪电。金蛇银蛇狂舞。
你要狂喊,要使自己炸裂,那样就解放了,舒服了。然而,你只能一动不动地躺着。头痛就痛吧,那不过是躯壳的一部分。你的灵魂这样想。痛得再厉害,再长久,你也就听凭它痛去了。那与你(自己的灵魂!)无关。
这样想着,你就什么都不管了。你像搁浅在沙滩的小船一样安安静静地躺着。
奇怪,疼痛不知不觉消失了。眼前是一个清晰的世界。
你有些不敢相信,觉醒的痛苦就这样容易地过去了?你思悟着这里的奥妙。
正在这时,一道目光射进来。你立刻停止了奢侈的思想。现在,首先要应付局面。
你突然想到:你装傻为了干什么?
一个早就出现过的问题,此刻又出现了。一瞬间,你立刻想到了所有在这里被迫接受“安定疗养”的人。
你知道自己要干什么了。
情节总是出乎预料。那个对你有过怀疑的白大褂被委以重任调走了。走的时候,他脱去了白大褂,露出了荷枪实弹的真面貌。他站在那儿整了又整威风凛凛的制服,煞好漂亮的武装带,在镜子面前左照右照。白大褂们都在恭维他、祝贺他。他脸上红通通的,喝了酒一样。他转头看见你,注视了一下,便笑着说:好了,我们从此就分手了。口气中含着少有的和气与人情味。一刹那,你几乎被感动。然而,你没有放松自己。只是傻呆呆地看着他。你除了指令,听不懂其他语言。
他走上来,拍了拍你的背,说:我们好赖算相处一场。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完成任务。身在其位,不得不谋其政。
他的口气中,绝对露出真意。
你简直要被感化了。然而,你依然是傻兮兮地瞪着眼,并且迈开脚步机械地朝前走。
他恍然大悟了。拍你的脊背,无疑是一种行动指令。于是,他又发出新的指令。让你在墙壁前停住了。听见他对其他白大褂们说:这家伙也够可怜的。
你知道是在说你。但你没有任何反应。你要谨防被他们更高深的狡猾所欺骗。
那个白大褂荷枪实弹地走了,胸前还挂着一朵大红花。他去了一个极伟大的地方。他很光荣。
但是没多久,听说他又从那高高的地方跌下来了,而且,他也被关到了某座石头城中接受“安定疗养”了。
你不敢相信。
一天,你在石头城中机械地跟着几个白大褂走着,看到迎面也走来几个白大褂,他们也牵着一个高级机器人。他傻兮兮地扛着一根圆木,接受着指令。擦肩而过时,你心中一惊:那个高级机器人就是他!就是胸戴大红花调走的白大褂!看来,后来的传说都是真的了。
他与你打照面时,瞳孔直直地没有任何反应。你知道他真的变傻了。你由此推测出,他一定有一个装傻的过程,然后又被注上一针,就成这样了。
你越来越清楚:实施安定疗养与接受安定疗养的人没有不可逾越的界限。天下的事情都是可以相互转化的。
你听见领着你的那几个白大褂在议论。那个曾经胸戴红花的幸运者,为什么会高高地跌下来?有一个罪过就是临调走前说的那些话,什么“这家伙也够可怜的”之类。看来,是他们揭发了他。
你不禁有了同情。
这是一个深深的夜,所有的声音都收起了羽翼,唯有各种尖叫在石头城中一道道划破着寂静。
你决定开始早已想好的行动。你轻轻地从床上爬起来,轻轻地推开虚掩的房门。这是一个没有月亮的黑夜,星光冷冷落落、朦朦胧胧。小方院像一眼古井,干涸而死寂。你飘到院子里,你看着四面黑魆魆的房屋,你一点点移动着。
你轻轻地敲一间房门。里面有了动静,铁床吱扭扭响着。接着,传来轻轻的脚步声。隔着门听到一个压低的粗嗓音:谁?
我。你用明确的声音做了回答。
对方停顿了一下,问:干什么?
你说:天快亮了。
对方说:还早吧?
你说:快了。
对方说:你怎么知道?
你说:天空已经倾斜了。
对方沉默了许久,说:让我考虑一下。
你站在门口不动,听见对方也不动。过了一会儿,对方说了一句:再等等吧。听见脚步又回到铁床前,听见他又躺下。
你想了想,又来到第二个房门前。你又轻轻敲了敲房门,又有人警觉地走到门旁。这次,你听到一个急促而小心的声音问:怎么?
你说:天空倾斜了。
对方隔着门问:你怎么知道?
你说:黑夜发皱了。
对方沉吟了好一会儿,说:是感觉,还是有消息?
你说:起码是感觉。
对方说:再等消息吧。
脚步声又回到床边去了。
你又来到第三个房门前,你与里面的“安定疗养者”对话。
你说:黑夜发皱了。
对方隔着门问:你怎么晓得?
你说:现在最冷。
对方说:冰都冻裂了吗?
你说:可能冻裂了。
对方问:你感觉到了,还是听到了消息?
你说:听到了消息。
对方说:那还是等感觉吧。
你来到了第四个房门前。你明确表明了身份,对方同样走到了门旁。
你说:现在最冷了,冰都冻裂了。
对方问:你怎么知道?
你说:天更黑了。
噢……对方表示明白了。
你来到第五个、第六个、第七个、第八个……最后是第若干个房间门口。
你和最后一个“安定疗养者”说的是:白大褂们也有人开始接受“安定疗养”了。
对方回答:明白了。
你现在清醒极了。你把黑夜里的事情看得清清楚楚。你知道星星们如何在天空分布,你知道月亮如何在地球背面,你知道地球如何自转又如何绕太阳公转。你清楚宇宙的一切如何变化。
你能够回忆起你撕碎的全部卷宗的全部内容,那里有一个世界的秘密。你知道石头城中有多少个这样的小院,小院里有多少接受“安定疗养”的人。你知道他们各自精神失常的故事。
你清醒至极。你已经把痴呆傻梦中的一切经历也回忆了起来。你看到自己如何执行着指令在石头城中走来走去。你是高级机器人。你排除过定时炸弹,你处理过许多危险而又重要的事情。你的双手下有一部石头城的惊险戏剧。
你现在绝不会再沉入呆傻的睡梦中了。你已经有足够的免疫力了。你表面上还在装傻,然而,你实际上正在冷静而紧张地做最重要的事情。
你此刻是石头城中的定时炸弹。终有一天,你会引爆一个巨大的火药库,把石头城炸得粉碎。
你和小方院中每一个还存有理智的疗养者沟通了。你和石头城中一个又一个小方院沟通了。你像一个游动的光点,横横竖竖地理过石头城每一条街道。
那些被你掩埋的卷宗,你已经一次又一次确认了隐藏的地方。总有一天,你会领着人们将它们挖掘出来。那时,你会与世人一起考察石头城的历史。
表面上石头城没有任何变化,依然那样坚固。石头城墙还是那样硬梆梆,城门还是那样森严,街道还是那样有秩序,一个个小方院还是那样守卫严密,白大褂们还是那样板着冷酷的面孔。
然而,一切都与几年前不一样了。那金属般的硬度正在一点点失去。全凭感觉了。白大褂们身上的白大褂,确实有些发皱了,不那么笔挺了。
你把一切都看得很清楚。这一天,你又被一个白大褂领着上街。你按指令挑着一副担子。石头城中依然规规矩矩、冷冷淡淡。你走着,白大褂在一旁跟着。你发现白大褂的表情有些心不在焉,他正在想什么。他的眼睛恍惚地溜着街上的墙壁。过了一会儿,他好像在对你说:时间过得真快啊,是吧?
你当然没有什么反应。你为了那伟大的尾声,正在最后扮演呆傻的形象。
然而,他站住了。你还是机械地朝前走。他说了一句话:你不要再扮演傻瓜了,你扮演够了。你站住吧。我们谈谈。你不要害怕。
你惊愕万分。但你不会上当。你对这样的语言没有理解力。你还是机械地朝前走。
唉!你还要装傻,那就再成全你吧。说着,他在后面发出了停住的指令。
你立刻站住了。他走过来,异样地看了看你,说:你这样不累吗?你够有毅力的,你了不起。
你傻兮兮地看着他,你对这一切表现得毫无理解。
他又叹了口气。他说:看来,我很难和你谈谈了。我其实什么都明白。我知道,什么戏都会演完的。
你还是直愣愣地站着。
他再一次叹了口气。说道:你每天夜里的活动,我都看到了。难道那是梦游?
你心中无比震惊,脸上仍保持着无懈可击的傻样。
他凝视着你,缓缓地摇了摇头:你警惕过分了。
这一天夜里,你躺在床上没有敢再起来。你一动不动地看着窗外。今天有了一块月亮,清清洁洁地照着夜空。外面看来很安静,连尖叫的声音似乎也听不见。
你很紧张。你想到白天的事情。你总觉得有什么危险。
忽然,小院的铁门哐啷啷响,听到急促而沉重的脚步声。院子里纷纷沓沓。你的汗毛倒立起来。这是干什么?又送进来几个接受“安定疗养”的人?
脚步声在院子里响了一阵,平息了。你一直提心吊胆地猜测着。夜更静了。你稍稍放平心。你要冷静地分析一下。
院子的铁门再一次哐啷啷响起来,急促而沉重的脚步又在院子里过去过来。
你时时感到有眼睛在门外监视你。你仰躺着,一动不敢动。
过了许久,重又安静下来。你呆呆地仰望着黑黑的屋顶。你想象着,那个白大褂可能就会领着人来,把自己架出去,然后,关到一个更严密的铁笼子里。
夜已经很深了,深过头了,快天亮了。小院里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