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意绵绵-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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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玲多次骂女儿傻,这样憋气,但罗宋宋并不觉得,因为倾斜的天花板上有块圆形的窗户,她躺在床上一伸手就能打开。窗户外面有露台,罗清平就正站在那里打电话,罗宋宋甚至可以想象的出,父亲必然是右手拿电话,左手掏耳朵的造型,电话接通后,他会把左手拿下来放进口袋里,作潇洒状。
“对,入学的事情都办好了……”
罗清平听力不好,打起电话来像隔着两个山头在吼,罗宋宋左边耳朵是爸爸打电话的声音,右边是宋玲在外面吸尘的声音,她正在打扫罗宋宋门前的走廊,吸尘器撞得栏杆咣咣直响。
罗宋宋考虑是不是应该躺下去让宋玲踹门进来骂两声泄泄火——如果不骂人她这一天都会不舒服——但吸尘的声音已经渐渐远去了,她看了看床头的闹钟,八点半。
“对,学校方面完全没有问题……玛丽一定会喜欢新环境……这我还要提前祝贺你新婚之喜呀,哈哈哈哈……”
罗宋宋翻着杂志。她刚才还在想这个孟先生是孟门七将中的哪一杰,原来是孟觉的六哥孟金刚。
孟老六上个月底刚离,其实可以做的更漂亮些,但新娘子怕肚子大了穿婚纱不好看,所以选定了下个月初结婚。
从和谐出发,孟老六要把和前妻苏云生的女儿苏玛丽扔到北京的贵族中学去读书,那里师资一流,全封闭管理,有钱都未必进得去,好在罗清平作为明丰药业技术顾问之余,还兼任孟家子女入学绿色通道一职,找到关系很快办妥,下个月人直接送走,还正好就是孟老六摆酒的那一天。
那个小辈中唯一一个会喊孟觉“小叔叔”的苏玛丽终于被父母遗弃了。罗宋宋有时候到孟觉家去玩,隔壁洋房里孟金刚和苏云摔碗砸碟的声音都可以盖过电脑里的游戏配乐。
“打电话。”
孟觉下达完指示,盘着腿靠在罗宋宋身上继续玩,罗宋宋就打电话到孟老六家里去找苏玛丽。
住得近就有这种好处,苏玛丽半分钟就跑过来了,背着书包,有作业本和换洗衣服,做好长期抗战准备。
“小叔叔。”
孟觉酒窝深深地对她笑。
“写作业去。等我打通关,就和圈圈阿姨带你出去吃饭。”
“好。”
她进书房没有一会儿,跑出来对住孟觉发愁。
“小叔叔,爸爸妈妈又吵架。”
“我听得见。”
“怎么办?”
“抽屉里有耳塞。”
“喔。”
过一会儿她又跑出来,小小的耳朵里塞着耳塞,手里还拿一支钢笔,指头被染得墨黑。
“小叔叔,我想做变性手术,变成男孩子。你说好不好?”
罗宋宋啊一声,头一次知道这世界上有人正在经历比她更痛苦的童年;孟觉眯了眯眼睛,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靠在罗宋宋身上。
“做男孩子每天要打足十个小时游戏,好辛苦。”
这回换苏玛丽哇一声。
“不能天天洗袜子,要捂一身汗充男人味。看见漂亮姑娘要吹口哨猜底裤颜色——罗宋宋,你不在此列,不用捂得那么紧——对,还极有可能被迫和丑八怪从出生就开始做朋友,甩都甩不掉。总而言之,男孩子又邋遢又猥琐又倒霉,你做不来。”
这比四则运算难多了,苏玛丽目瞪瞪。
“可是爸爸喜欢儿子……”
“那和你没关系。”
孟觉和罗宋宋斩钉截铁地回答,打消苏玛丽根本没必要的负罪感,对于当年只有十八岁的他们来说,也不可能做得更好了。
“好的好的,一定一定,哈哈哈哈……”
罗清平挂断了电话又开始拨另外一个号码;这时候罗宋宋已经没打算再听下去,她开始穿衣服,同时给苏玛丽发了条短信。
“天气真好!出来玩吧!别告诉你小叔叔。”
连日来一直睡在孟觉家里的苏玛丽收到消息高兴得要命。连忙跑到小叔叔的卧室门口砰砰砰地乱敲一通。
“小叔叔!小叔叔!我要和宋宋姐姐出去玩。她叫我不要告诉你。”
房门慢慢地开了一条缝,孟觉裹着被子露出半个睡眼惺忪的表情,连酒窝都无精打采。
“去吧,皮夹和钥匙在客厅桌上。”他打了个哈欠,“对了,问她晚上穿什么,免得次次都和她不搭。”
“喔。”
等罗宋宋穿好衣服,苏玛丽的回复来了。
“好啊好啊好啊!!!小叔叔叫我问你晚上穿什么去剧院。”
孟觉歪在门口等回讯;苏玛丽一边看短信一边挠头。
“宋宋姐姐说她晚上约了房东看房子哩。”
孟觉一扁嘴,勾勾手指;苏玛丽屁颠屁颠地把手机递给他,看他拨通了罗宋宋的电话。
“喂,我上个星期才陪你去看过房子。别找借口。我们两个不能一个披红,一个挂绿地坐在第三排中间给智晓亮丢脸。统一服装也是为了展现我们作为格陵爱乐人的精神面貌……”
她不知道那边说了啥;但孟觉立刻神色一敛,极快地瞥了苏玛丽一眼,又扁了扁嘴,他酒窝生得赞,一撇嘴角就是受了委屈的模样。
“喂,就算你要把票转给别人,也应该先告诉我一声……是不是美女?……开心!……满意!当然满意。”
他收线,苏玛丽嚅嚅道:“小叔叔,你脸色很难看。”
孟觉叹了口气。
“八百八十八的票白送给人。多谢罗圈圈,我气得都清醒了。你等我一会儿,我和你一起去找她。”
罗宋宋放下电话。苏玛丽看来还不知道自己要被送去北京。孟觉更加不知道。
不过就算知道了又如何?他们都是废物,保不住这个只有十三岁的小姑娘。
她开门出去,在栏杆那里看见罗清平悄悄朝正在拖地的宋玲走去,将她拦腰一抱;罗宋宋脑袋里轰地一声,蹑手蹑脚地往回走。
为人子女,最尴尬的就是这一刻。偏偏罗清平和宋玲的对白在空荡荡的客厅里听来特别清楚。
“宋宋在楼上!”
“她睡着呢。……你不满足我,我可就到外面找别人了。”
“一大早的别烦我……滚蛋!”
宋玲突兀地拔高了声音。紧接着是罗清平的低声咒骂。
“臭□。”
他摔门而出;一会儿,罗宋宋听见母亲吸了吸鼻子,又咳嗽两声,继续拖地。
罗宋宋回到自己房间,脱掉衣服,躺回床上去。直到宋玲来掀她被子。
“起来!都几点了!”
她装睡功夫从小练出来,是高手中的高手;宋玲恶狠狠道。
“起来!听见没有!”
这个时候就要赶快响应母亲的指令,做出一副羞愧的模样,并且咨询母亲是否可以把被子和床单抱到露台上去晒晒,因为天气看起来还不错。
“你说呢?”
那就是恩准了。因为软弱,所以不许锁门延伸到日记本不能上锁,电脑不能设密码,令人眼羡的罗家千金,是个没有任何隐私和权利的可怜虫。
“妈妈,苏玛丽要去北京哪家学校读书?”
“你关心这个干什么?把自己管管好!”
罗宋宋无话可说。幸好这个时候对讲机响起来,宋玲去接。
“……嗯。罗宋宋,孟觉和苏玛丽在楼下等你。快走快走,你在我眼皮子底下我就烦不过。”
以前住在筒子楼,电话也没普及,孟觉总是骑个自行车到她家楼下,大喊罗圈圈!罗圈圈!
她刚刚挨了打,一边忍眼泪一边写作业;宋玲就会出去应一声。
“孟觉呀,什么事?”
“阿姨,我买了新的游戏卡带,找罗宋宋一起玩。”
“宋宋不在家,出去玩啦。下次再来吧。”
后来罗宋宋才知道,其实每次孟觉都不信的。
“除了我,你还会和谁玩?不对,应该说谁会和你玩?智晓亮又不贪玩。”
也是。她没有朋友。
小时候,她第一次到白放老师家里去拜师学琴,躲在宋玲的背后,头上扎个大蝴蝶结,拉得她头皮生痛,眼角上吊,白放老师一听说她八岁了,直摇头。
“年纪大了。”
那时候学一门乐器在高校老师的子女当中很吃香,宋玲的理念是要么不学,要学就学最好的。白放是格陵音乐学院的老师,培养过许多杰出的钢琴人才,他的话就是真理。
“才八岁呀。”
白放指指在琴房里弹琴的一个小小背影。
“和她一样大。三年前来的。我还嫌晚了。”
“她很聪明的。她会弹电子琴。”
“聪明没有用。学琴要的是天赋和时间。”白放盯着她看了许久,突然问了她一个问题,“喂,小姑娘,你说人的一生是变老还是长大的过程?”
她下意识地去望宋玲,宋玲皱着眉头。
“老师考你呢,答出来了就能留在这里学琴。好好想想。”
“变,变老。”
她听见沙发后头有人咕咕咕地笑,冒出来一个虎头虎脑的小男孩,一笑露出一对酒窝,手里还抓着一部任天堂,故意学她说话。
“变,变老。”
“孟觉!我说过多少次,休息的时候不要玩电动,会影响手指灵活性。”
白放看了罗宋宋一眼。
“跟我过来。”
她跟在白放的身后走进琴房,琴房里头有种很好闻的味道,让她觉得暖洋洋,宋玲和孟觉也进来了,可是那个男孩子一点都没有感觉到,罗宋宋知道这样不礼貌,但还是猛盯着他灵活的手指如阳光里的细尘一样在琴键上轻盈跳跃,羡慕得要命。
连宋玲都感叹了一句。
“这谁家的孩子?弹得真好。”
白放指指旁边空着的一架三角钢琴。
“你,去试试。就知道电子琴和钢琴有什么不同。”
罗宋宋看了宋玲一眼,爬上琴凳,开始弹小星星。
为了这首曲子,她在家里练了一个多月,往往罗清平已经睡着了,她还在弹,宋玲站在旁边一边监督,一边唉声叹气,然后罗清平就会突然跳起来,给她两巴掌,然后再回去睡。
后来罗宋宋在市里的少儿钢琴大赛中拿到名次,白放才对罗宋宋说。
“当初你弹得可真烂。不过一点儿也不发怵,错了还敢继续弹,所以我才决定收你做学生。比赛的时候也是这样,谁不会弹错音?关键表情要镇定。”
她不是不发怵,也不是镇定。她是麻木。谁被打多了都会麻木。她的世界里小星星不会一闪一闪亮晶晶。宋玲不出声,她就不敢停,她听见白放在说话,又找到了理由不收她。
“她是左撇子?”
“对。不过已经拗过来了。吃饭写字都是用右手。”
“没用。你听,她更注重左手的指法。钢琴的旋律多数在右手,左撇子学起来会很吃亏。”
“可以改正过来,白老师,我也不指望她学的有多好……”
“那你把她送到我这里来干什么?大街上随便找个人教她就行了!乱弹琴!”
完全没有任何预兆,另一架钢琴很自然地加入她的演奏,罗宋宋头一次知道真正的小星星是变奏曲,她弹的小星星苍白无力,而那个男孩子弹起来是如此生动而多面。
她想完了,肯定要被撵回去。她不关心能不能学琴,关心的是会不会挨打。被打脸或者踹肚子感觉都很不好,很不好。
男孩子一边弹一边对着她笑,他很少流露表情,笑得有点僵硬;罗宋宋一开始没意识到那是个笑容,等想要回应的时候,男孩子已经站起来了。
“白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