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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6部分

后宫甄嬛传-第9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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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样我却不好说什么了,只得道:“怎么会?王妃多心了。”然而待她走,我也只把东西束之高阁了。

        过了两日,淅淅沥沥下了半月的雨在黄昏时分终于停了。雨后清淡的水珠自叶间滑落,空气中亦是久违的甜净气息。

        月自东边的柳树上升起,只是银白一钩,纤细如女子姣好的眉。我的兴致尚好,便命人取了“长相思”在庭院中,当月弹琴,亦是风雅之事。

        我自病中很少再有这样的心思,这样的念头一起,浣碧流朱她们哪有不凑趣的。低眉信手续续弹,指走无心,流露的却是自己隐藏的心事。

        长相思,摧心肝。日色欲尽花含烟,月明如素愁不眠。赵瑟初停凤凰柱,蜀琴欲奏鸳鸯弦。此曲有意无人传,愿随春风寄燕然。忆君迢迢隔青天,昔日横波目,今为流泪泉。不信妾肠断,归来看取明镜前。

        李白洒脱不羁如此,也有这样长相思的情怀么?他所思慕的,是否如我,也是这般苦涩中带一些的甜蜜的记忆。正如那一日的上林杏花,那一日的相遇。纵使我伤心到底,亦是不能忘的吧。毕竟那一日,他自漫天杏花中来,是我第一次,对一个男子这样怦然心动。

        昔日横波目,今为流泪泉,这泪落与不落之间,是我两难的心。

        舒贵妃的琴名“长相思”。我不禁怀想,昔日宫中,春明之夜,花好月圆,她的琴与先帝的“长相守”笛相互和应,该是如何情思旖旎。这样的相思也不会是如我今日这般破碎又不忍思忆的相思吧。只可惜,这宫中,从来只有一个舒贵妃,只有一个先帝。

        心思低迷,指间在如丝琴弦上低回徘徊,续续间也只弹了上阕。下阕却是无力为继了。

        正待停弦收音,远远隐隐传来一阵笛声,吹得是正是下半阕的《长相思》。

        长相思,在长安。络纬秋啼金井阑,微霜凄凄簟色寒。孤灯不明思欲绝,卷帷望月空长叹。美人如花隔云端,上有青冥之长天,下有渌水之波澜。天长地远魂飞苦,梦魂不到关山难。

        隔的远了,这样轻微渺茫的笛声一种似有若无的缠绵,悠悠隐隐,份外动人。我问身畔的人,可曾听见有笛声,她们却是一脸茫然的神情。我几乎是疑心自己听错了,转眸却见浣碧一脸入神的样子,心下一喜,问道:“你也听见了么?”

        浣碧显然专注,片刻才反应过来,“啊?”了一声,道:“似乎跟小姐刚才弹的曲子很像呢。”

        我弹的《长相思》到底是失于凄婉了,反无了那种刻骨的相思之情。此刻听那人吹来,笛中情思却是十倍在我之上了。

        我不觉起身,站在门边听了一会,那笛音悠远清朗,袅袅摇曳,三回九转,在静夜里如一色春日和煦,觉得心里的滞郁便舒畅许多。合着庭院中夜莺间或一声的滴沥溜圆,直如大珠小珠直泻入玉盘的清脆。

        我复又端正坐下,双手熟稔一挥,清亮圆润的音色便从指下滑出,那曲中便有了三分真切的思念。

        那边的笛声似乎亦近了些,我听起来也清晰许多。我按着它的拍子转弦跟上曲调,这样琴笛合奏,心思也只专心在如何和谐上,便暂时忘却了积日的不快。琴声婉转,笛音清空,曲中力道亦平和,缠绵似诉说心曲。一时间柳娇花妍露珠不惊,连月光都徘徊掩映,不忍离去。两缕悠长音色在云影浅淡的重叠交会间遥遥应和,直奏得微风徐来,露清霜明,月影摇动,珊珊可爱,满庭中惟有余音缭绕,连夜莺亦止了欢鸣。

        一曲绵落,槿汐笑道:“好久没有听得娘娘弹这样好的琴了。”

        我问:“你们还是没有听见笛音么?”

        槿汐侧耳道:“刚才似乎听见一些,却是很模糊,并不真切的。”

        我不虞有它,道:“不知宫中哪位娘娘、小主,能吹这样好的笛子。”于是一推琴起身,浣碧早取了披风在手,满眼期盼之色,我晓得她的意思,道:“你也被那笛声打动了是不是?”

        浣碧不觉含笑,道:“小姐要不要出去走走?”

        月色一直照到曲折的九转回廊间。古人踏雪寻梅闻梅香而去,我凭声去寻吹笛人,所凭的亦只是那清旷得如同幽泉一缕般断续的声音,也只是那样轻微的一缕罢了。我与浣碧踏着一地浅浅的清辉,渐行渐远。

        回廊深处,一位着素衣的男子手持一支紫笛,微微仰首看月,轻缓吹奏。他眉心舒展,神态闲雅,凭风而立,是十分怡然的样子。

        待看清那人是谁,我一怔,已知是不妥,转眼看浣碧,她也是意外的样子。本想驻步不前,转念一想,他于我,是在危难中有恩义的。遂徐步上前,与他相互点头致意。浣碧见他,亦是含了笑,上前端正福了一福。我却微有诧异:浣碧行的,只是一个常礼而已。不及我多想,浣碧已经知趣退了下去。

        玄清的目光在我面上停留一瞬,很快转开,只道:“你瘦了许多。”

        我笑一笑:“这时节帘卷西风,自然是要人比黄花瘦的。”

        他的目光带着怜惜,轻轻拂来。此时的我,是不堪也不能接受这样的目光的。于是退开两步,整衣敛袂,端正道:“那日王爷大义救本宫于危难之中,本宫铭记于心,感激不尽。”

        他听我这样说,不觉一愣,眼中有几分疏朗,道:“贵嫔一定要和清这样生疏么?可惜当日之事依旧不能保住贵嫔的孩子。”

        人人都道,清河王这样闯入宓秀宫救我,不过是因为我是玄凌的宠妃,救我不过是逢迎玄凌罢了。所以才肯费心为我的生辰锦上添花,此时又来雪中送炭。说得好听些,也只是为我腹中皇嗣而已。惟有我明白,他的闯宫,并不仅仅是如此而已。但无论如何,这样的仗义援手,宫中也只得他一个。

        我坦然笑:“虽然本宫今日落魄,但决不是忘恩负义的人,他日王爷若有不便,本宫也自当全力相助。”

        他失笑:“这样听你自称‘本宫’,当真是别扭得紧。”他很快正色:“清助贵嫔并非是为交换。”

        我略点了点头,“或许交换对我来说比较安全。”

        他道:“但愿清不在其列。清也希望贵嫔安好。因为…清视贵嫔为知己。”他停一停,又道:“此地荒凉,贵嫔怎么会来?”

        我方微笑,指一指他手中紫笛道:“王爷以为方才弹琴的人是谁?”

        他了然的笑:“清私心猜测或许是贵嫔。”

        我淡淡一笑,道:“王爷相信这世间可有心有灵犀一事?”话问得十分温婉,却暗藏了凌厉的机锋。

        他的身影萧萧立于清冷洁白的月色中,颀长的轮廓更添了几分温润的宁和。他并未察觉我的用意,认真道:“清相信。”

        他这样认真诚恳,我反而有些愧疚,何必一定要他说呢。然而话已出口,不得不继续,“所以王爷适时知道我被困宓秀宫,才能赶来相救。”

        话有些尖锐,他默然相对,“其实…”

        我别过头,轻声道:“我知道王爷这样是为我好,可是与我的近身侍女私相来往得频繁,若传出去,对王爷自身无益。”

        他的目中掠过一丝清凉的喜悦,道:“多谢贵嫔关心。”

        我心下感念他的明白,仿佛一只手从心上极快极温柔的拂过,口中却戏谑道:“其实也没什么。若真被旁人知晓了,我便做个顺水人情把她送给王爷做妾侍吧。”

        他咳嗽一声,注目我道:“贵嫔若是玩笑就罢了。若当真那清只好不解风情了。”

        我举袖微笑,想了一想道:“王爷今晚如何会出现在此处?”

        他道:“皇兄有夜宴,亲王贵胄皆在。”

        我不觉轻笑:“王爷又逃席了么?”

        他也笑:“这是惯常之事啊。”他微一迟疑,问道:“坐于皇上身边的那位安小媛,仿佛似曾相识。”

        我轻轻道:“就是从前的安美人。”

        他的手随意扶在红漆班驳的栏杆上:“是么?那么安小媛的歌声进益许多了,只是不足的是已经缺了她自己的味道。”

        我反问:“皇上喜欢才是最要紧的,不是么?”

        他似乎在回味着我的话,转而看着我,静静道:“刚才的琴声泄露你的心事。”

        我垂首,夜来风过,冉冉在衣。我的确消瘦了许多,阔大的蝶袖被风带起飘飘若流雪回风之态。我低声辩解道:“不过是曲子罢了。”

        他道:“曲通人心,于你是,于我也是。”

        我心中一恸,想起《长相思》的意味,眼中不觉一酸。然而我不愿再他面前落泪。明知道,我一落泪,伤心是便不止是我。于是,扬一扬头,再扬一扬,生生把泪水逼回眼眶中去,方才维持出一个淡淡的勉强的笑容。

        他凝神瞧着我,眸中流光滑溢,大有伤神之态,手不自觉的抬起,似要抚上我的鬓发。我大怔,心底是茫然的害怕。只觉得周遭那样静,身边一株桂花,偶尔风吹过,几乎可以很清楚地听见细碎的桂花落地的声音。月光并不怎么明亮,然而这淡薄的光线落在我鬓角的垂发上,闪烁出黑亮而森冷的光泽,似乎要隔绝住他对我的温情。我矍然一惊,我这一生一世,身体发肤,早已随着我的名分全部归属了玄凌。这样么一想,神情便凝滞了。

        他亦懂得,手停在我鬓边一寸,凝固成了一个僵硬的手势。

        我迅速转身不去看他。气氛终究有些涩了。我随口寻个话题道:“这里是什么地方?竟然这样荒凉。”

        他离我有些远,声音听来有些含糊:“这是从前昭宪太后的佛堂。”略一略,又道:“我母妃从前便在此处罚跪。”

        昭宪太后是先帝隆庆帝的嫡母,先帝生母昭慧太后早逝,先帝自小就由昭宪太后抚养,一向感情不错。后来为舒贵妃入宫一事母子几成反目。不久又查知昭慧太后之死乃昭宪太后授意,只为可以夺先帝保住其太后之位。昭宪太后薨逝后,先帝严令只与太后之号,灵位不许入太庙飨用香火祭祀,梓宫不得入皇陵,只许葬入妃陵,不系帝谥,后世也不许累上尊号。昭宪太后所居之地也冷落荒凉再无人打理了。

        夜渐凉,有栖在树上的寒鸦偶然怪叫一声,惊破这寂静。秋深霜露重,不觉已浸凉了衣襟长袖。我回身离去,道:“皇上有宴,王爷不方便出来太久,终归于礼不合。”

        他颔首,只缓缓拣了一首明快的小曲来吹了送我。曲调是欢悦的,而听在耳中,却觉得寂寞非常,裙角拖曳开积于廊上的轻薄尘灰,亦仿佛扫开了一些别的什么东西。脸上骤然感觉温热,就像那一日昏寐中,他的泪落在我面颊上的温度和湿润,依稀而明白的触觉。远远走至最后一个转角,瞥见他依旧站在原处,只以笛声送我离开,而他眼底的淡淡的怅然,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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