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而今夏2-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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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这么犀利?”章远笑。
“我……男朋友。”
前几日,冯萧带何洛去旧金山看歌舞剧,演出结束后时间尚早,他要去体育商店给网球拍换线,何洛说想找家书店看一眼。
冯萧办完了事,迟迟不见何洛来会合,手机也关机。天色将黑,惟恐她找错了停车场,心急火燎四下去找。终于在连锁书店BarnsandNobles看见何洛,她盘腿坐在地上,背靠一大排书架,拿着一大瓶矿泉水埋头苦读,看一会儿,喝一口,悠闲得很。
冯萧哭笑不得,挨着她坐下:“我以为你丢了,手机是不是又没电了?”
“啊,果真,自动关机了。”何洛吐吐舌头,“已经这么晚了,不好意思。我从小就这样,进了书店,就忘记时间。”
冯萧呵呵地笑,说:“是啊。说起小时候,我爸妈带我逛街,转两圈后看不见我,以为丢了,结果发现我就在书店的架子角落猫着看书。那时都晚上七点了,我妈看到我,不由分说冲上来,先甩了两巴掌,然后开始抱着我哭。亏得她是知识分子,饿着肚子,还有那么大力气,打得我可真晕菜了,好端端看书,怎么弄得生离死别似的。”
何洛笑:“我小时候也一样。我妈也是。只不过她都是掐人,不动手打。”
冯萧说:“嗬,应该掐你。我现在可真理解家长那种担心了。刚才我看到你,真恨不得冲上去拿书打你的头。你知道我多担心么?就怕把你落在旧金山了,天都黑了,你怎么回去啊?遇到打劫的怎么办?”
“谢谢,害你担心。”何洛笑,“不过真的丢不了。也许刚来美国的时候有些不适应,又迷迷糊糊,又垂头丧气,但现在很好,一个人走过很多地方。你看,一旦习惯了新环境,我就又活蹦乱跳了。”
冯萧微笑:“怎么会不担心?再怎么坚强独立,你也终归是个女孩子。”
何洛一瞬间心底温暖,像在漫漫冬夜里喝了一碗热汤般舒适安逸。
汽车驶过浓雾弥漫的跨海大桥,转过一道崖壁,雾气忽然散尽,便看见朗月清冷地悬在天边,亮白的银辉碎在海上,光线凉凉地爬过每一寸皮肤。几颗星子疏远零落,明灭不定,闪着微弱暗黄的光芒。深蓝的天幕比起伏的大海更寂寥。
两个人齐声赞叹,把车停在路旁。向着外海的崖边波涛汹涌,海风强劲。
“我一个朋友讲,面对外海的时候,失意的人往往会觉得到了路的尽头,要么大彻大悟,要么自行了断。”何洛抱着肩,瑟瑟地说,“风真大,就这么笔直栽下去,也会被崖底涌起的风托住吧。”
冯萧把外衣披在她背上:“刚才吃牛排的时候不应该让你喝红酒,开始乱说话。”
“我才不想轻生。”何洛瞪眼看他,“但分明有人明知道自己要开车,还嘴馋喝了半杯。”
月光下她薄怒的神情分外生动,双颊淡淡的酡红,寒星样的眸子目光流转,微醺时,有平日看不到的娇媚。
含嗔带怨的小女子,和平日端庄明丽的何洛大相径庭。酒只半杯,心先醉了。
冯萧身形高大,棱角分明的英俊脸庞上有浓浓淡淡的阴影。他站在上风处,翻飞的衣襟不断拍打何洛的手背。她不知说什么好,总有冲动按住猎猎作响的衬衫。飞舞的衣襟太吵闹。刚探出手,便被一只温暖的手握住。下一刻,他把何洛拉到怀里,紧紧地拥住。
当时当日,此情此景,温暖的怀抱,何洛终没有拒绝。
不待秋后斩立决,直接推出午门。
章远颓然。他记不清后来和何洛聊了些什么,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是半夜12点,原来自己一直坐在飘窗宽大的窗台上抽着烟。楼盘外的公路迤逦如长蛇,车灯如流星,点点划过,蜿蜒到山边的黑夜里,似乎一路通到深邃的夜空中去。
房还是毛坯房,光秃秃的白炽灯泡无比刺眼,明晃晃的让所有心事无所遁形。章远宁愿把灯关上,这样坐在窗台上,披一身月光。仿佛这样,长夜就不会过去,也不需要面对忙碌的现实世界。
四一个人的地老天荒(5)
他已经叫了施工队开始改水管电线,充满石灰水气味的房间,白墙凿开,露出红红绿绿交错的粗缆细线。他早前用数码相机拍过屋子的原型,大幅打印在白纸上,闲暇时,用彩笔画了诸多装饰。多年不碰画笔,自己的工具已经不齐全了。但当时心情无比激动,还特意跑去文具商店买了水彩涂料,在纸上将房间效果图画出来。客厅直通露台,画一张茶几,两把藤椅,地上一块浅驼色厚绒圆毯,窗外添一轮夕阳。傍晚下班,可以翘脚读书,或背靠着背坐下来看日薄西山。每一笔添加上去,心情都更激动。
粗糙的毛坯房,在纸上俨然生动起来,温暖素净的色泽洇染开,章远只恨不得添加一个巧笑嫣然的身影。
然而,一眨眼,如梦如露亦如电。
依旧是空荡荡的房间,满地凌乱的工具。
她的笑容不见,她的声音遥远。
章远前所未有的孤寂,终于明白,什么是女孩子们在KTV里面唱的,心痛得无法呼吸。这样晚了,恐怕已经没有公交车,这一带如马德兴所说,两年内恐怕都是偏僻的,夜里也没有什么出租车。或许,要饥肠辘辘地在窗台靠上一晚上,章远下意识地按住上腹。当时只一眼,看到路边的广告牌,就决定买了。根本没有细想关于道路和基础设施这些关键问题。
自己还真是冲动呢。他苦笑。
门岗那边清清冷冷,没有半个车影,只有路灯映照着马路对面的巨幅广告,山明水秀,楼阁交错,潇洒的行草写着:
毗邻昆玉,学府圣地,碧水清涛,河洛嘉苑。
他默念着,何洛嘉苑。
怎么忽然间,她的离去变得无法挽回?如果最后自己喊了她的名字,不顾一切拥抱她,任她挣扎也要吻住她,是否一切就会不同。
她早已经放弃,不是在说再见的那天,而是在遥远的某个昨天。
我最初没选择的岔路,现在又有谁到达?
****************FO2摇微风般的中板那么近;这么远***************
章远知道,何洛没有看到自己。她的目光一直望着另一个方向,身边英挺的男生指指点点。看不清他和她的脸,但可以看见他们在笑,肩膀轻轻颤动着。何洛双手推着行李车,那男生背着旅行袋,左手扶着行李箱,右手便搭在她肩上。
一转眼之间(1)
想自己在时光里有多少改变
想自己对你还剩下了多少眷恋
转眼之间流行又转了一圈
转眼之间朋友们换了新身份携家带眷
生命像一个圆圈但你呢怎么还没出现
by萧亚轩·转眼之间
章远坐在机场大巴上,看着窗外一辆辆流线型的新款小车开过,不由心急手边招商银行的项目还没有完成。反复修订的计划书终于被对方采纳,其中功不可没的还有天达的行销人员,此后这两个月,技术人员不眠不休的鏖战。虽然只是招行的一个小项目,但这块蛋糕巨大,能分一杯羹,便可以考虑添置新车。
不需要像现在这样,手捧一束香槟玫瑰,傻傻的,要坐在机场大巴的副驾驶位,才能躲避众乘客打量的目光。花托是柔和的绿色绵纸衬里,白色薄纱外围,一直拦在怀中,馥郁的花香让人错觉,以为冬天已经离开。
思念仿佛海浪,反复冲刷白日里逐渐功利冷漠的心,安静的夜里,更能清晰听到时光怅惘的感叹。机场路边一片片的杨树林褪光了叶子,细高的枝干伶仃地指向天空。朗月下旷野中薄薄的浮雪也被墨蓝的夜空映成微凉的宝石蓝,远望就像圣诞节常见的贺卡图片。
章远从校友录上知道何洛即将回国的信息,又向李云微确定她的航班号和行程。老同桌儿叹气,说:“不是我打击你,人家这次是带男友回家看父母的,你的明白?”
怎么不明白?他手揣在口袋里,拈着方方正正的小绒盒。
出国前,何洛送来一个纸盒,说:“东西还给你,但走得匆忙,能整理的只有这么多。”
“不要这样,那我也应该有好多东西还给你,但我现在没有时间来整理。”章远说,“而且,都是女孩子用的,你给我,我也用不上。”
何洛没有争执:“好吧,我留下,但是有一样东西一定要还给你。”
章远看着落入掌心的戒指,眉头蹙起,又无奈地展开,“就当,我先为你保留着。”
现在,可以物归原主了么?
首都机场人声嘈杂,各种肤色的人笑着擦肩,交汇川流。章远第一次来到国际航班出口,向周围扫了一眼,发现自己并不是惟一手持花束的人。
但似乎是惟一手捧大束玫瑰的。
再次庆幸,不是一捧热烈的红玫瑰。
看到这样清清淡淡的颜色,不自觉地想到她,从不曾浓烈绽放,只有温柔冗长的守候。
站在接机的人群中,不断有人推推搡搡,章远将花捧在胸前,依然有人撞上来,只好举得更高,几乎挡住半边脸。难免有人投来打探的或鼓励的目光,仰望着。章远局促尴尬,索性退后几步,站在人群稀落的地方,立起风衣的领子。
说些什么,见到她的第一面说些什么?
波音747平稳地滑翔,盘旋降落。灯火通明的城市在机翼下缓缓展开。窗外漆黑广袤的平原,流光溢彩的夜灯让人误以为银河泻落脚下。天旋地转,何洛有些晕眩。她递给冯萧一粒口香糖,自己也嚼着。
“有用吗?”冯萧笑,“是用来塞在耳朵里的么?”
何洛噤噤鼻子。每次飞机起降,耳中轰鸣不止,既然听不清楚,索性闭目养神。
冯萧拍拍她的手背,“饿不饿,下飞机后想吃什么?”他的声音嗡嗡的,只感觉到空气在震动。
“喝粥吧。”何洛说,“肚子很空。”
“可真难为我哥们儿了。”冯萧笑,“他肯定不知道哪儿有粥铺,你知道,男生都是肉食动物。”
“随便喝点白粥,吃咸菜。蜷了十多个小时,千万别让你同学请咱们吃大餐。”
“不会,项北直来直去的,想吃什么直接提要求,他也不会瞎客气。”
项北是冯萧大学里的铁哥们,虽然是机械专业,但本科毕业便去了会计师事务所。刚过了出闸口前的绿色通道,冯萧拍拍何洛的肩,说:“看那边,项北来了。”
“哪个?”
“就是那个,看起来一张包公脸的,我们那时候总说他像陈道明,还是中年陈道明。”
“中年的陈道明更帅,我觉得。”何洛一脸认真。
“待会你当面夸他,他肯定脸红。”冯萧附在何洛耳边,小声说,“当初有女孩子追他,人家表白的时候,他转身就走,一点面子都没留。后来我们发现,他是因为耳朵都红透了。”
“真的?这么有趣!”何洛闪身,“要是让他向别人表白,还不是要他的命?”
“是啊,那肯定就有人问他,哥们,咋啦,让人煮了?”
何洛咯咯地笑着:“别学俺们那旮儿说话。”
章远知道,何洛没有看到自己。她的目光一直望着另一个方向,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