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首萧瑟处-第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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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然觉得手上压力一轻,那扇门呼啦一声,迅疾的被拉下来了。我连忙去握住那支要滑下去的手机,百忙之中回头看了一眼。穆和梓悠闲的插着口袋,耐心的微笑,在等我。我挂了电话,嘴角不由自主露出的淡笑:“谢谢你。”
我都没有问他怎么知道这里。好像电话里我提到过一次画廊的名字,他有心,能找到,也不算奇怪。我不知道为什么从第一眼开始,对他就有莫名的好感。后来我一直在想,终于勉强算是找到了一个答案。
我从来没有真的看透过他。与其说是吸引,毋宁说是好奇。
我热爱绘画,也喜欢写作,那些都需要敏锐的感知,我很容易可以在一个行人匆匆的脸色上找到感觉。可是对着他,清楚明白的看见他的五官,他的微笑,他的风度,可是从没有一刻,我可以很有把握的宣称看清了他的情绪。
他也从来没有刻意掩饰起良好的家世和无法叫人忽视的财富。可那些东西,我想,因为不在意,所以他是不在乎去掩饰的。他总有那么多的时间可以陪我,好比他更爱和我一起散步,而不是开车兜风。他陪我看遍了能找到的所有画展,更多的时候,他在迁就我的时间。
我把这些碎片整理了一下。我猜,他是一个有钱人家的公子,因为衣食无忧,可以有大把的时间用来玩。就像第一次见到他,是在酒吧里。可更叫我困惑的是,他又分明不是那样爱玩的人。熟悉之后,他的话其实不多,会不时的沉默。约我的时候,从来没有那天那样多的朋友,总是两个人。吃饭,散步,我说去肃穆的博物馆,他从来不会反对。
而在相识后的第十四天,他送我到校门口,在我转身要走的时候,拉住了我的手。
越来越冷的冬天,他的手第一次主动握住我的,像是在文火上的暖酒。我的脸一下子红了,由他握着,没有挣开。
他一点点的靠近我,下巴抵着我的额头,像是疲倦,又很小心的拢住我。他的风衣对我来说,算是很大了,若是敞开,大约可以把我严实的包裹进去。
他唇角的气息像是冬日里的春葩悄悄绽开,我听见他轻轻咳嗽一声,也知道他要说什么。
我努力的在他怀里扬起脸,目光专注的看着他的眼睛——这句话,我希望可以看着他说出来。
无星之夜,可是还有年轻男人的眼睛,亮得像是钻石,却比钻石多了一分灵动的活气。他像是知道我的心意,微微放松了力道,然后一字一句的说:“做我女朋友,好不好?”
红色玫瑰在黑色天鹅绒的掩映下吐出了芬芳,露珠沿着花瓣如珠帘般滴落,在高贵丝滑的丝绒上轻轻的滚动。
我没看见那神秘的黑色,没看见即将蒸发的露珠,却只见到那抹嫣红,像是情人炽热的唇。
他也知道的,我不会拒绝,于是重又抚着我的背,气息平稳,如同万年沉寂的大海,不露出丝毫波动的痕迹。
是的,我没有拒绝。
后来的日子里,他从来不会开车来接我,至少不会再学校附近出现。有一次我赶到与他约定的地点,其实是在正门往左拐的一条小路上,不用走多远,人很少。他微笑着替我理了理长发,又捏我鼻子,笑得像是孩子:“怎么这么晚?”
我老老实实的说找不到。他正在给车子掉头,然后忽然就停下了动作,认真的看着我:“苏楚,我不是觉得我们在一起见不得人。可是,我开车去接你,不大好。你是我女朋友,我不想你被人说闲话。”说完若有所思的轻轻叩着方向盘,然后嘴角轻轻扬起来:“如果你不在乎,那我也无所谓。”
其实他不说,我真的没注意过这个问题。我想了想,最后有些意兴阑珊的说:“无所谓吧。就这样也很好。”
他轻柔的向我探出手来,随便摸摸我的头,本来已经有些整齐的长发顷刻间又凌乱了:“怎么了?不开心了?”
我并没有不开心,相反,我想,我是个不会表达情绪的人。别人对我好,我心里感激,可是不知道怎么回报,才会显出一副落寞的样子,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
他的手还在我的耳侧,我的头稍稍一歪,滑进他的掌心,在那里轻轻一吻。那一瞬间,嗅到了皮革的味道,烟草的味道,可是,最多的,是暖暖的味道。
他一愣,旋即笑了起来,那只手滑倒我的脑后,带了力道,往他的方向一扣。他的唇很薄,柔软的和我的相触。我张大了眼睛,俊秀笔挺的鼻梁就挨着我的脸,足以叫我惊艳,而心里却有很欢快的小鸟在吟唱,恍如仙境。这个吻很轻很浅,就像是被蝴蝶的翅翼扫了扫,可是蝴蝶却停在了那里良久,没有离开。
他的气息越来越暖,近乎炽热了,我觉得自己也是。最后那只蝴蝶轻轻的往一侧一偏,在我的脸颊上又摩挲了良久。他正视我,眼睛眨了眨,笑容淡极:“我真的喜欢你。”
刘姐回来之后,我总算彻底的放假了。而我确实也想要放假,每天一早爬起来,一路赶去,冻得瑟瑟缩缩,不是件很愉快的事。于是第二天我睡到了中午,第一个念头是去哪个食堂吃午饭。
只能说,当我在第一食堂吃着已经结成了肉冻的排骨的时候,一点都没有想到,五个小时之后,晚饭是在西宁的小吃街上解决的。我对着一锅热气腾腾的小火锅,辣的几乎流下眼泪,而手边的羊腿骨,蘸了孜然,有些呛鼻。我好奇的抬头看看穆和梓,他坐在嘈挤的塑料棚下,看着我吃,然后递给我饮料,像是看着有趣的玩具。
我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订好了机票。如果要想起来,那么是在前几天,市博物馆搞了一个佛教雕刻展,我边看边说了句:“真想去敦煌去看看。”
就这样,他扣着我的时间,直接把我拉到了西北。我看着机票上的西宁,有些疑惑的问了一句:“为什么去那里?”
他揽着我的肩,小心的替我拉好那条长长的围巾,然后轻松的笑了笑:“反正是去了,顺道去看看青海湖。最后一站去敦煌。”
坐在飞机上,他闭着眼睛在休息,可是握着我的手,没有放开的意思。我悄悄的看着他,眼眶的轮廓有些深,睫毛很长,顺着轻缓的呼吸声在不为人知的颤动。这么柔和的英俊侧脸,却偏偏轻皱着眉,眉梢有斜出的锋锐。
我的目光无意识的停留着,可其实心思还是在构思那副被我改了又改的画上,突然就替那双眼睛找到了位置。
泯然于众的昏暗中,那双眼睛,透着和宿醉截然相反的清醒,自上而下的旁观这个世界。彷佛神祗。
他的唇轻轻一动,修长的指往上拂到我的手腕,仿佛因为累,不愿睁开眼睛,沉沉说了句:“看够了没有?”
我轻轻笑了笑,扭头看窗外。流云一片片的吹过了机翼。错落,又不失精致纤美。
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自己对这个男人的感情。我惊诧于这么短的时间里,互相之间可以这样熟悉,就像此刻的近在咫尺。
可是那时,我完全忘了,我们是在流云之上,三万英尺的高空。我以为自己在飞翔,可是这样的飞翔,和被囚禁又有什么区别?
我热爱这样的旅行,和所爱的人在一起,在一个陌生的城市放声大笑,一起追逐太阳的影子。
在这个时节,北方高原的寒冷只让人觉得过瘾,我坐在小店里喝着纯净的酸奶,简陋的小瓶,没有一丝工业的气息,醇厚甘甜,稠得在舌尖辗转。虽然喝下去冻得发抖,可我还是喝了两杯,然后裹着厚厚的羽绒衣心满意足。他体贴的帮我暖手,我疑惑的看着他——他永远是一件大衣,似乎天生是不怕冷的。
越野车在日月山下停下。一路上就我们两个人,形单影只,有些可怜。不断的有当地的农户拿着军用的棉大衣向我们兜售,一口咬定山上的风很大很大。我有些担心的看看他,可他没有一丝在意的样子,反过来问我:“你冷不冷?”
我摇头,于是一路上行。他揽着我的腰,微微仰头四顾。山风吹起他的头发,我看见了他的脸,下颌线条方正且坚定,仿佛不会因为任何事而折损一丝弧度。他没有像一般人那样因为风而眯起眼睛,目光好像冷冷的投向了另一个世界,我全然陌生的世界。
我在心里慢慢描述他的时候,穆和梓忽然停下脚步,身子微侧,然后俯下头,语气亲昵、却不像开玩笑:“为什么偷偷观察我?”
我失笑,情人之间,如果说偷偷“看”岂不是比“观察”有趣的多?
他的大衣没有扣起,又因为身子背着风,向前敞开,恰好罩住我的身子。我的双手从他的大衣里边环绕过去,抱住他的腰。他的毛衣柔软,有暖暖的温度,让我贪恋,不愿放开。他的身子有一瞬间僵直起来,可随即用力的回抱住我。
那一刻,我在想,为什么自己的眼睛有些酸?难道是被风吹得么?可是又醒悟过来,我躲在这样一个怀抱里,连发丝都安静的蜷曲着,哪来的风?
嗯,二十多年来,这样一个怀抱,这样安心的味道,我终于寻到了。
“观察你?因为想让你当我的模特啊。”我半开着玩笑,拖着他的手走进路边的庙宇。
经幡在风中烈烈作响,屋檐低矮,看不清里边供奉了什么菩萨。
有工作人员探出头来看了一眼,旋即热情的走过来。他用一口西北味的普通话劝说我们去里屋找一位高僧,据说得了那位僧人的祈祷,从此万事大顺,再没有坎坷。
我一直想笑,一本正经的想看他继续忽悠,手里捏了一片他给的符咒,据说需要请大师祈福后再烧掉。最后穆和梓问我:“要不要去?”
我点点头,笑的很灿烂:“为什么不去?”
他温柔的牵着我的手,掀开厚实的毡步,走进后堂。
佛祖不该是爱清净的么?庙宇里会有若有若无的檀香味,对于众生来说,忽近忽远。可是这里,昏暗的油灯,写满经文的黄色符咒,浓浓的酥油味道。
一个中年僧人坐着,面目模糊不清。我想,真是装神弄鬼。
他只是抬起眼看了我们一眼,然后站起来,双手合十,低低说了句什么。
出来的时候,穆和梓的指尖夹着那张经符,而工作人员一脸期待的等着,立刻说:“先生,我们这里的香火费是一次50元。”
真是明目张胆的揩油啊!我拦住他:“你还真想去烧不成?”他甩开我的手,声音低沉:“你刚才没听见那个人说的?”
我一愕,如果这世上真有未卜先知的事,那还要保险公司干什么?况且那人根本没提起我手里那张据说能“免灾避祸”的符令。可是……就是因为他什么都没提,我的心底才会有一丝不安吧?
我站在青天白日之下,阳光苍白,却又想起了那个僧人站在我的面前,仔细的端详我,我看不清他的脸,他慢慢的说:“你很好,一世二生。”
我一头雾水,抬眼望了望穆和梓,他也有些不解,这算是好话还是坏话?可是僧人叹了口气,又转身坐下,看样子是重又入定了。
他走到了那个巨大的香炉前,没人替我挡住狂风,长发疯狂的飞舞着,遮住我的视线。我迷迷糊糊的看着他用修长的身躯,背对着风吹来的方向,小心的拢起一捧火,然后点燃了那张黄色的、旧旧的纸。看样子,他是认定了那人说的不是好话,情愿当个冤大头,替我消财免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