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狄公案 荷兰:高罗佩-第6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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狄公跟在青衣道童后面走着,楼梯、走廊曲曲折折。他忽然感到身后有人跟踪,猛一回头,蓦见一个黑影向走廊尽头的隅角闪过。他问道童:“观里的道士们可常走这条走廊?”
道童答道:“平昔这走廊很少有人走动,要不是外面下雨,我也不走这走廊了。——去西楼的人大都从下面膳厅上来。”
他们来到了西楼北端的一个小小殿堂,殿堂正中建起一座九星法坛,四面雕塑着八卦神罡、气象很是肃穆。
狄公指着右手一扇朱漆小门问道:“这一边不知识通向何处?”
道童答道:“老爷,出这小门下去几层楼梯,便可到阎罗十殿,这阎罗十殿极是阴森可怕。莫说真人不让我们进去,就是让我们进去,也是胆战心惊,不敢仔细看觑的。”
狄公知道道教宫观往往有模仿佛寺十八层地狱格局,用图画或雕塑形象地展示出所谓阎罗十殿的恐怖景状,来坚固众道人的道心,不使志向迷乱,犯戒作恶,灵魂堕入孽障鬼道。
道童引狄公上了靠左首的楼梯,小心将灯笼照着地上,说道:“孙天师住在西南塔楼的紫微阁,阁外平台上有一截栏杆被狂风折断,此刻正催匠工修理,老爷上那平台时千万小心。”
他们走上平台时,狄公见平台上最后一截栏杆果然撤去,平台下幽忽忽、黑洞洞直下西楼楼底。
道童说:“那红漆大门便是紫微阁了。”
狄公上前轻轻叩了两下。
“谁在外面敲门?”门里传出一声轻轻的问话。
“晚生狄仁杰拜见天师。”
“自可推门进来。”
狄公推开了朱漆大门,看见孙天师正坐在书案后读经。书案上迭起厚厚一大迭经典,他手中拿着一册《正一经》,狄公恭敬递上大红名刺,小道重唯唯退出。
孙天师接过名刺看了,笑道:“呵呵,原来是本县县令,失迎了。”
他声音洪亮而深沉,狄公见他伟岸魁梧,风神俊爽,果然仙风道骨,气度不凡。
“仁杰老弟,你今天来这里做客,毋需拘客套,彼此免了繁缛礼数,开怀聊聊。我整日关在此观,说实在也是孤陋寡闻,不知朝野都有些什么事发生。”
狄公道:“当今三教并兴.太平成象,九州清晏,国泰民安。正如同那唐尧虞舜之世一般。”
紫微阁内奇香袅袅,十分幽雅。狄公见壁上挂着许多条幅,正楷恭录着《道德经》、《太平经》、《黄庭经》等经典的字句。
狄公道:“这壁上的条幅端的好书法,只是其中的道理晚生天性顽钝,终不甚解。譬如那幅《道德经》,真所谓‘玄之又玄’,还望天师俯赐金玉,开示愚蒙。”
孙天师呵呵笑道:“我皈依教门五十余年,潜心一念,精研经典,然这‘道’‘德’两字终未悟出其真昧。”
狄公道:“听前人说,老子生商汤王时,乘太阳日精,化为弹丸,流入玉女口中。玉女吞之,遂觉有孕。怀胎八十一年,乃破胁而生。生下地时,须发皆皤白如雪。指李树为姓,名耳,字伯阳。后骑青牛出函谷天,关吏尹喜望见氤氲紫气,知是异人,求得这道德真经五千余言,传留后世。这‘道’‘德’两字尚未能悟出真意,岂不辜负了当初老子一片拳拳喻世之心?后世之人艳慕羽化升天做神仙,教徒事炼丹修药,眼气吐纳,哪知修炼的功夫奥秘全在这五千真言里了。五千真言之精核只是‘道’‘德’两字,这两字未悟,如何做得神仙?”
孙天师扰掌笑道:“仁杰老弟言之有理。太上老君乃元气之祖,故能生天生地,生佛生仙,周运历劫,居太清仙境。俗子凡夫。安能企望?九转八面,金丹宝鉴,铜符铁券,云篆丹书,究竟不如五十真言,道德教义。至于那等只望学得分合阴阳、黄白秘方、飞步斩妖之法的心术不正之徒,更是教门败类,下界尘土。只合打入阎罗十殿,受苦受难,方显出吾教门洞天福地之至纯至洁,男女信士襟怀之正大光明。”
狄公道:“不过晚生想来,道德真言,柱下旨归固然有深刻的哲理,究竟孔子才是人伦之师范,万世之楷模。”
孙天师道:“孔子曾求学于老子,道教从孔子停步的地方继续前进。孔子只知研究人与人之间的准则,而道教探索的则是人与天之间的关系。故更高超一层。”
狄公只感到一阵阵头痛,他无意与孙天师争论儒道之优劣、孔老之长短,他倒想从孙天师的口中得知这朝云观的东南西北方向和各殿堂、楼阁的位置。遂说:“天师阁下,这朝云观很大,殿堂、楼阁不计其数。我总害怕走错了路,又不知观里的许多规例戒约,还望天师不吝指点。”
孙天师指着墙隅的一条条幅说道:“你只要看一遍这幅简图便会很快弄明白这里的方向位置。这简图是我绘的,当然还有许多漏阙之处,但既名之曰简图,也无非是粗识个东南西北而已。”
狄公走近那条幅一看,这朝云观的殿堂、楼阁果然如鸟瞰云端一般,历历清楚。一面细细默记在心。又问:“这图中顶端,即观里最北端的那个黑白两色圆圈是什么意思?”
孙天师答道:“那里是观中前一任住持玉镜真人的灵塔,极是神圣的所在,为一观之冠。那画着的黑白两色大圆圈是太极、阴阳的象征。所谓‘太极生两仪’,这两仪便是一阳一阴,阴阳交感,化生万物,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八卦乃生天地万物。阴阳两仪彼此消长,至极而变,阳至极则阴,阴至极则阳,故生生不息,千变万化。可以说本教经义的全部奥秘可用这阴阳太极图符表示。它象征着天地方物的肇始和终极”
狄公十分感兴趣,又问:“那么黑色半圈里有一白圆点,白色半圈里有一黑圆点,又是什么意思?”
“这意思是阴中含阳,阳中含阴。——天下没有全阳或全阴之物,阳中必含有阴的元素,阴中亦必含有阳的元素。譬如我们男子也含有女子的气质、脾性,女子也含有男子的胸襟、气魄。有的连容貌形象也这样。”
狄公频频点头,忽然又问:“我似乎在哪里也见着过这个图符,只是黑白两半圈是横向界分的。敢问横分和坚分有何区别?”
孙天师说:“岂有此理!这图符是一成不变的,哪有横向界分之理?莫非你看花了眼睛,记错了。”
狄公纳闷,他清楚记得适才在观中什么地方见到过有横分阴阳的图符。
孙天师见狄公皱眉沉思,不由笑道:“膳厅里斋供想来已排上了,真智说不定正在派人寻找我们哩。”
第九章
西楼底下的大膳厅早排开了几十集水陆斋供,朝云观里所有道众、提点、执事人等都坐了席。关赖子戏班的优伶们和陶甘则坐在近膳厅门口一桌。
真智、道清见孙天师与狄公携手下得楼来,忙一齐上前施礼,迎入正中一桌。宾主逊让一番,各自就座。两旁铙钹声、丝竹声响成一片,大家纷纷动起杯筋。席上热气腾腾嘈杂一片。
狄公和陶甘递了个眼色。他发现包太太和白玫瑰没有赴席,更令他不解的是关赖子戏班那一桌上摩摩也没有露面。
狄公三杯米酒下肚,只恨席上没有荤腥。他笑着对真智道:“斋供毕,我想瞻拜一下宝观诸神殿;我还想去看看,玉镜真人的地宜、圣堂和灵塔。下官对玉镜真人的素行德性至为崇敬。”
真智道:“小道十分乐意陪同狄老爷观内随喜,只是玉镜真人的地宫似不稳便。秋、冬两季进人尚可,如今初夏之际,空气湿润,万一金身受潮,生出腐气,如何是好?”
狄公不语。
孙天师道:“玉镜是个才华横溢之人,不仅深通经典,学究天人,而且精熟诗文,书法与丹青尤为擅长。”
狄公忙道:“不知能否出示玉镜真人几幅妙品真迹,以饱下官眼福。”
真智攒眉道:“可惜,可惜,偏偏他的字画亦都随葬入地宫,一时恐不能瞻玩。还望狄老爷鉴谅。”
孙天师道:“不过玉镜那最后一幅丹青尚挂在大殿东侧的四圣堂内,斋膳后,待我引你去瞻赏不迟。那幅画画的是一匹猫,玉镜生前很爱他那匹灰猫,故写画丹青常常以猫为题。”
狄公拍手称好,又连连干了几杯喷香的米酒。
酒过三巡,人都有了些微微醉意,桌面上杯盘狼藉,人也有东倒西歪的。狄公借故坐到了邻桌宗黎的身边,低声问道:“怎没有见到包太太和她的女儿白玫瑰?”
“她的女儿?”宗黎醉意朦胧地说,“老爷真会相信那么一个天仙般标致的姑娘会是那癞蛤蟆一般包太太的女儿?”
狄公笑道:“包太太或许年轻时也十分美貌。”
宗黎舌头僵硬地说道:“包太太并不是有头面的妇人,白玫瑰怎会是她的女儿?”他打了一个饱嗝,又摇晃了一下脑壳,脸色神秘地反问道:“老爷以为白玫瑰真的一心要出家当女黄冠?”
狄公摇头:“不过,我会问她自己的,她们此刻在哪里?”
“可能在她们自己的房里吃饭,一个娇滴滴的黄花闺女怎可与这班淫邪的道士们混在一处?”
狄公点点头,又说:“我很想看着你说的那个‘悔食金丹’的玉镜真人的金身,但真智适才说这个季节地宫不能进入,生怕受潮腐化了金身。”
黎神秘地一笑:“真智是如此说的么?他害怕……”
“宗公子可曾去过地宫?”
“没有。但我也十分想下去看看。老爷,玉镜他……他死的不明不白。”
“什么?”
“那个可怜的老仙翁可能是被人毒死的,故曰‘悔食金丹’。当心,有人正要害死你和我……”
“宗公子,你醉了!”狄公道。
“醉了?哈哈!不过老仙翁在给家父写信时可没有醉!那是他升天前最后的一封信。”
狄公皱了皱眉头,又问:“玉镜在那封信中说起他生命处于危急之中么?”
宗黎点点头,将手中酒杯里的酒一口吸干。
“他说是谁企图谋害他的性命?”
宗黎微微一笑,摇了摇头。“我怎可平白诬陷别人?老爷,等我拿获了证据再告诉你!”
狄公斜眼看着宗黎,心想这秀才固然轻浮浅陋,但他父亲宗法孟却是个深孚人望的君子,官声清正,政绩斐然,倘使玉镜临死前真的写过一信给宗法孟,那么,玉镜之死必有蹊跷。而自己应义不容辞地勘破内情,大白真相。
狄公低声又问宗黎:“难道真智卷入了这肮脏阴谋?你说他害怕,他害怕的是什么呢?”
宗黎狡黠地一笑,醉眼昏花地答道:“老爷不妨自去问他吧!他不会欺瞒于你。”
狄公愤愤地站了起来,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他知道这个秀才真的醉了。
真智见狄公坐定,说道:“你看宗黎这浪荡公子,不走正道,贪花眠酒,与他父亲可大不一样啊!他父亲宗公是何等的受人敬仰和尊重!”
狄公道:“当然。倘使朝廷的官员都如宗先生那样,何愁不开万世太平之基?人道是‘有其父必有其子’,其实不然。老仙长,我想问问玉镜真人死于何病?”
真智正色道:“玉镜真人无疾而逝,羽化登仙了。他德性纯全,白璧无瑕,三千功满,八百行圆,终于焚香坐化,坐化之时异香满殿,光明四照,天上祥云数朵,悠悠来集。小道及观中众道人都亲眼目睹那奇景、心中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