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狄公案 荷兰:高罗佩-第6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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玩,不慎坠入万丈深涧,连尸身都没找到。”
(谶:读‘衬’,预言、预兆。)
真智的脸上露出怆痛的神色。
狄公深叹道:“难怪高小姐的案卷里没有验尸格目。对,适才仙长提到孙天师,莫不就是先皇御前的上清国师孙一鸣?他曾是海内正一教的一代天师,后来听说拜别先皇,带了一个葫芦,一根仙杖,十几卷图经云游仙山,不知所终了。”
“对!孙天师游罢海外三山,转道来到敝观驻息。他见敝观仙气缭绕,钟灵毓秀,云是万古精英藏于此山,便立定了一个志愿,有意永栖敝观,潜研经典,修养真性。、小道以此为敝观荣光。孙天师来敝观已有两年,观中但有大法事,立坛建醮,照例请他主持。平时与弟子讲论道法,亦从不妄自尊大,高不可攀。些小之事也不殚劳累,事事躬亲。只因天师他德性纯全,道行非常,故观里上下人人敬畏仰服。”
(醮:读‘叫’,祈祷神灵的祭礼,后专指道士、和尚为禳除灾祸所设的道场。殚:读‘单’,畏惧。注)
狄公想到他也应须对这位名重海内的高道作一次礼节性的拜访。
“孙夭师现在观内何处居住?”狄公问。
“天师驻歇在西南塔楼紫微阁。老爷不忙先去拜访,少顷老爷去大厅里看演戏便能见到,老爷在大厅里还能见到包太太和她的女儿白玫瑰。包太太笃信神仙,平生最崇仰九天玄女、碧霞元君,白玫瑰亦有出世之念,欲来敝观当道姑。敝观从不接纳女弟子,只容她们在观中修行一段时间,然后报了牒文,颁赐名号,遣发去它处。呵,老爷还可见到秀才宗黎,他最善吟诗作对,已在此住了半个月了。老爷你来之前他们便是敞观的客人,除了他们便是关赖子戏班的那一群疯疯癫癫的伶人了。老爷想来对那些不登大雅之堂的戏文不会感兴趣的。”
狄公道:“世俗把优伶看得很低贱,其实这是不公正的。演戏能给我们乏味单调的生活带来欢娱,有时甚至给我们以有益的启迪。尤其是那些历史剧目能使我们对三皇五帝以来的列祖列宗产生崇敬之情。”
真智道:“我们要戏班演的是神仙道化,观中道众把看戏机为最大乐趣。老爷随我一起去大厅观赏吧。戏要演一整天,此刻恐怕已到最末几出了。演完戏,膳厅里还大排斋供,水陆俱备,老爷不可不赏光。”
狄公欣然答应。他正可乘此机会将朝云观里的人物观察一遍,暗中查访那三个女子的隐情以及适间仓库里发生的那奇怪景象的究竟。
真智推开殿门,四下细细遍觑,并不见有人迹走动。乃放下心来恭敬引狄公向演戏的大厅行去。
第五章
大厅里锣鼓声、铙钹声。竹声响成一片。几十个道士笑吟吟并排坐在一根根朱漆柱子之间,兴高采烈地观看着戏台上的演唱。
真智真人将狄公引到大厅后部的一座高台,众道士见真智与狄公到席,都纷纷站立致意。真智挥手请大家坐下,又让狄公坐了一张雕花乌木椅,自己则坐在狄公旁边。另一边的一张椅子则空着。
戏台上灯彩照耀得通亮,演出的是西王母寿诞众仙拜贺的热闹场面。西王母珠冠璎珞,绣裙彩帔,拄着根龙杖坐在正中,列位神仙或跨彩鸾,或骑白鹤,或驭赤龙,或驾丹凤,飘飘然乘祥云而降。次第朝贺,吟诵寿词,稽首拜舞,各呈天书符篆,皆是龙章凤篆,五光十色,煞是眩人眼目。
狄公问真智:“西王母和那个骑丹凤的女仙姑是谁扮演?”
“西王母系戏班丁香小姐扮演,那个扮跨凤散花的女仙姑的是关赖子的妻子。”
狄公看了一会,不觉心中生厌。于是左顾右眄,反津津有味地观察起台下看戏之人来了。这时他发现戏台前左首的高台上低低垂下一幅绣幕,绣幕后坐着两个女子正全神贯注看戏。一个是珠光宝气的贵妇人,身穿玄缎长裙,手执檀扇,一幅雍容华贵的神态;另一个则是年轻女子,不施粉黛却眉目灵秀,光彩照人。
(眄:读‘免’,斜视。注)
真智道:“那边绣幕后坐的便是包太太和她的女儿白玫瑰。”
台上列位神仙簇拥着西王母冉冉退下,轻微的仙乐被众道士的赞赏声、喝彩声淹没了。
陶甘此时踅到了狄公身后,俯耳低声道:“老爷,那胖道土法号道清,他说这朝云观从来不曾绘编过简图。”
狄公点点头。大厅里已安静下来,下面是出寓言剧:一个受了邪魔迷惑的年轻女子灵魂如何受折磨。
一个穿白衣裙的苗条女子上了戏台,翩翩起舞。她误入歧途,还沾沾自喜。她得意地旋转着,飘摇着,忽而象一朵飞坠的花,忽而象一片徜徉的云。
(徜徉:读作‘长阳’,闲游;安闲自在地步行。)
狄公注视着她的脸,不觉一惊,忙再看绣幕后那女郎,却被包太太遮住了视线。
“陶甘,台上的女子不是优伶扮演,而是白玫瑰!就是绣幕后的那个女子。她又因何要上台演戏?”
陶甘抬起脚跟向那绣幕后看了看。
“不,老爷,白玫瑰仍坐在绣幕后面,并没去演戏。”
狄公也伸长脖子看了一眼,不由暗暗诧异。说道:“白玫瑰看去神情异常慌张,我不明白那优伶为何要妆扮成白玫瑰的模样。”
突然,一个头戴白盔手执利剑的高大武士出现在戏台上。他体躯丰伟,形貌可畏,大红油彩涂抹了整个颜面,中间夹有几条白色的条纹。
狄公惊道:“这武士正是虐害残臂女子的人:陶甘,你快去将戏班头关赖子叫来!”
戏台上武士开始与那白衣女子共舞,他手中的利剑快速地向那女子的身上刺戳,女子用轻捷的舞姿巧妙地躲过一剑又一剑。那武士来势凶狠,如同真的刺杀一般。忽一剑刺来,险中女子胸脯;绣幕后白玫瑰一声尖叫站了起来。狄公抬头见她神色惶恐,脸容苍白,双手紧紧抓住高台前的栏杆,一对眼睛死死盯住台上那白衣女子。包太太在劝慰她,她根本没听见。
狄公心里也紧张十分,忍个住问身旁的真智:“台上那舞剑的是谁?”
“那伶人艺名唤作‘摩摩’,真有点莫名其妙。”真智皱眉答道。
狄公见摩摩的剑舞得非常凶猛。白衣女子显然抵挡不住摩摩的攻势,汗水从她化了妆的粉脸上向下流,胸脯起伏,两眼却沉毅冷峻,炯炯有光。狄公隐约感到那女子的左臂有些异常,始终紧靠着胸脯,从不见抬起过。飘飘的长袖太宽大了,狄公看不真那条左臂真的是有病或是故意如此的。
突然,绣幕后又传出一声凄厉的尖叫,武士的剑竟割去了白衣女子左袖的一角!
狄公不由自主地站立了起来,紧张的气氛也感染了他。他忘记了自己的头痛和眼酸。
忽听得一声口哨,一匹巨大的黑熊吼着爬上了戏台。武士仓皇退下,黑熊向女子步步进逼。女子惊恐万状,不禁用右手遮盖了自己的脸。音乐停止,大厅里死一般静寂。
狄公忍不住叫道:“那畜生会伤害女子的!”
“不,老爷,那匹黑熊是欧阳小姐自己驯养的,不会出意外。”关赖子说道。——陶甘已将他领到了狄公身边。
台上那白衣女子又跳起了舞,黑熊果然没有伤害她。
狄公问关赖子:“摩摩那家伙下了戏台这会于到哪里去了?”
关赖子恭敬答言:“他或许去卸装洗脸彩了。”
“一个时辰前他在这里么?”
“回老爷,午膳到现在他一直在这里,只是演戏休息间他出去院子转过一会透透气,这大厅太闷了。摩摩的戏份量很重,他好胜心强,今天正是他显示才艺的绝好机会。”
戏台上黑熊突然咆哮起来,象是受了刺激,怒气冲冲立起身子向白衣女子扑去。白衣女子大惊,倒退了十来步。黑熊紧逼,伸出了巨掌。女子仰面倒地。黑熊张开血盆大口,露出一排狰狞可怖的黄牙。
狄公刚待要叫出声来,那女子竟从黑熊的脚下爬了出来,又重新蹁跹起舞,脸上漾开了得意的微笑。——绣幕后白玫瑰安静地坐在座位上,她对戏文显然失去了兴趣,她的脸依然十分苍白。
白衣女子向台下微笑点头,拍着那匹黑熊的背下了戏台。
狄公拭去了额上的汗珠,口中不由连连称妙。由于兴奋消退,他又感到头疼欲裂。他站起身来正想告辞,真智笑道:“狄老爷且慢走,诗人宗黎要来吟诵他的大作,兼作今夜戏文的收煞。”
宗黎潇洒地步上戏台,开始吟咏他的诗,诗云:
四座莫喧哗,奏雅宜曲终。
发言寄天理,岂必文辞工。
幽明凭谁识,仙鬼何朦胧。
长风散朝云,一轮净碧空。
宗黎吟诵毕,鞠躬退下戏台,一派丝管乐起,演出终场。
真智大怒,厉声对关赖子道:“将宗黎那个穷酸秀才叫来!”
宗黎恭敬向真智长揖一拜,脸上却有一种倨傲的神色。
“宗公子,你那首诗最末二句‘长风散朝云,一轮净碧空’是何意思?你难道不知今日是本观的喜庆仪典,又值真武帝君的寿辰,你要‘散朝云’,‘净碧空’,岂不是有意污毁我教门尊严,败坏本观名声!”
宗黎笑道:“老仙翁以为做诗如咒经画符那么容易?五言八旬,不仅要凑韵脚,平上去入有讲究,当中两联还要对得工稳。晚生最怕做对子,故当中两联常对不好,倘若是绝句、口号,似简易得多了。老仙翁请听晚生吟一阕吉利的口号吧:
真人飘飘升法坛,步罡踏斗宣妙道;
玉郎悒悒饮黄泉,悔食金丹丧寿考。
真智听罢,气得青筋的露,胡子乱吹。他不安地望了望身旁的狄公,终于镇静了下来,挥手示意宗黎退下。
狄公发现宗黎吟的两首诗,若有所指;这显然使真智深感不安。真智脸色铁青,身子颤抖不止。他站起与狄公告辞。狄公也不挽留,见他蹒跚着步子,由一道童搀扶着颤巍巍走出了大厅。
狄公问陶甘道:“你知道戏班的优伶在何处卸妆?我想与摩摩聊聊,他是个可疑的人物。”
陶甘答言:“他们也住在东楼,与我的房间同一层。此刻想来都回去那里卸妆了,我们间有一条狭小的走廊可通。”
狄公道:“你适才说朝云观从不曾绘编过简图?”
“老爷,这事我也感到有些不解。道清还透露大殿后的许多地方除了真智和孙天师谁也不准进入。”
狄公皱眉道:“莫非这里有许多隐情瞒着官府?”
陶甘向大厅里的执事借了一盏灯笼,忽然他又想起什么,问道:“老爷,那三个女子死亡的详情,真智告诉了你没有?”
“他闪烁其词,含糊地说了些敷衍的话。这使我更起了一层疑心。”
第六章
狄公、陶甘刚上到东楼第二层的楼梯口,忽见半明半暗的走廊上一个穿白衣裙的女子正匆匆溜去。
“她就是那耍熊的欧阳小姐。”狄公道,“我正要找她问话。”
他急步追到那女子身后,轻声叫道:“欧阳小姐慢行。”
欧阳小姐惊叫一声,回过头来。狄公见她眼睛睁得老大,吓得脸如土色。这回狄公看仔细了,欧阳小姐果然与白玫瑰十分相象。
“欧阳小姐休要害怕,我只是想祝贺你的舞艺,并无他意……”
“多谢老爷,我此刻得赶快走,我必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