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狄公案 荷兰:高罗佩-第24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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曼瑟看了一眼乔泰,不置然否。鞠躬道:“真主赐福。”遂引两人入席。
酒席围着一张低矮的圆桌,主人宾客均坐在地毯上。烤羊、熏鸡的奇妙香味,惹得乔泰馋涎欲滴。他尝了一口侍仆敬的酒,只觉喷香醉人,又象奶酪一样有点腻腥的甜味。
曼瑟与姚泰开谈了半日生意,间而又讲大食语,十分投契。
姚泰开向曼瑟介绍了乔泰,曼瑟兴致很高,亲手与乔泰敬杯,渐渐酒酣,说话也觉松驰。
乔泰道:“我就下榻在五仙旅店,正在怀圣寺后背,想来与贵府很近。”
“噢,怀圣寺。寺内邦克塔圣光不灭,真主永在。先贤宛葛素初来华夏,便在这一带布道。仙逝后葬在桂花岗。我们大食侨民也多居住这两处。”
“曼瑟先生可认识一个叫倪天济的,他的船队经常远航贵邦。”乔泰又寻话头。
“倪天济?认识,认识。”曼瑟两眼闪出一种奇怪的光来。“那姓倪的父亲是广州人,而母亲却是波斯人。波斯人与我们不友好,我们英主哈里发统率的勇士已经打败了波斯。”
姚泰开见话题扯远,又怕乔泰言语有失。乃道:“曼瑟先生,如此良宵,美酒醉人。何不观赏一段大食歌舞,正可助兴。”
曼瑟哈哈大笑,用大食语咕噜了几句,又拍了几下手掌。
一个妖艳的女子从珠帘后轻轻跳出,追随着节拍激剧的音乐扭动起来。——那是一名大食舞姬,描眉画眼,坦腹露乳。两片红唇如火一样,一对狐媚深邃的眼睛像大海翻起波澜,顿时吞噬了席间的一切。
姚泰开、乔泰两个如醉如痴,不能自已,曼瑟咧嘴大笑,小心捻着两角翘起的红胡子,十分得意。
“她叫珠木奴。她的美貌没有一个见了不动心的,她的舞姿没有一个不五体投地。”
琴鼓声遽止,珠木奴跳出舞毯向曼瑟、姚泰开、乔泰—一叩礼,又用一对妖媚的眼睛脉脉含情地流盼席间。
曼瑟命与宾客斟酒。珠木奴笑盈盈先到乔泰膝前献杯。乔泰正眼花撩乱,心猿意马之际,接过仰脖一杯下肚。忽又闻到珠木奴身上的汗香,顿时热血狂流,六神摇撼。
曼瑟又命珠木奴再唱一支番曲。珠木奴不快,立身又呜呜咽咽唱将出来。虽不懂其歌词,恍觉得音韵抑郁,声调幽怨,如啼残的的杜宇。歌罢又跽趋到乔泰面前。
乔泰呆呆望着珠木奴,失魂落魄一般。
曼瑟扔给珠木奴一块金币。珠木奴接过随手掷给一个侍候的乐工。竟用华夏官话问乔泰:“敢问贵客姓名,从未曾见过面。”
乔泰刚喘过一口大气来,恍听得那珠木奴并非说番语,又惶惶不知所措。
“军官爷不肯吐姓名,怕是摄了你的魂灵去?”珠木奴情场老到。
“我叫乔泰。仙人王子乔的乔。泰,这位姚先生讳泰开,正是同一个泰字。”
“呵,乔泰。”珠木奴笑道。“比姚泰开名儿好听。姚先生,你如何脸上悒郁?”
姚泰开谄笑:“托真主福,已经放宽心了。肚中照例是坦荡荡的。”
珠木奴也没听明白姚泰开意思,便又昵笑问乔泰:“先生京师是何官职?”
“十六卫衙府的左果毅都尉,效命东宫。”
“哎哟,原来是都尉爷。——看你胡子都有一二丝白的,怕是做爷爷了吧。”珠木奴又戏道。
“我才四十岁,尚未婚娶哩。”乔泰心中放下一块大石,暗底佩服自己的勇气。
“敢情是眼角开在天顶门,不看常人吧。”珠木奴自顾灌了一口酒。
乔泰望着珠木奴美丽的脸庞又添一层红晕,不禁心旌摇摇。
正要拿话砑光,忽听得“当嘟”一声,曼瑟将手中一只玛瑙杯猛地扔在地上,脸色铁青。
珠木奴不理会曼瑟怒气,又娇媚地挨近乔泰一步,满斟一杯,笑道:“乔都尉,再吃酒,小心酒杯跌落。”
乔泰更形惶惶,屏息不敢出气。
姚泰开识趣,忙起身拱手告辞。曼瑟不理,用番语骂珠木奴。珠木奴也叽哩咕噜抢白一通,算是回敬。最后忽用华夏官话大声道:“我又不是你包下的。爱与哪个亲热与你何干?”说罢转身便走。两个乐工也跟着狼狈奔窜。
乔泰尴尬,无地自容。珠木奴忽回头附耳小声道:“奴家住白鹅潭上西北第四排花艇,幸能再会。”说罢一阵风去了。
姚泰开示意乔泰告辞。曼瑟也不挽留,只一挥手,命撤席,自个转身去内厅。
乔泰悻悻出来花园,自觉没情没绪。姚泰开劝慰道:“乔都尉休要烦恼,这是此间常有的事,不足为奇。我们司空见惯。那些番客大多喜怒无常,脾性古怪,不通我中华礼仪习俗。你也大可不必认真。”
乔泰道:“今日之事,败了你们的酒兴。也怨不得曼瑟生气,只是珠木奴太猖狂了。我也有失检点。”
姚泰开哈哈大笑:“乔泰兄弟还有此等肚肠。快莫再说了。珠木奴有心与你搭讪,也不可冷淡了她。只是曼瑟狷狭,寡恩傲礼,当面做脸给客人看。你休耿耿于怀。——改日我请你去消消气。我有一处别馆,叫‘开颜居’,在城中法性寺后背,雅静幽僻。内中人物,尤胜珠木奴,保你开颜舒心。呃,此刻我先回去了。”
姚泰开好言抚慰一通,叫了一顶小轿,自顾去了。乔泰惘然若失,夜风里呆呆立了半日。
第七章
狄公、陶甘一番化装,穿扮如两个穷酸秀才。头上青纱皂帻,脚登方平履。一个蓝布袍,一个褐布袍。也像是蒙馆的先生。一路观赏街景,慢慢转悠向花塔寺而来。
且说这日正是观音菩萨生诞,烧香许愿的人分外拥挤。一时士女喧阗,游人如蚁,香车玉勒,轧轧成堆。庙市也繁华兴旺,香烛、泥偶、木鱼、佛珠的小摊比比皆是。杂耍献艺的都拉场表演,围起一堆一堆人。问卦占相的最多,一字排有十来个课摊。
狄公见巍峨的山门额上刻着“敕建宝庄严寺”六个栲栳般大的金字。山门内苍松翠柏,交植左右,中间重背石径,十分齐整。殿宇佛堂巨烛高烧,渲如白日。——心中不由暗暗喝彩。
“这人山人海的,哪里寻觅踪迹?无异大海捞针。”陶甘道。
“我们先去花塔四周转转,看看那堵墙根。”狄公也觉渺茫。
两人转到花塔院内观瞻一番,不禁喷喷赞叹。峻峨的塔身庄严肃穆,飞檐映月,铃铎咽呜。塔内藏有希卉佛骨,寺僧珍重,不啻拱壁。这宝塔又平添一种神秘幽邃的气氛。——想到柳道远或就在这里失踪,狄公不由打了个寒噤。两人又细细看了那三面砖墙,却有好几处裂罅,一时也没看出什么名堂。
狄公、陶甘转出院门,刚步入观音殿门槛,忽听得殿外香炉旁有女子操中原口音讲话。回头一看,原来是个穿红系绿,两腮搽抹了厚厚胭脂的窑姐。旁边站着个干瘦的虔婆,正在议论香客。
狄公道:“陶甘,你先殿内各处转转,我稍后就来。”说着走向那女子拱一拱手。
女子见是个老儒,嫌憎穷酸,爱搭不理。虔婆则抢道:“五十个铜钱,房间就在西院外翠香阁里。”
狄公京腔问话:“小姐可是北边的人。我正厌嫌广州女子腌脏哩,牙齿都是黄的。”
女子乃道万福,妖妖调调答道:“小女子正是青州营邱县人氏。”
狄公道:“要与小娘子说句话,可行?”
虔婆笑道:“说话、捧茶、侍夜都一个样,五十个铜钱。”
狄公从袖中摸出一串铜钱,正一百。拆解半串递与虔婆。
虔婆接过,笑逐颜开道:“香姐,随这客人去吧。”
狄公与香姐道:‘你随我来,六祖堂外有一茶亭,我们去那里吃口茶吧。”
香姐嫣然一笑,随狄公转去六祖堂。
狄公扯定香姐进了茶亭,茶博士端上两盅珠花茶。狄公付了赏钱,叫香姐坐了。便问:“那老虔婆不像是北边的人,可与你有亲故?”
“非亲非故。只是小女子卖身于她,叫她声阿妈。”
“你是从青州被拐卖来此地的?”狄公又问。
“说来话长,客官也不耐听。我被卖过几转。——阿妈上月刚从水上人家处买我来,正图报恩哩。”
“如何说要报恩?”狄公不解。
香姐道:“小女子转卖几回,最苦莫过于水上人家做媳妇。他们是至轻至贱的人物,官府明令不许与岸上人通婚,也不准在广州城里居住。只幽伏在水曲破船上度岁月,世世代代,像虫豸一样受人驱赶虐杀。还要接番客过夜,百般凌辱,无处诉苦。城里的妓馆行院从不接番客,就这一点,也够庆幸的。——阿妈待我好,挣了钱全数给她,也心甘。”
狄公将余下的五十个铜钱给了香姐。
“今日只想打问香姐个信儿。”
“不知官客要问什么?小女子但凡知道的,都说得。”香姐收了铜钱纳入怀中。
“我有个朋友,也是北边来的。前两日说是要来这里烧香发愿,约定今日观音殿前见面。谁知至今没寻着他,正焦急哩。——香姐常在此处勾当,不知见过也没有?”
“你那朋友可是个年轻英俊的,仪表堂堂,关中口音。只是衣衫寒伧,尤胜于你,怕是不像。”
“正是。正是关中口音。香姐莫非见过他了?”
“昨日黄昏还打山门外转悠哩。我也上前搭过话。因这口音稀罕,故尔留意。——他像是急匆匆寻找什么人,原来正是与客官相约定的。”
狄公惊异:“今日你可又见过他?”
香姐摇了摇头。
狄公谢道:“今日有缘,改日再会。还有个朋友观音殿里正等着我哩。”
香姐抬眼怯声问:“那边翠香阁去不去?时辰尚早。”
狄公笑道:“你快回去吧。不是说定捧茶、说话的吗?”
香姐感激地望了眼狄公,再三叩谢,乃退去。
忽然人群中一声“嘘嘘”,只见一顶华丽的大轿吆喝着径直抬到后殿的白玉阶下。
狄公忙趋前跟上看觑。正遇陶甘上来招呼。便问:“不知什么人物来庙里拈香拜佛了?”
陶甘道:“是梁溥先生。我适才听一小沙弥道,梁溥先生今日约定来庙中与慧净方丈奕棋。”
狄公“嗯”了一声,见梁溥下轿来,四面遍视了,匆匆进去方丈
“老爷小心,吃他认出。——适才我与小沙弥说话时,他上从轿窗中探出头来,怕是已认出了我。再认出老爷来,横生枝节。”
“言之有理。我已探明柳大人确是昨夜黄昏时来过这里,像是约见某人。——如此推来,他可能尚藏匿于此寺中,或是被幽禁。不然。那蟋蟀不会轻易逃逸。”
狄公、陶甘又寺庙各处乱转,连茅厕、灶头都没放过。只是花塔塔门封闭,不许攀登,没法入进。——盖一个月前有一香客说云中罗汉相招,竟从花塔塔顶纵身跳下毙命。慧净途命封闭塔门,暂不让善男信女进去,怕人仿效。——如今塔门紧锁,还专派一个老头陀把守。
狄公有些疑心,上前故意与老头陀搭讪。三言两语后便问老头陀可曾见着过如此这般一个人物。
老头陀答:“贫僧只是奉命守塔门,不让闲人进去。并不曾见着施主所说之人。”
陶甘笑问:“莫非寺中小师父犯了规矩,被关禁在塔中?”
老头陀嗤道:“难为施主想着。——这宝塔是神圣之身,岂可容犯规龌龊之人居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