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地之灯-七堇年-第2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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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黑暗与寂静之中,他闭着眼睛,兀自轻声对着身边的淮说,淮,我何其幸运。若所有的过去只是为了有这样的夜晚而必须的代价,那么我多么甘心。
淮。
《大地之灯》 朝着女孩微笑
第三章
认识你愈久,愈觉得你是我人生行路中一处清喜的水泽
几次想忘于世,总在山穷水尽处又悄然相见,算来即是一种不舍
我知道,我是无法成为你的伴侣,与你同行。在我们眼所能见耳所能听的这个世界,上帝不会将我的手置于你的手中。这些,我都已经答应过了
这么多年,我很幸运成为你最大的分享者,每一次见面,你从不吝惜把你内心丰溢的生息倾注于我的杯
我的固执不是因为对你任何一桩现实的责难,而是对自己个我生命忠贞不二的守信。你甚美丽,你一向甚我美丽
——简桢《四月裂帛》
1
你叫什么名字?辛和问卡桑。
卡桑听不懂。只是抬起头看着她。简生帮忙,翻出一本手册,对照着拼音注音,用生硬的藏语问她,你叫什么名字?
卡桑。她轻声地回答。
我叫辛和。她用手在胸前比划着。朝着女孩微笑。
来,卡桑,辛和叫着她的名字,欲要把女孩拉进帐篷里面来。卡桑却一下子躲开了。她跑回日朗家的帐篷里面,还有一大堆活儿要干。
仁索好奇地问她,这两个人是谁?
我也不知道。他们可能是来这里玩的吧。
为什么要来这里玩呢。这里有什么好玩的呢。
我不知道。
那个夜晚吉卜又站在外面,在暗处静静地守候。仁索心猿意马地干活儿,被卡桑看出来了。卡桑问,你为什么不跟他结婚?仁索一下子羞红了脸的样子,装作懊恼地说,谁说我要跟他结婚!卡桑善解人意地说,你快出去吧。剩下的事情我自己做。仁索一副感激不尽的样子,立刻就钻出去了。
卡桑独自捏完剩下的糌粑,照例再往铜盆里面添了一碗羊奶,然后又割了半条羊腿,扔给晋美。晋美跳起来在半空中就叼住羊腿,轻易咬成了两截,然后撕成碎片,两下就吞了个一干二净。
一望无际的沉沉的夜色,点缀遥远深邃的星辰。卡桑闭上眼睛,再次沉入梦境。她总是在梦境之中见到一望无际的雪。
夜色下的黑暗雪原。寂静而没有尽头。她趔趄地跟着一个人赶路,每一步都陷入深深积雪,非常的局促与艰难。
日光下的圣山之雪。父母留在那巍峨的山中,再也没有回来。爷爷对她说,你的阿爸阿妈长眠在这雪山上了。他们会回到祖先的大地。
这声音又犹如幻觉。她从来没有想过,什么时候这样的梦境可以结束。
在第二天早上,简生他们收拾行李准备上路。上下青仑卓草原,摄影师最美丽的情人。他们便是要去那里采景。
临走之前,日朗的妻子准备了现做的血肠端上来。新鲜的宰杀的羊,掏出尚未完全凝固的血,搅拌上切碎的内脏和肉,塞进洗净的羊肠内,放进锅里煮,水沸腾了就算煮熟。然而因为气压太低的原因,即便是煮熟的血肠,切开来依然是夹着津津生血丝和浓烈的羊膻味儿。简生和辛和对这制作地道的血肠感到些许不适应。不过他们依然还是用刀切了两段大口吃掉。
和日朗一家作别。牵上自己租来的两匹马,把两只背包分别放进挂在马背两侧的两个皮囊里面,然后自己牵着缰绳准备前行。
卡桑跟着出来,目光眷恋地望着辛和。晋美跟在她的身后,眼神炯炯。辛和迈出两步,卡桑便跟着走出两步。表情倔强沉默如同某种具备荒野气质的幼年小兽。辛和能够感到这个孩子是想跟着她走。她回头望着卡桑,又看看日朗,有些尴尬。人们在某段时间里面都保持沉默。
最后日朗挥了挥手,对卡桑说,跟着她走吧,或许你也可以带路。带上你的晋美,路上有个护身。说完一帮人便走回帐篷。末了,日朗回过头来,侧着脸说,若你是想要回来,这个帐篷,仍然可以欢迎你。
仁索面对卡桑,露出真实的不舍的表情。扎么措咬着嘴唇,挥舞着鞭子。他凝视着卡桑,依然有着幼鹰一般桀骜凌厉的眼神。扎么措忽然又猛地翻身上马,抡响了鞭子扬长而去。
卡桑静静看着人们的背影,直到他们都走回帐篷,她才犹疑着走向辛和和简生。晋美跟了上来,步履持重,忠诚温顺的样子。健壮的骨架以及厚实的身躯像牦牛一般强壮有力。浑身的长毛被风吹得轻轻舞动。
简生不语。他看到这个瘦瘦的孩子,有着被高原的风涤荡得很清很清的眼神,锐利而坚韧。卡桑必定会是一个沉默忠实的好向导。尽管简生无从知道她为什么在这样的年纪上就能如此地对离别和踏上路途抱有热情。他以看待一个奇迹一般的眼神,邀请卡桑上路。
三个人,两匹马和一只狗。不紧不慢地前行。被风吹得很淡很淡的苍穹呈现出悠扬的蓝色。在离天最近的大地上行走,大口呼吸这里冰凉洁净的空气,你似乎感觉,肺部里面充满的不是稀薄的空气,而是水蓝色的天空的梦境。简生和辛和忍耐着缺氧带来的疲惫,攥着缰绳,以均匀的步伐前进。
他们计划先走出这片牧场,然后沿着当地人换取粮盐打马走过的路线,一直继续北上。那里是她的第三个摄影目的地。她要在那传说中的上青仑卓草原上停下来,选出一个最佳的摄影角度扎下帐篷,等待景色的光线和色彩呈现最完美的那个瞬间。谁也不知道这样的等待有没有结果。或许等待一个星期之后的唯一结果仅仅是干粮耗尽之后的一场风雪。
《大地之灯》 意料之外的麻烦
2
她背黑色的专业摄影包。外挂的碳纤维三脚架。遮光罩,备用电池,UV滤镜,普通清洁剂,去油专用镜头液,一整袋胶脂棉,镜头纸,气吹,刷子,闪光灯及长连线,快门线,防尘防雨塑料袋,暗袋。胶片。普通旁轴机。单反机和24/1。4,85/1。2,300/4,等等。为追求好的拍摄效果,一直使用定焦头,即使知道会加重体力负担。定焦头广角端的歧变和眩光没有那么严重。加之高原某些地区沙尘很重,寺庙内部又常常充满了烟雾粉尘,变焦头的封闭性稍差,风箱效应使得拍摄时容易把那些纤维和灰尘吸进镜头里,这样一来即使是使用单向滤尘的吹气球也很难弄干净镜头。一不小心还要划伤胶片。除此之外,定焦头的大光圈也是一种必要。
尽管已经尽可能地做到了准备周到,但是一路上他们还是碰到了意料之外的麻烦。
旅途从成都开始,沿川藏线深入。第一处停泊,是在然乌湖及其上游的来古村。来古村的名字来源于来古冰川。川藏线上鲜有人停留在此。在这座美妙无比的小村,可以看到一个被来古冰川的一条终碛垅分成两半的湖泊。湖泊两边的颜色截然不同,很是壮观。他们来到的时候,看到村庄的阔地上粉红与鹅黄的大片野花扑面而来,前面是两只孪生的碧蓝的冰川湖,然后再远处就是来古冰川夏日的灿烂冰雪,黑白相间的冰川中碛垅蜿蜒并行。俨然是北欧斯堪迪纳维亚某处秘静的美景。
从来古村往前,到林芝,工布江达,墨竹工卡,之后就是拉萨。两个人在拉萨停留很短,然后向北去往纳木措。途中翻越海拔五千米的那根拉山口的时候,简生被高原反映折腾得十分痛苦。他的胸口总是发痛。终于到达那木措的扎西半岛,两个人眺望念青唐古拉山,感觉异常壮观。简生在那里写生数日,颜料一再被冻结,无法继续。
在纳木措拍摄的时候,因为干燥,胶片上面出现了静电的痕迹。她抱着遗憾,离开纳木措之后向南走,沿中尼公路经过日喀则,定日,然后就进入了珠峰保护区。辛和的单反机镜头在光圈片之间使用的润滑油不耐低温,在珠峰大本营一带等待拍日出,考虑到把相机放在帐篷里面到了拍摄的时候又拿出去会产生忽冷忽热的温差,对相机不好,于是她把相机留在了帐篷外面,等待拍摄的时机。然而没想到全开光圈测光的时候,机器长时间暴露在寒冷之中,润滑油凝结,拍摄时光圈无法正常的收缩。大量的曝光过度使得不少艰苦的拍摄都失败了。想要重来,但是低温造成电池效力短,没拍几下出其不意地就没电了。非常倒霉。
简生也因为长久气温寒冷,无法像平常那样,坐在那里慢慢写生。颜料全部都是硬的。只好画速写,回去之后再慢慢创作。
这些困扰并未阻挡她前行。走出珠峰保护区,他们回到藏北高原腹地。在路上遇到一个朝圣者。那个老头额头上肿着一个硕大黑紫色的瘤,是在朝圣路上磕长头留下的印记。他在路边停下,站在一个玛尼堆旁边,将背囊里的擦擦取出一些,恭敬地放在玛尼堆的石头上。嘴里一直在重复念叨着什么。简生好奇地走近,看到他的擦擦非常的粗糙,也造型各异,并不规则,却都十分古朴漂亮。简生本想带走,但是藏族人们皆劝告他不要将转经路上的擦擦拿回家,因为上面附有贡放者的祈愿,带回家中不祥。简生只好作罢。
《大地之灯》 在旅馆里稍作停留
3
在公路旁一处简易的旅馆里稍作停留。他们两人开始北上。租了马,独自前行,向青仑卓草原前进。便是在那里,简生走进了卡桑的草原。
现在重新上路的时候,身边已经多了卡桑这个旅伴。去往青仑卓草原的路途是村子里换粮的古道,路况复杂,卡桑做他们的向导。在坦荡如砥的藏北高原,大地荒凉如同月球表面。头顶上的天空上漂浮着白色的云朵,在苍穹上悠然旅行。大地上只有浅浅的两道白色车辙印,如同葬礼上的素缟一样飘向远方。走了很久也找不到所谓的公路。他们便沿着车辙印往前走,简生不时地拿出指南针辨别方向,停下来稍作歇息,缓解用力喘息带来的口干舌燥。更多的时候,辛和会取出摄影器材,耐心地摆好角度,拍摄她的作品。镜头里面的天地,除了浩淼空旷的如同狼毫一般呈现椒盐色的地皮之外,就只有比这地皮更加浩淼空旷的天空。唯有远处一道黑色的山脉的模糊轮廓,在枯燥的视野当中破了一笔清冥浩荡。
极其沉默的行走代替了一切。晋美始终领着他们耐心而步履稳健地前进。阵阵烈风拂过它蓬松的黑色长毛,那飘扬在风中的姿态像极了平原田野里的滚滚麦浪。
在他们徒步旅行的第一天即将结束的傍晚,高原上的落日以亘古不变的苍凉壮丽迎接了夜幕的低垂。天空之上幻化的云层显示出变化不定的瑰丽色泽。最后的余晖从厚厚堆积的蓝紫色云层缝隙之间斜着射下一柱柱金色的光芒。无名的潺潺河流蜿蜒迂回,在那光芒的照射之下静若华美绸缎。简生总是被这景象震慑得哑口无言。他拿那只旁轴机拍快照。从狭小的取景框中看到镜头外面的天地,一瞬间有沮丧之心。这天地之广袤,并非一只镜头所能囊括。他越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