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林·留汉-第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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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林·留汉 第一章(1)
俞林的母亲是方圆县城一带出了名的大美人,外号叫“赛貂蝉”。
长成英俊少年的俞林出门时,那些年轻的大嫂常常会上来跟他提起她,胆大的使劲盯着他看,拍着手儿说:“看他的眉眼,看他的下巴,和‘赛貂蝉’一样俊俏。”胆小的跟他搭讪时还红脸呢。
俞林逃避她们的目光,看着远处笑一笑,他是个内心翩翩起飞的少年,树上的麻雀,地里的高粱,花草昆虫,路过的漂亮女孩都能令他兴致勃勃。甚至,他一想到自己出生的那些秘密预兆,心里也会有隐隐的激动,猜到自己将有特别不凡的人生。
俞林在离开乡下奶奶来方圆县城念高中那天,才知道自己出生时的蹊跷。
乡下奶奶说,那天不同寻常,当时县里刚开始大规模地圈地扩建,图纸上沿着铁轨通过的方向,榆林村一带的三乡四十八村,一望无际的农田和村落被粗粗的红色征用线劈成两半,没画进去的土地依旧如故:种高粱,种花生,种能长青苗的庄稼。画进去的那一部分地盘破土动工,交给比坦克还大的铁皮机器夷为平地。
红线刚好临着俞家房子的窗前画过,俞林的小母亲正怀着俞林,因为胎位不准住在婆家保胎。这天她被一阵极其凄厉的吠叫声搅得心神难宁,隔着窗户,她瞥见推土机朝窗前的边家祖屋驶去,那里刚好被画进征用线内。
边家的祖屋是俞林的母亲心心念念着的地方,像炮楼那样耸在眼前的房子霎那间被推倒,乱砖飞搅,翻滚不息,把死守着祖屋不离不弃的看家狗小黑压成一坨扁扁的肉饼。
俞林的小母亲惊叫了一声,膝盖发软,跌坐在软席上,她发呆了一阵,肚子里凸出了一面小鼓,那小鼓仿佛被槌得飞快,而且越来越疯狂。在场的人都目睹着她的肚子在一鼓一息的,似乎暗合着一支怪异狂乱的鼓乐节奏。
傍晚时分,露儿妈被请来为那小母亲压惊,她是俞林的小母亲出嫁时的伴娘,年轻的露儿妈刚生下一对龙凤胎,被全村老小看成是“肚子争气的女人”,她左手一个,右手一个地抱着她的龙凤胎进门。俞林的母亲感觉跟来一道炫目的强光,类似于一袭夕阳。她定睛再看,发现四壁贴满了树叶,便惊讶万分地叫喊起来。
只见满屋子飞舞着枯叶一样的飞蛾,黄褐色的,多得无数,飞蛾的断须和碎翅一绺一绺往下落,整个屋子粉尘茫茫。
乡下奶奶响亮地叫了一声:“天哪!”
她赶紧把窗户关上,顾不上往外轰赶这些蛾子。从窗缝里涌进来更多的飞蛾,把屋子都结结实实地占满了,俞林母亲裸着的线条优雅的小腿上也停满了飞蛾。后来连露儿、冰儿这对龙凤胎的眼睫毛上、眉毛上都停着飞蛾,两个小家伙似乎都不敢眨动眼皮,眼儿直直地大睁着,瞪得小眼珠子像鱼眼那么挤突着。
美丽的小母亲受到极大的惊吓,早产生下了俞林。
乡下奶奶说,每个人出生时都会有细微的征兆,有些人是奇人,为了他们的出现动静就更大喽,天地都要动上几动呢。在场的露儿妈嘴甜,说飞蛾是俞林带来的吉兆吧。
乡下奶奶没有往下接话,只顾喘着气儿。后来不知过了多少年,她才说,儿媳怀俞林时胎位特别凶险,所以她的预感总在脑海里滴滴答答作响,让她想着会出什么事儿了。所以当时乍一见那阵势都傻眼了,还以为那窝飞蛾是从孕妇肚子里飞出来的,舍不得放飞呢。
俞林的母亲产后一直没有缓过来,她原本是个外貌美丽绝伦,内心羞怯娴静的姑娘,被严厉的母亲管教得郁郁寡欢的,她结婚之后人们发现她不愿抛头露面了,等到生下俞林之后她更安静了,变得如天边湖水般的寂静。
她常常接连几天不开口说一句话,要说话前犹犹豫豫,感觉到很羞怯,仿佛把一句句话当成一个个花苞,害怕开完一朵就会破碎一朵吧。她天天躲在家里做女红,埋着头描万紫千红的花蕊,绣娇嫩的粉蝶儿。
那些花红柳绿的绣品就挂在叫长生的小店里寄售。
俞林·留汉 第一章(2)
老人们都在说,自从大动地气扩造方圆县城之后,土地少了,人心活了,榆林村一带的好田就不如以前肥硕了,不肯长出好庄稼来。
一批批青壮年背着行李外出打工,村里只剩下老人和小孩。俞林的父亲俞大成按书上的致富经挖过鱼塘,养过蚂蚁,但最后是一事无成。苦闷了好长一阵之后,恋家的他一狠心,穿过当时还空荡荡的方圆县城,只身去了更远的大城市谋生。
俞林的外祖母好像很担心年轻男子独自在外会惹出绯闻,便趁着方圆县扩建的机会交了土地,带着俞林的母亲搬到方圆县城居住,盘算着有朝一日把女婿召回来。
她积攒了女婿寄来的钱,慢慢盘下一家小杂货店,雇了一个远房亲戚家的女孩看店,干起了小本买卖。那家叫永生的小店被她盘得有声有色的,小店也像家里的囤货仓库,家里要用花生油啊,来了客人要些酒水什么直接就拿走,小店卖的是人活着都用得着的必需品,还有那些绮丽的绣品。
外祖母安顿好生计后,又跑到榆林村,变着法儿要把幼小的俞林抱走,可是俞林的奶奶死活不愿意,她说儿子已变成儿媳的人了,他的心怎么也收回不来了,要是孙子得不到她的庇护,再被抱走,变成五谷不分的人,这老俞家还有什么盼头。
奶奶真是悲痛欲绝,一提起俞林要被带离榆林村,她的眼睛里流不出一滴泪来,却从鼻子里潺潺地往外冒血。
露儿妈用棉花把她的鼻孔堵上,血又像小溪一样从奶奶的耳朵里流出来。
眼看要出人命了,外祖母只能让步,但是从那以后她规定俞林改口叫奶奶“乡下奶奶”,叫自己是“城里奶奶”。
俞林考进县城最好的方圆高级中学后,才离开乡下奶奶的榆林村,平时还好,他可以住在学校里,可到了节假日就难了,他想两边匀着住,可惜经常身不由己。
俞林的十七岁生日就在本周五。
城里奶奶和乡下奶奶都想给他过生日,特别是城里奶奶,她不由分说地忙开了,每天带一个口信要俞林周末留在县城过生日,她和乡下奶奶之间的那种争夺和暗自较劲,一天也没有停止过。
临到周五放学,俞林都站在校门口了,内心还在左右为难呢,拿不定主意该往哪边走,他有着父亲的自由天性和母亲的敏感细腻,所以城里奶奶强悍的干预令他不快活,他的眉宇间带着淡淡的忧伤。
秋冬交至,才午后五点来钟,还不该轮上天黑呢,日光仿佛就被起伏的小蒙山遮挡了,挨不住似的褪下了灿烂,沉沉的天幕中散起了零星的雪花,像凝结起的细碎晶体,丝丝拉拉的,轻巧得跟丝絮一般,它们像北方鲁南大地上干燥的尘埃,游魂一样游移,散开了又被吹聚,聚拢了终又散开,就是不愿落定。
“俞林,俞林。”有人叫着,“停一停!”
俞林知道那是谁在嚷嚷,假装听不见,气得那人恨恨地说了一句:“说的是呢,你俞老头不会停一停!”
听她说着熟悉的赌气话,俞林愉快地笑一笑。
那是教他们高一语文的罗桂花老师,大家都叫她“桂花姐”,就俞林不好意思那么叫。
按辈分,他还得叫人家一声“表姨”,再说小时候她像个刁蛮公主,在他面前耍蛮横时,为了一些小破事还哭泣过呢。不过自从当老师后,她那小脾气已经藏起来很多了。
这个罗桂花老师含笑地看着俞林,她长得娇小玲珑,胸前挂着一个锃亮的手机,乡下奶奶把它叫作“会说话的匣子”。俞林和她相对而立时,视线得下移几寸,他目测到她的高度只齐到自己的鼻尖那儿。他偷偷看她的耳垂,那儿呈现出淡淡的粉红色,布着细细的血管。她开口说话时小脑袋一点一顿,就像电视上演的小木偶一样。
她说什么他没留意,刚发现桂花姐的幼稚,让他想入非非的。他瞧见她打开手机按了个号码,摘下来交给他。
没想到城里奶奶会通过这“会说话的匣子”传递她的“圣旨”,她说:“林儿,我备了一桌生日大席等着你,记下了?下课哪也不去,麻利着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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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林·留汉 第一章(3)
俞林胡乱应着,心里却暗暗抗拒。
此刻他更加念叨乡下奶奶,她的身影装了他满脑子,乡下奶奶什么也不强求,只会默默地盼他等他。仿佛就像一个好心肠的仙姑,永远都能体察他的心意,给他安慰。她的慈爱,她身上的暖暖的气息,她辛劳扑腾农活时的举止,令他特别迷恋。俞林是她一手抚养大的。
他的脑海在游移着,怀想自己已经见到乡下奶奶了,她给他蒸松松软软的,有点粘牙的蜜枣蜂蜜糕。
“你母亲还留长波浪吗?”罗桂花老师艳羡地问。
“什么叫长波浪?”
“就是大卷的烫发,像大海里的后浪推着前浪。故意问的吧,‘俞老头’!”
俞林模糊地应着,左右环视看有没有外人在听,真有点不自在,他想起从小在一个亲戚家里和罗桂花相识后,她就爱饶舌打听母亲的事,他故意说些不着边际的事骗她,她发现在他那里吃了亏,抓过他的手指头来咬,他那时少年老成,偏就不饶她,她便恨恨地叫他“俞老头”。现在两个人的关系不同了,她还这么问,多别扭。
俞林设法把话引开,闭口不提家里的事,母亲的美令他想起她心里就袭来隐痛,母亲的意识仿佛走向混沌,但她的笑容像少女般无邪,她根本不像这小地方出来的女子,好像住在宫殿里的人儿。她的外貌一日比一日美艳,成为方圆县城的一个奇迹,她出门时会把周围人的目光都弄得直愣愣的。
该往哪儿去呢?往左手走能奔县城的东边,去赴城里奶奶的大席,在那里能见到为了躲避寂寞飞针走线的母亲。往右手拐弯就能搭乘拖拉机去榆林村看望奶奶。两边都有令俞林牵挂的人,仿佛有两双柔软温暖的手伸向他,而且,她们又都是……女的,他不去牵住她们的手会引起她们的伤心吧,俞林想着母亲和奶奶的面容,心灵便分泌出一种亲情,他疼她们疼得不知所措,恨不得能张开臂膀拢住她们,敞开胸脯护好她们。
“谁会占卜呢?”俞林有点心烦意乱,“最好来一句神咒,让我知道她俩此刻谁更需要我的到来……”
罗桂花说:“说的是呢,你在说电子游戏哪?”
这时,有个人把热乎乎的嘴头贴过来,嚷道:“俞林,俞林哥!”
俞林用眼睛横横对方,说:“又想利用我了吧?”
于是赵留汉那张嘴里出来的话就像加了蜜糖:“俞林哥,好兄弟!是神仙派你来的吧?你是我的救星哟,俞林哥怎能不拉兄弟一把呢。桂花姐,你开一门课吧,教育俞林哥对我好一点,不能眼露凶光,一口气吞了我。”
“说的是呢!”罗桂花开心地说,“俞林是有些酷过头了。”
“我绝不吞你。”俞林对赵留汉说,“你那脚丫子腥臊味大,要洗上七七四十九天才不恶心。有话快直说,还想磨嘴皮子吗?”
赵留汉不吱声,眼睛瞪得溜圆地瞟着罗桂花,罗桂花老师起初没意识到,饶有兴致地等候着,赵留汉被她弄懵了,只好吞吞吐吐地说了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