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中天直面地方官员访谈录:成都方式-第2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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荐,组织考察,征求意见,上会票决。乡镇干部可以公推###,机关这块不行,就用这一整套程序来体现公开、公平、公正,防患于未然。说得形象一点,过去是“伯乐相马”,现在是“疆场赛马”,起码在这一小块地方能够赛出好马。
我说,但这对你们组织部来说,似乎没什么好处。事情变多了,权力变小了,可以说是“车子越坐越大,房子越住越小”,你们为什么还要做?
麻渝生告诉我,他的想法是,基层民主政治建设也好,干部人事制度改革也好,说穿了就是一场革命。革命革命,总是要革一部分人的命。战争年代我们革反动派的命,改革时期我们革自己的命。我们共产党人,就是有这个勇气,有这个胸怀,有这个胆量,来顺应历史潮流,顺应民心民意。当然,革命是一件痛苦的事情,不管是革谁的命都很痛苦,但我们的态度是乐观的、积极的。因为组织部本身是党委的一个部门,它的使命就是要建设好我们这个党,而不是保留组织赋予的权力。实际上,某些人强调保密,他们要保的,并不是党的秘密,而是自己的权力。但是,这个权力并不是组织部门自身所有的,而是党组织根据工作的需要赋予我们的。随着我们国家的各个方面的进步,每一个部门的职能也应该有所变化,这种变化就影响了权力的分配。组织部门不能因为有了变化,就固守我们这种权力,把实质意义上的党的建设放于一边。这不是组织部所应有的使命。我们在新时期的历史使命就是放弃自己的部门利益,来加强我们党的建设,选好我们的干部,管好我们的组织。所以我们在一定的场合讲,我们新都区组织部的职能已经转换,就是组织党员选举干部,简称“组织部”。这就回到组织部的本来意义上了。这样,我们组织部的视野就会更加扩大,就能更有力地推进党内民主。因为党内的民主,首先体现在干部任用上。没有用人的民主,其他民主都将失去基础,沦为空谈。
这就说得再透彻不过了,而且堪称凤凰涅槃。我不禁对麻渝生,对新都区的领导干部们肃然起敬。我已经没有什么可问的了,但我还想听听其他一些当事人的说法,尤其是那些在公推###中首当其冲的基层干部的真实体会。
风口浪尖(1)
张雄全记忆犹新:
我是写好了辞职报告才走进风暴中心的
2005年8月18日,新都区马家镇党委办公室。
大约是长期在基层工作的原因,马家镇党委书记张雄全看上去比他的实际年龄要大,而且一脸的沧桑。这就让我这种怀有偏见的人感到放心。张雄全告诉我,他们镇的公推###,是在去年10月29号。去年10月10号左右,区委开全委会,确定马家、军屯、龙桥三镇作为第二批试点。张雄全当时只听说过有这个事儿,没想到第二批就有他们镇,非常突然。所以他隔了三天才去报名,填表交照片。报名之后给了三天时间实地调研和考察,他在马家镇已经工作四年,就用不着了,其他人要搞。下来就准备演讲稿。
我问,还有其他人报名吗?
张雄全说,有,一共七个,马家镇三个,镇长、副书记、我,另外还有新民镇的镇长,竹友镇的管党书记,青流镇的管党书记,农机局一位副局长。
我又问,什么时候公开推荐呢?
张雄全说,半个月以后。参加公开推荐大会的有区领导,全镇机关干部,村里的书记和主任,党代表,人大代表,政协委员,党员代表,群众代表,企业的领导,230多人。他们决定我们谁有资格成为候选人。
我说,哦,230位“推委会委员”。
张雄全接着说,开会时,领导先简短讲话。然后抽签,抽演讲的顺序。
我问,你抽到几号?
张雄全说,一号。我们几人站成一排挨着抽,我在中间,结果是一号。
我说好啊,。接下来呢?
张雄全说,演讲。规定的时间是15分钟,我大概超了一分钟。我多了个内容,就是在马家镇四年的工作情况。最后结果,230人推荐,我得了200票。
我说不错嘛,高票入围,你成候选人了。什么时候选举?
张雄全说,大概隔了好几天,10月29号,决定###。当天参选的只有两个人,一个是我,一个是镇长。投票的是马家镇的全体党员。一共666人。
我开玩笑说,哈;六六大顺!
张雄全说,当时也要演讲,我又抽到一号。演讲完了就投票。第一轮投下来,都不过半,我比镇长可能还少两票。
我问,都不过半,就不能当选吧?
张雄全说,是。
我问,那怎么办呢?
张雄全说,领导就开会,决定立即再选。
我又问,选第二次?
张雄全说,是,又发选票。
我再问,结果呢?
张雄全说,我们两个又都不过半,而且票数完全一样。
这可真有戏剧性!不知这事又如何了结。
张雄全说,当天再选是不可能了。一是再选也未必有结果,二是选票也没有了,三是一些老同志和有事的人没法坚持。领导就征求参会党员意见,是不是择日再选,大家都同意。
我问,那你们两个怎么办呢?吊起?
张雄全说,我当时心情很矛盾。我真的没有想到会是这么个结果。现在回忆起来,觉得还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为什么呢?因为毕竟我在马家镇还是做成了那么多的事情。但是说良心话,力度不够,投入不够,研究不够,群众对我的了解也不够。老百姓是很实际的,他们是“眼见为实”。所以要把实事干在他们身边,关心他们的重点难点问题,这是一个教训。但我确实是第一次遇到这种局面,想不通,也很难过。我当时,唉,我当时,真的很难过。面对那么多党员,那么多干部,那么多群众,整成这个样子,你说我今后咋个开展工作?
我说是啊,无颜见江东父老。
张雄全说,再说也不是我一个人的事。如果下回又是两个人票数扯平,又是都选不上,咋整?所以当时我就跟领导说,要不把我调走算了。领导说:你看我现在咋办?我也不可能踢一个下来。竞争竞争,没有对手怎么竞争?不行。不管结果如何,你张某人现在继续在马家镇当党委书记,年底拿试卷来看!
风口浪尖(2)
我问,你服从了?
张雄全说,不服从不行。再说我也不服输。我想我就是输,也要输得光明正大。哪怕二天(下回)我选不起(不能当选),现在的事我也要做好。
我说,你们两个又各就各位,一个回去当书记,一个回去当镇长了?
张雄全说,是。
我又问,那你们两个同一栋楼办公,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怎么相处?难道没有一点尴尬吗?
张雄全说,要说一点没有,也不真实,但应该说还是处得很好。开始我心里确实难过,但表面上是稳起(稳稳当当)的。我想,我是一把手,是党委书记,不能趴下。要是自己先趴下了,还怎么做事,怎么做人,怎么带队伍?就是牙齿咬碎了也要稳起,要踏实做事,明白做人。我和镇长还是在一起上班,该怎么还是怎么。我明确给大家说,今天下来了。没下之前和镇长是竞争对手,下来了还是要好好在一起工作。我们不会说我们是对手,我就要让你消失这样的话。那两个月不管怎么说,我们的班子还是比较稳定的,工作效率还是比较高的。
我问,后来呢?
张雄全说,后来我主动要求再选。这样吊起,总归不是个事。
我又问,什么时候再选的呢?
张雄全说,今年1月9号,还是老规矩,抽签,演讲,投票。我又抽到一号。我就想,我怎么回回都抽到一号,三盘都是棒棒(一号)?上次“标”(丢)过一盘,这次不得“标”了。但是台上说的话要算数,承诺要兑现,压力还是很大的。演讲了8分钟,再投票。
我问,投票的时候,你在干什么?
张雄全说,我在旁边抽烟。
我又问,这回结果如何?
张雄全说,当时来了620多人,我得票超过了三分之二。
我说,这回你是胜出了,但你想到过失败没有?你并没有十足的把握对不对?而且你和镇长不同。镇长竞职书记,落选并不丢人,你可是在位书记啊!
张雄全说,实在地讲,我的压力很大,双重甚至三重压力。我当时就是在风暴中心,而且没有退路。当时我想,要是真的选掉了,不怪上面也不怪下面,只怪自己确实不行,没本事或者没把事情做好。那就该走掉,让其他同事来干。既然是竞职,有成功有失败很正常。当然没面子,哪个都不愿意。
我问,现在呢?没压力了吧?
张雄全说:压力更大了。马家镇工作做得好和坏,不是我张某人一个人的事,是我们整个班子的事情。我跟班子里的人说,你们现在有个错觉,这个党委书记权力大。我说不是权力大,是责任大。我今天请你进班子,你觉得有信心有能力,你就进来。如果工作中出现问题,两年之后让你下课。我四十一二了,做不出来成绩,不是我个人下,是我们整个班子解散。下一个新书记来,看得起你就用你,看不起你就不用你。仲彬书记说过,老百姓把你选得上去,就把你选得下来。我们只能好好干,没得退路。
我又问,怎么没有退路呢?
张雄全说,我们新都区的乡镇党委书记都是公推###的。你不可能这里干得不好,换到其他地方当党委书记,也不能干两年换个地方。再说老百姓也看起(看着)的。比如工程招标,就没得哪个敢拉半点关系。要是你走关系,你做事不公道,想点歪心,他们一下就知道了,而且要广泛宣传。好事不觉得,坏事都晓得,那你的钩钩(赞成票)就可能变成叉叉(反对票)。
我说,据我所知,市委规定,公推###的党委书记没有特殊情况,原则上要把任期做满。下一次选举要在五年以后,那这还有什么关系?
张雄全说,还有一年一次的民主测评。
我问,你们搞了吗?
张雄全说,8月5号搞的,设了三栏——满意、基本满意、不满意。那天我先报告工作。按照区委的五条规定,说了16分钟,都是做过的,实在的事情,农村人一听就明白。前三天,我把报告打印出来发给所有要参加测评的人,说了之后就提问。那天提问题比较激烈,都很真实,是事先不能准备的。我只得认真回答,干部群众都比较理解。那天我的满意票85%,基本满意15%,没有一张不满意票。这说明群众认可了我们。
风口浪尖(3)
我说,那你可以松一口气了。
张雄全说,松不了。我是把辞职报告打印好了放在身边,然后才走进风暴中心,走向工作岗位的。我随时接受考验,随时准备离开。
我不想再问了。我觉得自己已经感同身受。不容易,不容易啊!这些基层干部,乡镇干部,职位很低,级别不高,但负担不轻,责任不小。现在,为了基层民主建设,他们又自愿或者半自愿地走向了第一线,用自己微弱的身躯扛起共和国长治久安的基石。从某种意义上说,他们是我们民族的英雄。
但是,我更惦记着另一些基层干部,即那些在公推###中落选的人。没有他们,这一项改革也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