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红楼梦 中人"-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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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么,堂堂的宁国府为何要与这样一个贫寒之家联姻呢?难道仅仅就是因为秦业“素与贾家有些瓜葛”?其实不然。这与《红楼梦》成书过程的复杂性不无关系。
在《红楼梦》第一回中有这样一段话:“从此空空道人因空见色,由色生情,传情入色,自色悟空,遂易名为情僧,改《石头记》为《情僧录》。东鲁孔梅溪则题曰《风月宝鉴》。”针对这一段话,甲戌本有眉批说:“雪芹旧有《风月宝鉴》之书,乃其弟棠村序也。今棠村已逝,余睹新怀旧,故仍因之。”一些研究者根据这条批语,再依据小说中一些风格不太统一的文字情节,便得出了这样的结论:在目前我们看到的八十回《石头记》手抄本中,混入了《风月宝鉴》中的文字,诸如贾瑞的故事,王熙凤与贾琏的故事,秦可卿与秦钟的故事,红楼二尤的故事等等。不过,至于这些故事是如何混入《石头记》中的,学者们又有不同的看法。有人认为,作者是在《风月宝鉴》的基础上,一改再改,“批阅十载,增删五次”,便形成了《石头记》,这就是所谓的“一稿多改说”;另有一种说法是,先有了一本《风月宝鉴》,又有了一本《石头记》,作者经过加工整理,将两本书合成一本,便形成了《石头记》,这便是所谓的“二书合成说”。对于这两种说法,我认为都有可商榷之处。我觉得用“剪贴说”似乎更为合理。也就是说,作者在写成了《风月宝鉴》之后,又另起炉灶创作一部《石头记》,在创作过程中,认为《风月宝鉴》中有一些可用的故事情节,便略作修改“剪切”了过来。无论哪一种说法,有一点是共同的,这就是说,在原来的《风月宝鉴》旧稿中,贾家并不是什么国公府,而是一个一般的富裕之家。在这一成书过程中,由于作者没有最后修改完成,便造成了人物年龄忽大忽小,时序错乱,宁、荣二府排行错乱等问题。而秦可卿家与宁国府的门不当户不对,也是这一原因造成的。也就是说,作者在增删修改的过程中,将贾家的地位大大提高了,而秦可卿的家庭出身却没有改动,这便造成了秦家与宁国府的婚姻极不匹配的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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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氏与可卿仙子是否同一个人?
关于秦可卿的容貌,在小说中有几处直接描写。第五回写道:“贾母素知秦氏是个极妥当的人,生的袅娜纤巧,行事又温柔和平,乃重孙媳妇中第一个得意之人。”第八回也说她“长大时,生的形容袅娜,性格风流”。第七回周瑞家的看到香菱后曾对金钏儿说:“倒好个模样儿,竟有些像咱们东府里蓉大奶奶的品格儿。”通过这些简略的描写,我们知道秦可卿是一个小巧玲珑型的美人儿。然而,这里有一个问题却令人困惑,宁国府的贾蓉之妻秦可卿与警幻仙姑之妹乳名兼美字可卿者,是不是同一个人?如果是,那么秦可卿便不仅仅是《红楼梦》中最美的一个美人儿,而且还是神仙警幻仙姑的妹妹。书中明确写道,那可卿仙子“其鲜艳妩媚,有似乎宝钗,风流袅娜,则又如黛玉”。众所周知,薛宝钗是一个杨贵妃式的胖美人,林黛玉则是一个赵飞燕式的瘦美人。可卿仙子兼有二者之美,当然就是一个最为标准的美人儿。不仅如此,在贾宝玉的梦境中,她还曾经被警幻仙姑许配给贾宝玉,而且二人还“未免有儿女之事”,以至于“柔情缱绻,软语温存”,并达到了“难解难分”的地步。《红楼梦》第一一一回,当鸳鸯上吊自杀后,其魂魄“只见秦氏隐隐在前”,便“疾忙赶上说道‘蓉大奶奶,你等等我。’那个人道:‘我并不是什么蓉大奶奶,乃警幻之妹可卿是也。’鸳鸯道:‘你明明是蓉大奶奶,怎么说不是呢?’那人道:‘这也有个缘故,待我告诉你,你自然明白了。我在警幻宫中原是个钟情的首坐,管的是风情月债,降临尘世,自当为第一情人,引这些痴情怨女早早归于情司,所以该当悬梁自尽的。’……鸳鸯的魂魄听了点头会意,便跟了秦氏可卿而去”。此处也是迷迷糊糊,似将二人视为一人,但不知是否符合曹雪芹原意。在87版的电视连续剧中,曾经通过宝玉之口问可卿仙子:“你是蓉儿媳妇?”仅此一语,便将二者坐实为同一个人了。还有许多《红楼梦》研究者和爱好者,也都持有这种看法。然而,在小说前八十回中,作者并没有明确说明,这两个可卿是不是同一个人。
然而,即使如此,作者在许多地方还是朦朦胧胧地写了一些东西。比如贾宝玉梦游太虚幻境,入梦时便用秦氏引领:“那宝玉刚合上眼,便惚惚的睡去,犹似秦氏在前,遂悠悠荡荡,随了秦氏,至一所在。”受到警幻仙姑的邀请之后,宝玉“便忘了秦氏在何处,竟随了仙姑,至一所在”。然而,作者在写宝玉在秦氏卧室梦游太虚幻境前后,却又先后写了这样两段话:“于是奶母服侍宝玉卧好,款款散了,只留袭人、媚人、晴雯、麝月四个丫鬟为伴。秦氏便吩咐小丫鬟们,好生在廊檐下看着猫儿狗儿打架。”“却说秦氏正在房外吩咐小丫头们好生看着猫儿狗儿打架,忽听宝玉在梦中唤他的小名,因纳闷道:‘我的小名这里从没人知道的,他如何知道,在梦里叫出来?’”尤其是第六回,作者竟在回目中点出“贾宝玉初试云雨情”,将宝玉与袭人的偷试,定为初试。由此看来,似乎秦氏又与宝玉没有什么关系。无怪乎戚序本在这段文字后加批说:“奇奇怪怪之文,令人摸头不着。云龙作雨,不知何为龙,何为云,又何为雨矣。”确实令人感到困惑。
贾宝玉和秦可卿是什么关系
与以上问题相联系,贾宝玉与秦可卿究竟是什么关系,似乎也是一个难解之谜。第五回中当贾宝玉来至秦氏房中歇午觉时,这样写道:“刚至房门,便有一股细细的甜香袭人而来。宝玉觉得眼饧骨软,连说‘好香!’入房向壁上看时,有唐伯虎画的《海棠春睡图》,两边有宋学士秦太虚写的一副对联,其联云:‘嫩寒锁梦因春暖,芳气袭人是酒香。’案上设着武则天当日镜室中设的宝镜,一边摆着飞燕立着舞过的金盘,盘内盛着安禄山掷过伤了太真乳的木瓜。上面设着寿昌公主于含章殿下卧的榻,悬的是同昌公主制的联珠帐。宝玉含笑连说:‘这里好!’秦氏笑道:‘我这屋子,大约神仙也可以住得了。’说着亲手展开了西子浣过的纱衾,移了红娘抱过的鸳枕……”对于这一段描写,许多研究者都认为这是暗喻秦可卿的生活淫乱。由此推之,再联系宝玉在梦中与可卿仙子的关系,遂认为秦可卿在自己的卧室中勾引了贾宝玉。此外,在第十三回中,当宝玉从睡梦中听到秦可卿的死讯后,“只觉心中似戳了一刀的不忍,哇的一声,直奔出一口血来”。针对这两句话,甲戌本有侧批说:“宝玉早已看定可继家务事者,可卿也,今闻死了,大失所望。急火攻心,焉得不有此血?为玉一叹。”这一番话,恐怕不合作者原意。试想“潦倒不通世务,愚顽怕读文章”的贾宝玉,居然会关心贾府的家务事,岂非奇谈怪论!清代护花主人王希廉却评价说:“宝玉一闻秦氏凶信,便心如刀戳,吐出血来。梦中云雨,如此迷人。其然,岂其然乎?”明显是将可卿仙子与宁国府的秦可卿视为同一个人。
既如此,我们不妨作这样的引申:贾宝玉的人生悲剧,第一是做人的悲剧,因为他一再表示,死后化烟化灰,不复为人;第二是没有生为一个女儿,却是须眉浊物的悲剧;第三,从秦可卿这里,他又体验到了男女之情的况味,并由此表示他已永别美好的童年,而进入了令人烦躁的青春期,而通过秦可卿之死,又让他首次体验到了人的死亡的悲剧。
“秦可卿淫丧天香楼”之谜
第五回贾宝玉在太虚幻境翻阅“金陵十二钗正册”时看到的最后一幅图是,“后面‘画着高楼大厦,有一美人悬梁自缢。其判云:‘情天情海幻情深,情既相逢必主淫。漫言不肖皆荣出,造衅开端实在宁。’”在聆听《红楼梦十二支曲》时,[好事终]的歌词又是:“画梁春尽落香尘。擅风情,秉月貌,便是败家的根本。箕裘颓堕皆从敬,家事消亡首罪宁。宿孽总因情。”
自从《红楼梦》问世之后,许多人都认为这首判词和[好事终]曲词应该归属于鸳鸯,因为在《红楼梦》第一一一回中,鸳鸯确实是上吊自杀的。但是,倘若细加考虑,这一判断应该说是不正确的。因为,曹雪芹划分“金陵十二钗”正册、副册、又副册时,是严格地按照家庭出身来划分的。像袭人、晴雯等人,无论她们多么漂亮,由于其身份是丫鬟,所以也只能被列入又副册中;至于香菱,则不仅是薛蟠的妾,而且出身也不一般,早在《红楼梦》第一回中,在介绍其父甄士隐时就已说明,甄家“虽不甚富贵,然本地便也推他为望族了”。即使如此,香菱也只能被列入副册之中。而正册中的人物,却都是出身于贵族之家。鸳鸯只是一个大丫鬟,怎么会有资格列入正册中呢?我们可不能用我们这个时代的标准,把曹雪芹的阶级觉悟想的太高。此外,《红楼梦》第一一一回,当鸳鸯决定自杀,在考虑“怎么样的个死法”时,也是秦可卿的魂灵为她作了上吊自杀的示范。这证明在曹雪芹原来的构思中,秦可卿确实是上吊自杀的。其实,早在清朝道光年间,评点家王希廉便明确指出,判词“第十一幅秦氏,鸳鸯其替身也”。其他诸如洪秋藩等人也指出:“秦可卿图画:美人悬梁。其自经而死,正文不传,后文点出。”《红楼梦十二支曲》“秦可卿曲云‘擅风情,秉月貌,便是败家根本’,可谓沉痛之言。”1922年,俞平伯在傅斯年和顾颉刚的启发下,撰写了《论秦可卿之死》一文。他通过书中的一些证据,证明秦可卿本是与公公贾珍私通,被丫鬟撞见后羞愤自缢而死的。那么,书中这些证据又有哪些呢?归纳起来,大致有以下几点:一、秦可卿“死时在夜分,且但从荣府中闻丧写起,未有一笔明写死者如何光景,如何死法?可疑一”;二、“第十三回说:‘彼时合家皆知,无不纳闷(罕),都有些疑心。’下夹注云:‘久病之人,后事已备,其死乃在意中,有何闷可纳?又有何疑?’”;三、秦氏死后的种种光景,都可取作她自缢而死的旁证:首先,宝玉听到秦氏死讯,“只觉心中似戳了一刀的不忍,哇的一声,直奔出一口血来”。若秦氏久病待死,宝玉应当渐渐伤心,决不至于急火攻心,骤然吐血。宝玉所以如此,正因秦氏暴死,惊、哀、疑三者兼之;再次,写贾珍之哀毁逾恒,如丧考妣,哭的如泪人一般,又写贾珍备办丧礼之隆重奢华,处处皆有流露;复次,秦氏死时,尤氏正犯胃痛旧疾睡在床上,是一线索。似秦可卿未死之前或方死之后,贾珍与尤氏必有口角之事,且前数回写尤氏甚爱可卿,而此回可卿死后独无一笔写尤氏之悲伤,专描摹贾珍一人,也使人纳闷;其他诸如秦可卿的丫鬟名叫瑞珠者,“见秦氏死了,也触柱而亡”,她的另一个丫鬟名唤宝珠的,因秦氏无出,愿为义女。秦可卿的丈夫贾蓉在丧礼上几乎没有露面,等等。都是令人生疑之处。
胡适购得甲戌本之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