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处方-第5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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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必死无疑了。
说着,眼泪籁籁而下。
范青稞原来是一见别人流泪,自己也产生共鸣的人,经过这一阶段的锻炼,也练得心硬如铁。
劝慰说,他吸毒的时候你都没有甩了他,好了以后,更要好好过日子才对啊。
温嫣说,大姐,您真的这样想?范青稞说,真的。
人都是希望一天比一天好起来,要不,人活着干什么?
护士长来上班,伤疤像一道永恒的笑纹,括弧在嘴边,牵扯着表情肌,令人觉得她总在无端发笑。
大家说,护士长,您这个酒窝是公费整容,所以上班时间,该增加使用频率。
护士长说,想得美!你们要学会看我的表情,以后,我要是大笑,就是大怒。
护士长进了13号病室,对范青稞说,叫你留尿复查,为什么不好好做?现在化验科报你的标本不合格!范青稞说,不会啊?我很守规矩,从没槁错。
护士长忿忿道,这么说,反是我搞错?或是化验科搞错了?你不服,自己来看化验单!范青稞只得跟在护士长后面走。
走啊走,护士长越过了护士站,把范青稞领到了接诊室旁的小房子。
这是护士短暂休息的小天地,墙上挂着换下来的家常衣服,窗台上摆着用了一半的洗发香波和充当水杯的果酱小瓶,有一种诱人的家庭感。
化验单如今改放这了?范青稞狐疑。
哎哟,我说你这个范青稞同志,怎么这么死心眼?我不用这个办法,能不显山不显水地把你从病房里调出来吗?你不是打算长期潜伏吗?护士长振振有词。
范青稞面对面地见到伤未痊愈的护士长,很有些羞愧。
她原来一直认为自己相当勇敢,真到面前血肉模飞的时候,简直吓呆了。
作为简方宁的朋友,一个正常人,她应该英勇地制止病房里的恶斗,可她傻傻地缩在角落里,思维停顿,好像在看一场并不精彩的卡通灯。
自我谴责的同时,也自我开脱。
她想,这是因为看武打凶杀的影视节目太多了,以为人生不过是戏,看到出血就以为是特技表演,只要与己元关,就张大了嘴看热闹。
人的基本的同情心和勇气,都在虚构的故事里消解了。
范青稞喏喏道,护士长,那天我要是会美人拳就好了,帮您一把。
护士长说,别!那功劳就得咱俩摊了。
光荣还是独享好。
范青稞只得回到化验单问题上,说谢谢护士长。
您为了我,变得鬼鬼祟祟。
护士长说,我这一辈子,总是光明正大的,烦死了。
干点阴谋诡计的事,很有趣。
好不容易有了这么一个机会,我得谢谢你。
范青稞说,您叫我来,到底有什么事?护士长说,一会儿要来一个病人,简院长原是准备亲自给你讲他的故事,不巧她有事,就把包袱甩给了我。。。。。。范青稞没精打采地说,护士长,您要是忙,就干别的事去吧。
关于戒毒病人各式各样的故事,我都听烦了。
故事不外乎上当受骗堕落那几种模式,没什么新鲜的。
护士长说,咦?不感兴趣了?我脸还囫囵的时候,看你到处竖起耳朵,像个包打听,这么快就洗手了?范青稞说,事物总是发展的嘛,哪能一成不变。
要说我的活思想,大体经历了这么几个回合。
先是怕得要命,看他们一个个面色枯槁骨瘦如柴,心里就哆嗦。
然后是好奇,我觉得他们是和我们不一样的人,虽说都是三根筋扛着一个头,血管里流的血不一样的。
睡觉的时候,我使劲地洗洗眼睛,觉得眼珠太委屈,要把鬼魅形象洗出去。
后来就开始可怜他们,不,是伤感人类的弱点,因为好奇和追求虚伪的幸福,要以生命作为代价。
之后,飞快地进入了最后一个阶段,麻木不仁,置若罔闻,变成铁石心肠。
不知还有没有悲惨的故事可以打动我,反正我是越来越冷酷了,说真的,以前几十年加起来,都没有这些日子看到的腌臜事多,听到的丑话多。
不过有一点始终如一,就是满怀阶级感情地为你们作探子。
护士长大笑起来说,你才住了几天院,就这样叫苦连天?我们呢?院长呢?你不过权当一次旅游,途中睡了几天下等旅馆,我们可是日久天长的扎根派。
范青稞看护士长喜笑颜开,语气却是恶狠狠的。
先一愣,才想起她说过笑就是怒的话。
范青稞说,不是我瓦解革命队伍,要是能走,还是调走吧。
护士长说,我不能走。
留在这里,也不是有多高尚,主要是看在那些病人父母面子上。
他们一哭,我的心就软了。
心想,一个人活着,能被别人这样感激着,期望着,也不冤了。
等一会儿,那个病人就是他老爹陪着来的,你可以感受一下。
范青稞说,护士长,我在您这儿锻炼出来了,变成油盐不进的花岗岩,只怕什么也感受不进去。
护士长说,真能做到那一步,也是福气。
最怕的就是我这种人,没什么本事,自己还水深火热呢,却一天想着救别人。
那人快来了,我先给你讲他的故事吧,这是院长的医嘱,我要立即执行。
要是晚了,被院长发现,要扣奖金的。
有一次,简方宁到另一所医院开学术会议。
出门的时候,看到一个老头,挥着从医院锅炉房抓来的一把方头铁锹,在院子里殴打一个年轻人。
老头实在是太老了,摇摇晃晃像是从古墓里爬出来。
大铁锹哪里挥得动?被他拄在手里,成了临时拐棍。
那个年轻人也不避让,乖乖地等着挨打。
老爷子喘了半天气,终于积攒出打人的力气,举着铁锹头就要往下砸,一边说,我叫你不抽血,原来是为了这!我打死你个不孝子,我也不活了!老天,你为什么对我这么狠?中年丧妻,老年丧子,你都不放过我。。。。。。啊。。。。。。老人的泪把胡子沾成一缕一缕,就在铁锹就要砸下的瞬间,又扑上来一个脸白得像豆腐渣的中年女人,喊着,爹,你饶了他吧!不能我走了,再让他也走了,咱们这个家就完了。。。。。。旁边围观的人,一时也弄不清他们的身份,不知如何相劝,煤粉四扬,怕迷了眼睛,就不远不近地看热闹。
只有简方宁鹰隼一般的眼睛,看出那个年轻男人的底细。
她走过去,对老人说,您老安静些。
到医院来,为的看病救命。
在这里出了事,对医院对病人都不好。
老人大叫着,我管我的儿子,与别人何干?我给过他命,我也就能要了他的命!简方宁不慌不忙地说,我看你的儿子不会服你管。
要不,他怎么会变成这样?老人一下子好像五雷轰顶,说,天!你真是女神仙!我们一家人跟他住在一起,天天跟他一个锅里吃饭,愣没一个人看出来。
你一眼就能看出来了,你一定能治好他。
求您了,菩萨。
你不是救他一个,是救我一家。。。。。。老汉说着,就扑通一下给简方宁跪下了。
光天化日之下,一个白发白髯老翁下跪,要是别人,早就慌了,但简方宁经历了数不清的下跪事件,颇有经验,她稍一迈步,走到侧面,这样既可以很方便地同老人说话,又与这个空穴来风的磕头躲了干系。
简方宁说,要我救他,必得他有决心。
您先起来,我们慢慢说。
没想到老人听她这样一说,立刻大声招呼,业兴、慢子,都来给我跪下,有人能救咱一家人哩!年轻男人和惨白脸的女人,马上围了过来,恭恭顺顺地从两个方向包抄过来,扑通一声,也跪下了。
简方宁虽然经常被人五体投地地感谢,但像今日这样形成包围态势的情况也不多见。
她想远远跳开,又怕伤了老人家的心,只好退在无人下跪的那个角落,一个劲地说,快起来快起来。
有什么问题我们站起来说,这样跪下去,什么事也干不了。
可老人就是固执地不肯起来。
好像只要长跪不起,他一家人的生命,就有了希望。
那个校蝴叫幔子的中年妇女,因为严重的贫血,跪在地上,反而比站着感觉好受些,她颤颤巍巍地招呼道,你这个死鬼,爸和兄弟都跪下了,还不都是为了我?你也快给我跪下啊!从旁边的人丛中,忸忸怩怩闪出个男人,是幔子的丈夫。
他是干部,开始有些不好意思,可一旦走到下跪的老丈人、小舅子和老婆身边,觉得刚才一直没跪,是不负责任的表现,将功折罪便跪得格外孔猛有力,双膝震得水泥地面嘭嘭作响,好像碾过一辆拖拉机。
他跪得很是地方,拾遗补阙,四人像围棋子一样,将简方宁团团围在中央,再也迟不出半步。
简方宁虽说见多识广,也未曾遇到过这等阵势。
她真地被深深地感动了,双膝一软,但她没有跪下,而是蹲下了。
她不能继续站着同他们讲话,那是一种对人的不敬重,此刻,如果有人空中鸟瞰,一定是很奇特的景象。
五个人头像梅花一样聚在一起,商量生死攸关的问题。
简方宁说,你们把病史同我说清楚,这样跪下去,除了得关节炎,没用。
老汉率着儿子女儿女婿站起来,每人的裤子上,都沾满了圆圆的两坨土。
但他们的心情好多了,在完成了中国传统上最尊贵的礼节以后,他们就把一副沉重的担子,转交给了那个接受礼节的人,心中充满期盼。
叙述病情。
主讲人应是老汉,可他一想起大半辈子的凄凉,老泪纵横,上句不接下句,病史被泪水冲刷得支离破碎。
好不容易在大家的补充完善下,简方宁搞清楚了来龙去脉。
老汉年轻时娶了媳妇没几年,女人就病死了,留下一双小儿女,老人又当爹又当娘地拉扯着幔子业兴姐弟,苦熬岁月,有人劝老汉再找个女人,说是老汉的收入虽然少,但好歹还有一个城市户口,找个乡下大姑娘不成问题。
老汉毫不犹豫地拒绝了。
他记得戏文中的后娘没有一个好的,他不能让自己的孩子再受委屈。
一定要有人吃苦,这个苦就让我自己吃吧。
老汉对媒人说。
日子一天天过,孩子渐渐长大。
幔子成了家,业兴也有了工作。
老汉想,自己再苦几年,业兴娶上媳妇,黄土之下见了孩子们的娘,也有的可汇报了。
没想到幔子的脸色越来越不好,每回问她怎么了,她都说是累的,再不就是缺觉,歇歇就好了。
她是累,家里就她一个女人,老父、弟弟的生活都得她帮着抬掇,难得有喘气的时候。
一大,幔子突然晕倒在大街上,被送到医院急诊室,人家说,病人都贫血成了这个样子,你们早干什么去了?大家方知道幔子重病在身。
更吓人的事,还在后面。
经过一系列的化验,证实幔子得的是白血病。
一家人顾不得悲伤,先忙着抢救、输血、化疗。。。。。。直到幔子又恢复了精神,可以扶着人,走到外面小花园里呼吸新鲜空气了。
一家人当着医生的面,说了很多感谢的话。
医生绷着脸,也不推辞,也不客气,好像理所应当。
等幔子睡着了,医生对大家说,你们那些话,说得太早了。
她现在的病情只能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