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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部分

安娜·卡列琳娜-第29部分

小说: 安娜·卡列琳娜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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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两位青年都是弗龙斯基那一骑兵联队的。那位九品官文坚来找联队长,控告他部下的士官侮辱了他的妻子。据文坚说,他年轻的妻子(他结婚还不过半年)和她母亲在教堂里,突然感到身体不适,那是怀孕的反应,她再也站不住了,她就雇了最先碰到的一辆漂亮的马车回家来。士官们立刻出发追赶她;她吓慌了,而且感到身体更不舒服了,跑上楼梯回到了家。文坚自己从办公处回来时听到门铃声和人声,走出来,看见喝醉的士官们手里拿着一封信,他将他们赶出去了。他请求处罚示儆。
    “是的,无论怎么说,”联队长对他邀请来的弗龙斯基说。
    “彼得里茨基可真太不像话了。没有一个礼拜不闹出一点丑事来。这位九品官决不会善罢甘休的,他要追究到底。”
    弗龙斯基看到这件事情吃力不讨好,决斗不可能,只有设法缓和那位九品官,把事件暗中了结。联队长请弗龙斯基来商量,就因为他知道他是一个高尚聪明的人,尤其是一个关心联队名誉的人。他们商谈的结果,决定彼得里茨基和克德罗夫跟着弗龙斯基一道到文坚那里去赔罪。联队长和弗龙斯基两人都十分明白弗龙斯基的姓氏和侍从武官的身份在打动那九品官的感情这一点上是一定大有助益的。这两样东西实际上也并非没有发生效力;虽然结果如弗龙斯基叙述的,还在未定之天。
    一到法兰西剧场,弗龙斯基就和联队长一道退入休息室,向他报告他的成败。联队长思索了一番,决心不再继续进行调解了;可是为了自己的兴趣,他询问了弗龙斯基会见的情形;当弗龙斯基述说那位九品官怎样平静了一会之后回想起一些小事又冒起火来,以及弗龙斯基怎样说了调解的话最后半个字时,自己就见机而退,而把彼得里茨基推到面前去的时候,联队长忍不住大笑起来。
    “这是很不名誉的事,但是笑煞人了。克德罗夫可真打不过那位绅士哩!他气得那么厉害吗?”他笑着评论道。“可是您看今天克莱列怎样?她真叫人惊异哩,”他接着说到新来的法国女演员。“不论你怎样常常看见她,她每天都不同。只有法国人才能够这样呵。”
    六
    贝特西公爵夫人没有等到最后一幕完结就离开剧场坐车回家了。她刚走进梳妆室,在她长长的、苍白的脸上扑了一些粉,擦匀了,整理好衣裳,吩咐在大客厅里安排下茶,一辆一辆的马车就陆续地来到莫尔斯基大街上她的宏大的府邸了。客人们在宽阔的大门口下了车,那肥胖的看门人,他早上时常在大玻璃门外面读报以启迪过路的行人,轻轻地开开了大门,让宾客们经过他身边走进屋子去。
    差不多在同一个时刻,女主人,新梳了头,擦了脸,从一扇门走进客厅来,而客人们却又从另一扇门走进来,这是一间大客厅,有暗色的墙壁、柔软的地毯、和一张照耀得通亮的桌子,桌上铺的白桌布、银茶炊和透明的瓷茶具在烛光下闪烁着。
    女主人在茶炊旁坐下,脱下手套。由不声不响地在房间里走动的仆人们摆好椅子;大家就了座,分成了两组:一组挨近女主人围着茶炊,另一组在客厅尽头,围着那位穿黑天鹅绒衣裳、生着两道乌黑眉毛的美丽的公使夫人。在两组里谈话开头都照常游移了一会,被迎接、寒暄、献茶所打断,而且好像还在摸索着话题。
    “她作为一个女演员真是举世无双,可以看出她研究过考尔巴哈①,”大使夫人那一组中一个外交官说。“您注意到她怎样倒下去的吗?……”
    “啊,请不要谈论尼尔松了吧!她实在没有什么新的地方好谈,”一个穿着旧绸服、没有眉毛和假发、红面孔、淡黄头发的肥胖女人说。这是米亚赫基公爵夫人,她以她的单纯和态度粗暴著名,绰号叫enfantterrible②。米亚赫基夫人坐在两组当中,听着两方面的谈话,一会参与这一组,一会又参与那一组。“今天我已经听见三个人说到考尔巴哈,都是一样的话,好像他们预先约好了似的。我真不明白为什么他们那样喜欢那句话。”
    谈话被这个评语打断了,又不得不另想新的话题。
    “请对我们说一点有趣味而不刻毒的话吧,”公使夫人说,她是深谙英语所谓smalltalk③那种文雅的谈话艺术的。她这话是向那个外交官出的,他也不知道现在从何说起了——
    ①考尔巴哈(1804—1874),德国画家。考尔巴哈除了大壁画以外,还画了莎士比亚和歌德等的著作中的插画;在尼尔松创造奥菲丽雅、苔丝德蒙娜和甘泪卿的歌剧角色时,这些幅画像似乎供给了她很有用的提示。
    ②法语:淘气的孩子。
    ③英语:闲话。
    “据说这是一桩难事,话不刻毒是不会有趣的,”他带着微笑开口了。“但是我来试试看。给我一个题目吧。关键全在题目。要是给了我题目,就容易做文章了。我常常想前代有名的健谈家生在今世也难于说出聪明的话来的。一切聪明的话都变成陈词滥调了……”
    “这也是早有人说过的,”公使夫人笑着打断他。
    谈话很温和地开始了,但是正因为太温和了,所以又停了下来。只好求助于万全的、永恒的话题——说长道短了。
    “你不觉得图什克维奇很有几分LouisXV①的风度吗?”他说,向站在桌旁的一位漂亮的、金发的青年男子瞟了一眼。
    “啊,对啦!他和这客厅很相配,所以他常到这里来哩。”
    这谈话得到了支持,原来它是影射着在这客厅里不能说的事情——那就是,图什克维奇和女主人的关系。
    这时,在茶炊和女主人周围的谈话也同样地在三个不可避免的话题:最近的社会新闻、剧场和诽谤三者之间游移;结果还是落到最后的话题,就是恶意的诽谤上。
    “你们听到马利季谢娃那女人——是母亲,不是女儿——
    定制了一件diablerose②衣裳吗?”——
    ①法语:路易十五(法国国王)。
    ②法语:血红色的。
    “瞎说!不,那可太妙了!”
    “我奇怪以她的聪明——因为她并不是傻瓜,您知道——
    她竟看不出她自己多可笑。”
    大家在责难或嘲笑不幸的马利季谢娃夫人这点上都有话说,于是谈话愉快地唧唧喳喳讲起来,像燃烧着的篝火一般。
    贝特西公爵夫人的丈夫,一个温厚的肥胖的男子,一个酷爱搜集版画的人,听见他妻子有客,在去俱乐部之前走进了客厅。他轻轻地踏过厚地毯,走到米亚赫基公爵夫人面前。
    “您觉得尼尔松怎样?”他问。
    “啊,您怎么可以这样偷偷地走到人家面前来哩!您把我吓坏了!”她回答。“请不要和我谈歌剧;您是不懂音乐的。我宁可迁就您,谈您的陶器和版画。哦,您最近在您老去光顾的那些古玩店,买了什么珍宝吗?”
    “您要我给您看吗?可是您不懂这一套。”
    “啊,给我看看吧!我向那些……他们叫做什么呢?……那些银行家领教过哩……他们有精美的版画。他们拿给我们看了。”
    “啊呀!您到许茨堡那里去过吗?”女主人从茶炊边问。
    “是的,mach…re①。他们请了我丈夫和我去吃饭,并且对我们说席上的酱油花了一千卢布哩,”米亚赫基公爵夫人大声说,感到大家都在听她。“其实是顶劣等的酱油,带点绿色。我们不能不回请他们,我给他们吃的酱油却只用了八十五戈比,大家都很满意。我可买不起一千卢布的酱油呢。”——
    ①法语:亲爱的。
    “她真了不起呢!”女主人说。
    “真了不得哩!”又有谁说。
    米亚赫基公爵夫人的话引起的效果总是如此,这种效果的秘诀就在于她虽然说话常不得体,就像现在一样,但她说的话却很简单,多少有点意思。在她所处的社会里面,她的这种话就产生了最机智的警句的效果。米亚赫基公爵夫人从来不明白它为什么有那种效果,她只知道它有,而且利用它。
    米亚赫基公爵夫人说话的时候,大家都在听,而公使夫人周围的谈话就停止了,因此女主人竭力想把两方拉拢来,她转向公使夫人说:
    “您当真不喝茶吗?您到我们这边来吧。”
    “不,我们这边惬意得很呢,”公使夫人微笑着回答,然后她继续谈那已谈开了的话题。
    这是非常愉快的谈话。他们在评论卡列宁夫妇。
    “安娜去莫斯科回来以后大变特变了。她有些奇怪的地方,”她的朋友说。
    “主要的变化是她随身带回来阿列克谢…弗龙斯基的影子,”公使夫人说。
    “哦,那有什么?格林①有篇童话就是讲的一个没有影子的男子,一个失去了影子的男子。这是他犯了什么罪所受的处罚。我可从来不明白这怎么会是处罚。但是女人倒真是不高兴没有影子哩。”——
    ①格林兄弟为德国有名的童话家,兄名雅各(1785—1863),弟名威廉(1786—1859)。
    “是的,但是有影子的女人多半没有好下场的,”安娜的朋友说。
    “您这烂舌根的!”听见这些话,米亚赫基公爵夫人突然说。“卡列宁夫人是一个难得的女人。我不喜欢她丈夫,可是我非常喜欢她。”
    “您为什么不喜欢她丈夫?他是一位那样出色的人物,”公使夫人说。“我丈夫说就是在欧洲也少有像他那样的政治家呢。”
    “我丈夫也对我这样说,但是我不相信,”米亚赫基公爵夫人说。“假使我们的丈夫没有和我们说过什么,我们就会看到事情的真相;阿列克谢…亚历山德罗维奇,在我看起来,简直是一个傻瓜。我说这句话只能低声的……但是这实际上不是使一切都明白了吗?以前,当我听了人家的话把他看得很聪明的时候,我尽在寻找探索着他的才能,而且以为自己是傻瓜,所以看不出来;但是我一说,①哩,虽然只是低声地,而这么一说,一切就都清清楚楚了,可不是吗?”——
    ①他是一个傻瓜
    “您今天多么恶毒呀!”
    “一点都不。我想不出别的办法。两人之中总有一个是傻瓜。哦,您知道谁也不会说自己是傻瓜的。”
    “谁也不满足于自己的财产,谁都满足于自己的聪明。”外交官重述着法国的名言。
    “正是,正是啦,”米亚赫基公爵夫人连忙对他说。“但是问题在于我不能让您任意诽谤安娜。她是那么可爱,那么魅人。假使大家都爱上了她,像影子一样地跟着她的时候,那她有什么办法呢?”
    “我并没有想责备她!”安娜的朋友替自己辩护似地说。
    “假使没有人像影子一般跟着我们,那也不能证明我们就有责备她的权利。”
    这样很得体地奚落了安娜的朋友,米亚赫基公爵夫人就站起身来,和公使夫人一道加入了桌旁的一群,那里正在谈论普鲁士国王。
    “你们在那边说什么人的坏话呢?”贝特西问。
    “卡列宁夫妇。公爵夫人把阿列克谢…亚历山德罗维奇描绘了一番,”公使夫人带着微笑在桌旁坐下说。
    “可惜我们没有听到。”贝特西公爵夫人说,望着门口。
    “噢,您终于来了!”她在弗龙斯基走进来的时候微笑着转向他说。
    弗龙斯基不只和房间里所有的人都认识,而且每天都看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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