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译神品-第2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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桥头安琪儿(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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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约翰?契弗著
韩松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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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也许见过我母亲在洛克菲勒娱乐中心跳冰上华尔兹吧。她眼下已有七十八岁,但非常硬朗,甚至披着一件下配短裙的鲜红的天鹅绒外套。她身穿肉sè紧身服,头戴护目镜,白发之中系一条红绫,舞蹈起来还扯住一位冰场的男招待。她跳冰上华尔兹实在有失体统,我如果永远看不出这一点也算罢了,但怎能办到。冬天,我尽量避开邻居,几个月都不在冰场饭店吃午饭。有一次路过那里,一位素不相识的陌生人拽住我的胳膊指着我母亲说:“看那个发疯的老婆子!”我窘迫地无地自容。我想,她这样自我消遣并不给我造成负担,也算一件幸事,但我还是衷心希望她少搞这种标新立异的创造。每当我看到仁慈厚道的老妇人摆设菊花或沏茶倒水时,我就想起自己的母亲,她打扮得像个爱讲时髦的姑娘,正在世界第三大城的市中心推着一个拿钱雇来的冰场男招待在冰上滑来滑去。
母亲是在新英格兰的圣?博托福斯小村学会花样溜冰的,那里是我们的老家,她跳冰上华尔滋是一种怀旧的表示。她越老越向往青年时代的那种正在消失的乡土气息。可以想象,她是个强悍的女人,但不喜欢变革。一年夏天,我为她安排了一次到托莱多的访友飞行。我开车把她送到纽瓦克机场。她似乎被候机室里安装的霓虹灯广告和拱形天花板以及在连续不断的探戈舞曲的狂吼声中出现的一幕々感人而痛苦的离别场面所困扰。看来,她没有发现任何有趣和美妙的地方,再与圣?博托福斯村的火车站一比,这里的确是个送人上路的奇异场所。班机误点一个小时,我们坐等在候机室。母亲显得疲倦而苍老。半小时之后,她的呼吸发生明显困难。她伸出一只手抓住衣服的前襟开始深喘,似乎很痛苦。她的脸sè大变,变得绯红。我假装没看见。一听到飞机到达的报告,她起身叫道:“我要回家!如果非得突然死去,我也不想死在会飞的机器上。”我替她退了票又开车把她送回住处,再没有向她或其他人提起她这天的发作。但是,她那轻率乃至神经质的害怕死于坠机事件的恐怖感倒使我第一次窥见到,随着年纪的增长,在她生活的道路上布满了无形的坚石和猛兽;由于感到世界似乎越变越大,越变越难于理解,她的处世之道也就越发怪诞。
就在我描述的这段时间里我自己却经常坐飞机。我的公事在罗马、纽约、旧金山和洛杉矶,有时任务繁忙就得在一个月内把这几个城市全转一遍。我喜欢飞行,我喜欢高空中灿烂明亮的天,我喜欢所有向东去的飞行,在飞机上,你可以透过左舷窗看到夜幕慢々吞噬大陆,并且,当你的表示加里福尼亚时间的手表走到四点,加登城的主妇们已在刷洗晚餐的菜盘时,飞机里的女招待却正递来第二道酒。飞行途中,空气变得污浊起来,你会感到疲劳。窗帘里的金丝线拍打着你的面颊,使人顿时产生—种被遗弃的感觉。一种孩子远离父母时的伤感。你会遇到好旅伴,当然,也会遇到讨厌的人,但他们在高々的天上所担负的使命基本上没有什么价值,和地面上的人完全一样。那位正在飞越北极的老妇人是要到巴黎去送给她妹々一瓮小牛蹄肉冻,而她旁边的男人却是个贩卖人造革鞋垫的。在黑夜飞向西方——飞机飞越了大陆分水岭,距洛杉矶仍有一个小时的航程还不该下降,我们在这样的高度对下面的房屋、城市和人类毫无察觉——这时,我看到一种形成物,一道亮光,就像海岸线上的耀眼光带。在世界的这一部分并没有海岸,我知道我永远不会了解沙漠或者某些悬崖和山脉的边缘是否能够形成光环,但在朦胧中——又是如此之快和如此之高——它看上去像是一个新世界在浮现,像是在亲切地暗示我的废疾:我生不逢时,迟降人世;我无能,不懂得常见的事体。这是一种美妙的感觉,毫无遗憾的感觉,我好像在某个可辨的航道上被人中途截获,而这航道前方的去处或许我的子孙才能理解。
我说过我喜欢飞行,并丝毫没有母亲的忧虑。是我哥々——母亲的心肝——不但继承了她果断、顽强的xing格而且也继承了她的银制餐具和某些偏执古怪的特点。一天傍晚,这个大概一年没有和我见面的哥々打来一个电话,问我是否能让他来吃晚饭。我高兴地邀请了他。我们住在一所公寓的第十一层楼上,七点三十分他在—楼门厅打电话叫我下去。我当时以为他一定有什么事要对我私下说,但我俩在门厅一碰面他就拉着我走进电梯开始上楼。电梯门刚—关,他便显出恐惧的样子,和我在母亲脸上看到的那种表情完全相同。他额头上冒出汗珠,像运动员一样喘着粗气。
“你这是怎么啦?我问。
“我害怕电梯。”他可怜地说。
“可你怕什么呢?”
“我怕大楼要塌。”
我笑了——可能笑得过于失礼。因为这看来太可笑了,在他的想象中,纽约的大楼一旦塌架就会像九柱戏的木柱噼里啪啦地一个接一个倒下。在我们之间总有那么一股互相忌妒的感情,而且我模々糊々地知道,他不但比我攒钱多而且在所有方面都比我强,所以看到他献丑(我如牛释重!)就使我觉得悲怜,同时也不由自主地感到在争取荣誉的比赛中得了极好的一分,这种比赛就是我们关系的基础。他是老大,他是宠儿,但在电梯里看着他的窘困之状,我发现他也只不过是个可怜巴々的哥々,正被忧虑夺去了魂魄。他停在走廊上让自己镇定下来,并解释说像这样受恐怖症的缠绕足有一年多了。他说他去找过jing神病医生,但我看得出来这对他毫无用处。他一离开电梯就百病全消,但我发现他还总是远々地离开窗户。该走的时候,我把他送到走廊上,想再看个究竟。当电梯开到我们这一层时,他转过身对我说:“我想我得走楼梯。”我把他带到楼梯那里,然后一同缓慢地爬下了十一层楼的阶梯,他紧々地把着扶手。我们在门厅说过再见,我就坐电梯上来,并把他害怕大楼倒塌的事告诉了妻子。妻子好像觉得奇怪而又可悲,我也这样想,但这事似乎也过于滑稽。
正文 12桥头安琪儿(2)
然而,一个月后,这就不是过于滑稽了,因为他工作的商号搬进了一幢新办公大楼的第五十二层,这样,他只好辞职。我不知道他提出的理由是什么。半年之后他才在一家设在第三层楼上的事务所里找到一份工作。我曾在一个冬ri的黄昏见到他站在麦迪逊大道和五十九街的街角上等绿灯。他看上去是个才智横溢、文明开化、衣着体面的人,我便想,在和他一起穿越马路的人群中究竟有多少人像他一样是在荒唐的具有毁灭感的幻想中走路,以为大街可能变成奔腾的洪水,迎面而来的出租汽车正被死神驱使。
他在地面上相当正常。我和爱人带着孩子来到他新泽西的住宅度周末,他看上去健康而又美好。我没有问及他的恐怖症。星期天下午,我们开车返回纽约。快到乔冶?华盛顿大桥时,我看到城里正在下雷雨。我们刚一上桥一阵强风打在汽车上,我差点失去对方向盘的控制。我好像已经感到桥的巨大构件正在摇晃。路过一半,我觉得我已经感到路面在下陷。我还没有发现崩溃的迹象,但我确信三两分种之内大桥就会一分为二,把长々的星期天的来往车流抛进脚下的黑水里去。这种想象中的灾难可怕极了。我双腿发软,软到真要刹车也无法抬脚的地步。后来,我的呼吸也变得困难起来,似乎只有张开嘴大喘才能吸进一点空气。血压也在变,我开始觉得眼前一片漆黑。我的恐惧感似乎总有一个过程,在它最厉害的时候我的身体,也可能是jing神就会从另外的源泉中汲取新的力量来保护自己。汽车一过桥中心,痛苦和恐惧就慢慢消失。妻子和孩子正在欣赏雷雨,他们好像并没有注意到我的突然发作。我不但担心桥梁的倒塌,而且也担心他们会不会发现我的恐慌。
回家之后,我一夜都在等待什么事件的发生,以便印证我认为乔治?华盛顿大桥可能被雷电击毁的荒唐忧虑;但整个周末在愉快的气氛中度过,就是把发生的事情颠过来倒过去察看数遍我也发现不了任何可以使人过于紧张和焦虑的东西。没过几天,我必须开车到奥尔巴尼去一趟,虽说天气晴朗无风,可我对第一次遭受的打击记忆太深了,所以我紧々地靠着河的东岸向北一直走到特罗伊,在那里发现了一座可以安然驶过的旧式小桥。这不但意味着需要绕道多走二十五到三十公里,而且也显得太丢人,竟被摸不着、看不见的障碍挡住了去路。我顺原道从奥尔巴尼返回,第二天一早就去找家庭医生,我对他说我害怕大桥。
他哈々一笑。“你,和所有人一样,”他轻蔑地说,“最好是控制住自己。”
“但我母亲害怕飞机,”我说,“而且大哥害怕电梯。”
“你母亲已经年过七旬,”他说,“并且是我所知道的最了不起的妇女之一。这里我不考虑她的问题,你所需要的是再稍微大胆一些。”
他要说的就是这些!所以我请他介绍一位jing神分析学家。他不认为jing神分析学属于医学,就对我说这只会浪费时间和钱财,但出于帮助病人的义务,他还是向我提供了一个神经病医生的姓名和住址;那位神经病医生告诉我,我对大桥的恐惧是一种内隐型忧虑症的表面显露,因此需要进行一次全面的分折检查。我既无时间,又无钱力,或者说更主要的,是对医生掌握病人的方法缺乏信心!于是,我说还是让我自己想办法对服过去吧。
痛苦显然有真有假,我的痛苦可能是骗局;但这怎能说服一个神志清醒,体格健全的人?我的青年和童年时代既有灾难深重的岁月,也有喜笑颜开的ri子,难道是某种往事的潜移默化作用造成了我对高度的恐惧?让生活受制于隐患是不可取的,所以我决定采取家庭医生的劝告,更加严格地要求自己。没过几天,我必须到艾德威尔德机场去,这次,我既没有坐公共汽车,也没有坐出租汽车,而是自己开了一辆车。我在特里博拉夫大桥上差点昏过去,一到机场就去买了一杯咖啡,但我的手还在颤抖,把咖啡撒到了柜台上。我旁边那人觉得好笑,说我准是足々地消遣了一夜。可我怎能告诉他,我老早就睡了觉而且没有喝酒只是因为害怕大桥呢?
那天傍晚,我飞向洛杉矶。着陆时,我的手表是凌晨一点,但加里福尼亚时间却只有十点钟。我很累,就坐出租汽车来到我经常落脚的旅馆,但我睡不着觉。旅馆的窗外有一个为拉斯维加斯一家夜总会做广告用的高大的少女塑像。她在一条光柱的照shè下缓慢地旋转。两点之后,光柱熄灭,但她还是继续不停地转,转了整々一夜。我从未见她停止过转动,所以那天夜里就产生了一个疑问,人们在什么时候给她的主轴涂换油脂,又在什么时候替她冲洗肩头的灰尘呢?
我对她产生了某种感情,因为我们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