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时候那些爱情-第6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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邓训闻言,深深吸了口气,看向女儿的目光,已是更深了许多……这个的孩子,他从未有哪一刻像现在这般心底里深切地叹息……
为何偏偏不是儿郎?
阿骘那个孩子,纯孝敦厚,友爱姊妹,实在是个好孩子,好兄长……但,天资平平,待自己百年之后,何以支撑邓氏门庭?
…………
永元四年七月,京师巨变。
大将军窦宪谋逆不臣,十四岁的少年天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拘捕叛臣,收符削官,而后将一干人等纷纷处置。
窦宪与其弟窦固、窦景等各回封地,后自尽。其心腹郭璜、郭举、邓叠等皆下狱死。
曾经炙手可热的窦氏一族,彻底衰败——御座上那个十四岁的少年天子,就这样以雷霆之势,将整个窦氏连根拨起,毕其功于一役。
当真是,不鸣则矣,一鸣惊人。
外戚之乱平定之后,终于继掌大权的少年天子开始着手肃清朝廷,而后拔擢贤能,遴选才俊,朝野上下渐趋清明。
而于闺阁之中的邓绥而言,见窦氏失势,心中自然是替父亲高兴的。而后,细细每日自阿缇那里听着近日京中的趣闻,从中推敲朝局变动,只希望日后能对父兄的仕途有所助益。
不知不觉间,半载辰光荏苒而过,已到了次年仲春,邓绥年将十三岁。
这日,她正跽坐在书房中,捧着一卷《淮南子》看得正酣,却见祖母身边的侍婢嘉平规行矩步进了屋,执礼下拜后,道老夫人唤她过去叙话。
父亲早已回了西羌任上,如今家中一应事务都是祖母主理,今日令她过去……莫非是有什么要事?
邓绥心下有些疑惑地到了祖母所居的永宁居,雅静的房屋掩映于几株古桑之间,枝柯荫檐,初春天气,桑枝上才只发了一粒粒带着乳白薄绒的细小叶苞儿,但已见春意渐侵。
十三岁的少女,沿着石青的砖阶拾步而上,碧玉为缀的宫绦压着裙裾,行不露足,姿态娴雅而淑静——祖母一向喜欢端庄的女儿家,所以她便分外留心些,老人家已年愈七旬,阖府上下都一惯变着法子讨她喜欢。
待进了门,邓绥才发现,母亲阴氏竟就坐在祖母右下首,她心下的疑惑不由更重了几分——看样子,定然是有什么要事,且……与她有关。
“阿绥,过来。”古稀之年的老妇人,鹤发苍颜,但却是精神矍铄,语声虽微带了苍老,却并不低沉。
“是。”邓绥闻言上前,走到室中东面那张鹤纹鸟足漆案前,先向祖母、母亲各施了一礼,而后才姿态恭谨地敛衽坐在了祖母坐下首的沉青色绣绢褥席上。
老夫人满意地打量着眼前出落得愈发丽色照人的孙女,眸光不由得更温和了几分:“下月初六,便是阿绥的生辰了。”
“是呢,过了这个生辰,便满十三了。”身为母亲的阴氏,亦带笑看着这个品貌出众的女儿——早几年的时候,这孩子不肯在女红下功夫,她暗地里不知操了多少心。
近二年以来,到底是长大懂事了,针黹烹饪,样样进益飞快,几乎赶得上自己的手艺……毕竟是个聪灵极了的孩子。
如今这般的样貌,这等的妇工,再及邓氏嫡长女的身份,定能在京中议一门好亲。老夫人方才提及阿绥的生辰,是终于打算提这茬儿罢?
第87章 汉和帝与邓绥(六)
“转眼,都这般高了呢。”老夫人眸光里带了微微的慨叹,还有爱怜“记得小时候,就是个粉团儿般的漂亮娃娃,族中的长辈皆疼爱极了她,就是相熟的人家见了,也稀罕得很,各样儿的点心衣食送了阿绥不知多少。”
七旬的老妇人,神色极为柔和,语声里也透出几分暖意:“只是,这孩子幼时性格儿便与别的女娃娃不同,不喜欢吃食也就罢了,连花粉衣裳也不大上心,丁点儿不爱打扮。”
“那时候,我可惊讶得很,女儿家性子这般寡淡怎么行?所以,一众孙辈里,便格外留心她些……”仿佛一个喜欢说道家长里短的暮年老人般,她有些絮絮叨叨地细念着孙女幼时的事“阿绥五岁那一年,老身见她额发长了也不知修剪,便亲自动手替她剪发,谁晓得……老眼昏花,竟划破了孩子后颈,血口子有半寸长……自己还未看到。”
“可阿绥,不知疼成了什么样儿,竟是生生忍着,一声也不吭,就这么静静任我剪完了头发,还是身边的侍婢惊呼出声……我才晓得。”时隔八载,但此事在邓家老夫人的心底里却是历久弥新,神色不由又慨叹了一回“我活到如今这把年纪,这辈子经见的人。事也算不少,但似阿绥这般灵慧又坚忍的孩子……却只独独见过这么一个。”
“是呵,阿绥她一向便是再懂事孝谨不过的。”阴氏听着都是些夸赞女儿的话,便柔和恭谨地带笑接道。
但邓绥,听到此处,垂敛着的眸光已是渐渐凝重了起来……祖母,究竟是要同她说什么事?
片时后,邓绥神色沉静地抬眸,看向面前亲和蔼然的长者,神情柔婉顺和,却并不说话。
见她这副模样,老夫人心下暗暗一叹……这实在,是个太过剔透的孩子呢。
“说起来,京中近日最大的热闹恐怕便是正旦朝宴了,这是圣上亲政后头回主礼这般大事,想必会极为隆重呢。”老妇人仍是闲话一般,提到了洛阳城中的大事,而后淡淡笑道“说起来,圣上的生辰也在三月,只是年纪比阿绥长了一岁,如今将满十四。”
“已近志学之年,所以,朝中已经在议选妃之事。”她终于说到了正题上,虽然语态仍是随意温和,但看着邓绥的目光却是已然带了丝郑重。
本朝选妃,依制乃是于洛阳乡中阅视良家童女,择品貌端正者遴选入宫。但实际上,真正入选的少女,一向少有出身微贱的,每逢了选妃,京中各家公卿莫不是挤破了头将自己适龄的女儿往宫里送,门第稍低些的人家都只有望洋兴叹的份儿。
依例,入选的女子需是十三至二十岁的童女,但这一回,因着天子才十四岁年纪,所以选妃想必也是择年纪相若的……这样一来,条件便苛刻了许多。
而自家这个品貌出众、颖悟剔透的孙女儿,便是个难得的上上之选。
而此时,阴氏闻言却是立时缄默了下来。
阴氏而今是二十六七岁年纪,自小性子便恭顺和婉,出身高门,样貌端丽,女红又出众,当年在京中也算是极难得的贵女。而结缨出阁,嫁入邓家之后,与夫婿邓训伉俪相偕,且对这位历世颇深,处事老练的舅姑,是十二分敬畏的……所以,现下她神情犹豫,似乎是想说些什么,却不知如何开口。
老夫人看着儿媳这般神色,心底里也暗暗叹了口气……这个媳妇,之前虽对阿绥管教严厉,但却是再疼爱不过的。
入宫为妃,在旁人看来大约是无上荣耀的,但像他们这样的人家,岂能不明白其中艰辛?才不满十三岁的小姑娘家,还带着孩子气,若是疼爱已极,又哪里舍得让她去遭这份儿罪?
若非情势所迫,她这个祖母亦舍不得这个一向最得她心的孙女啊。
她的夫君邓禹,与光武皇帝刘秀乃是少年知交,精擅骑射,勇武过人,当年助光武帝先定河北,复平关中,战绩彪炳。
平靖宇内之后,因着这份从龙之功,官拜大司徒,封酂侯。云台二十八将,邓禹居首……怎样的威赫荣耀呵。
可他们夫妇的五个儿子,虽长子邓震、次子邓袭、三子邓珍都因着父荫封了侯,可生前却都无所建树,而今人已过身,而底下的孙儿们亦是一个出众的也无。
第五子邓训是儿孙之中最为前途的了,子承父业,入了戎行,且政绩卓著,一向教人放心。
只是阿骘这个孩子,却天资平平。她大约已经没多少日子了,儿子邓训也年过五旬……这个孩子,往后如何承得起邓氏家业?
所以,他们邓氏必须得有一个身份尊贵的助力……而阿绥这个孩子,便是最合宜不过。
只是……看着那厢儿媳沉沉锁眉的忧愁神色,她终究有些不安。
“舅姑,阿绥她……”而此时,一向恭谨婉顺的阴氏,终于在几番踌躇之后,咬牙开了口,神色是那张端丽面容上罕见的决然与坚定。
“祖母,阿绥愿意。”十三岁的少女却在这一刻忽然开了口,阻了母亲接下来的话,而后郑重其事地看着祖母,沉静而清晰地道“此事,悉凭祖母做主。”
……她一直都想着多留心政事朝局,好为父兄添些助益。其实,哪里还有一个身在宫闱,且得圣眷的妹妹更好的助益呢?
“唉……好孩子。”老夫人看着眼前稚气尚未褪尽的孙女,低低一声叹息,眸光也带出几分心疼来……这个孩子,从来就是再明理,再懂事不过的呀。
永远四年冬,天子刘肇依制选妃,护羌校尉邓训之长女邓绥入选。待次年仲春,方可入宫。
但,那个时候,谁也不会想到,一切的梦魇会来得这般猝不及防。
永元四年冬,护羌校尉邓训病殁于陇西,终年五十三岁。
噩耗传来之时,正在指点两二女儿针黹的阴氏当场晕厥了过去,而老夫人亦旧疾复发……阖府上下,哭声匝地,惶乱作一团……
因为病死于任上,所以邓训的遗体尚在陇西,只简单收殓,并未下葬。身为长子的邓骘听闻噩耗的次日便启程,三个月后,扶棺归京。
邓训的丧礼是由邓府的老夫人亲自主理的,年过七旬的垂暮老人,拖着病骨支离的身子,面容憔悴地一样样安排儿子的丧事,过问每个细处,指点每个仪式,仿佛要将所有的精气神统统耗在这件丧事上……偏执而严苛。
直到终于入土安葬,邓府之中仍是一潭死水般的哀沉阗寂,终日不闻什么动静。
直到这一日,十三岁的邓绥,一龙缟素,长跪于母亲面前,字字清晰,道:“阿母,我要为阿父服三年之丧。”
“咣当……”邓氏手中原本欲递向女儿的那只青铜鸟篆文盏就这么失手摔落于地,盏中的酪浆四散飞溅,淌了满地。
…………
“舅姑,你说这可如何是好?阿绥这孩子,她怎么这般想不开……”阴氏在老夫人面前哭得几乎哽咽难言,双目是泛红的浮肿,将那一双原本与女儿如出一辙的翦水明眸掩了光彩,几乎憔悴得黯淡了所有颜色。
时下,依礼俗,父亲过身,儿女需行丧,但多数人家只是数月时间,长些的也有一年之期,至于服丧三年……这是绝少见的。
行丧时,条件极为苛苦,要孝子在父亲墓旁建“服舍”居住,日日着丧服,饮食无肉,淡食无味,不行房,无歌舞……这般的日子,任是壮年男子熬下来也是形销骨立,而况阿绥她一个弱质女儿家?
阴氏看着眼前虽面色较先前似乎苍老了些,但依然眸光深锐的老夫人,神色间带了多少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