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中学语文老师的死-第2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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乱糟糟的作业堆,书堆里,目光呆滞地拨拉着,似乎在整理。
“老师,回家吧。”刘一天喊道。
老张看看刘一天,也不回答,继续拨拉着。
“回家了,老师!”刘一天走到他跟前,帮他淅沥哗啦一通整理,不到一分钟,桌面整洁了。
“你来了。”老张像才看见刘一天,问。
刘一天叹了口气,更大声地说:“回家了!”
“家?”老张傻愣愣一笑,“我没有家了。”
“你有家,我家就是你家。”
“你家?”老张像在梦游,脸上飘着虚无的笑,“你家不是我家。”
刘一天没了法子,他实在搞不懂老张又怎么了?不是事情已经解决了吗?怎么这副腔调呢!
“走吧。”刘一天不耐烦地拉住老张的臂膀。
老张定定地看着刘一天,看得刘一天心里直发毛。许久,老张的眼神里逐渐有了些光彩,“刘一天,你来了。”他说。
刘一天在心里说:这个人莫不是疯了吧。
他又是害怕又是担心,结结巴巴地说道:“回……回家……我们……回……回我们家。”
这次老张却答应地干脆利落,“回家!”
出了校门,老张走得飞快,刘一天得小跑着才能跟上,他也不敢让老张慢些,怕他又定泱泱望住自己。
这样不多久就到了家里,已是晚饭时间,父母都在门口翘首看着。
刘一天幸福地笑了,觉得心里暖洋洋的,这次的意外,及时糅合了本趋破碎的家,现在他知道,再也没有比家更重要的地方了。他歪着脑袋,看看老张,想着,等老师的父母都回家了,老师就该幸福了吧。 。。
老张的迂
一天又过去了。老张晚上照例到刘一天家。
伺候身体完毕,老张温和地对刘一天说:“你也快点写作业,写完了早点休息。对了,有不会的,尽管问我。”
刘一天闻言笑了。
老张见他笑得蹊跷,问他:“怎么了?”
“我都会。”刘一天诡秘地笑道。
“都会?”老张愣了一下,“这很好啊。”
“好什么好呀。”刘一天抱怨道:“数学、物理、化学呢都是抄例题,英语是抄单词,政治是抄答案。”刘一天没说语文。
老张的脸红了,语文作业是他布置的,抄写一个单元的词语。他也没想到,现在无论文理科,作业都成抄写了。
“一直都这样吗?”老张讪讪地问,他想,自己可不就是从来只布置抄写作业,因为心里觉得反正四班的学生都不动脑筋,即使是抄写,不也常常收不齐本子嘛。
“反正进了四班就这样了。”刘一天说,看看老张有些不好意思,像是替他解围,他说:“老师也是照顾我们嘛,反正我们都不会,也没人想好好学。”
老张听着却觉得像是讥讽,他的脸更红了,“对不起。”他诚恳地向刘一天道歉。
刘一天的脸也红了,其实,他经常不交作业,他也明白,造成这种局面,不应该全怪老师。
老张深深叹了口气。刘一天怕他又陷入哲学思考当中,赶紧转移话题,“老师,今天的课文我好象还有些不明白。”
老张果然来了精神,凑到刘一天跟前,热情地问:“哪里不明白,我讲给你听。”
刘一天看着老张未老先衰的面容,心里充满了同情,他慌忙翻开书本,找到那篇《我的叔叔于勒》,随意指着一句话,问道:“这句话什么意思。”
老张一脸严肃地端起书本,认真地看刘一天指出的句子,“毫无疑问,父亲被这种高贵的吃法打动了,走到我母亲和两个姐姐身边问:‘你们要不要我请你们吃牡蛎?’”
“这句话的意思从字面上看并不难理解,它叙述了父亲想请母亲和两位姐姐吃牡蛎。”老张停下来看看刘一天。
刘一天臊得整个身子都在发烫。他当然明白这个句子的意思了,他觉得自己的提问很白痴。
老张看着他局促不安的样子,善意地拍拍他的手,“你能对这么简单的句子提出自己的疑问,非常难得。很多人看见这个句子,都会忽略。其实,它在文章中起到了一个非常重要的作用。首先,它延续了对菲利普夫妇虚荣心的描写,其次,它引出下文,推进了整个故事的发展。”
刘一天难受地听着,他最讨厌这种所谓的作用了。
老张完全沉浸到老师的角色中去,丝毫没有发现刘一天的不耐烦。
“你看,这个短语‘高贵的吃法’,你知道什么是高贵的吃法吗?”老张兴致勃勃地问。
刘一天蹙着眉头,摇摇头。
“高贵的吃法,指的是符合上流社会礼仪的进食方法。在菲利普夫妇看来,只要按照上流社会的礼仪做,就是上流社会的人。换而言之,只要吃牡蛎模样高贵,他们就是上等人。”老张笑眯眯地看着刘一天,“你理解吗?”
“不会吧。”刘一天提出了异议,“上等人指的是品行高贵的人吧,吃个牡蛎就上等了,也太搞笑了吧。”
老张激动地拍着刘一天的肩头,大声说道:“我就知道你有才华,说得太好了。”
刘一天莫名其妙地受到了老张的赞美,身子更热了,额头上也冒出了汗。
老张意气风发地说道:“真正的上等人是品行高贵,知书达理之人。可笑那些庸俗的人,以为吃饭拿个刀叉,喝酒听听音乐就是上等人了。”
刘一天在心里叹了口气,“老张这迂腐劲,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他连忙合上书,向老张拱拱手:“谢谢老师。这回我全懂了,我还做抄写作业呢。您赶紧休息吧。”
老张沉浸在激动地情绪中,在房间里来回走着,他又产生了无数联想,从孔子的杀生成仁到孟子的舍生取义到文天祥的浩然正气。可是,忽然的,父母憔悴绝望的脸出现了,娄宝马暗自得意的脸出现了,黄鼠狼血肉模糊的脸出现了。他像是被针扎过的气球,呼呼的在空中旋着转着,最后干瘪地落在尘埃之中。
一个梦游患者
第二天去学校的路上,老张的脸色灰得好象千年的城墙。刘一天吸取了昨天的教训,不敢再提问,只在侧面悄悄观察着老张,心里担心他是否疯了,或是得了什么抑郁症。
一路无话。
进了校门,老远看见办公室门口黑压压挤满了学生的小脑袋瓜子。老张的心忽忽的缩紧了,他真想赶紧逃离了这个是非之地。刘一天却很兴奋,他拉着老张三两步走到办公室门口,哧溜钻进人堆。
不一会儿,他出来了,抓住在门口呆站着的老张,着急地说:“是杨界迪,满脸的血。”
老张的心呼呼又张开了,他抬脚,学生自动地让开一条道来。老张立刻看见了杨界迪。
他昂着头,人中的两条血痕已经干了,右眼眶血糊糊的,看起来伤得不轻。
罗向阳面朝他站着,看样子已经失去了耐心,“你怎么不知好歹呢?你!”他吼着。
杨界迪翻了个白眼,不言语。
罗向阳看见老张进来,胆子一壮,一伸手提起杨界迪的衣领。
老张赶紧插进两人中间,架开罗向阳的手。那罗向阳本就是装个样子,顺势收回手,向老张诉起苦来。
“张老师,你说现在的孩子怎么就不懂好坏呢。我一早去班里,看见杨界迪满脸是血,心里可着急坏了。赶紧要带他去医院,他不去。我想,那就让校医看看吧。可是时间早,校医还没来。我就带他来办公室,想帮他洗洗,也问问是谁干的,我们得保护他的权益不是。可是他呢?从头至尾,没给我好脸色,你看,你看,现在还翻白眼哪?像是我打的他。真是没道理。气死我了。”
老张看看杨界迪,果然在翻白眼,他心里也气了,语气就比较粗鲁:“你干什么呀你!”
杨界迪恶狠狠地瞪了老张一眼,忽然挤开人群,走了。门外响起一片起哄声。
老张像是胸口挨了一大锤子,气闷得嘴唇都哆嗦。
罗向阳把一肚子火发向门口看热闹的学生,“哪个班的,想吃处分吗?”
学生噢噢噢的叫着,四下里散了,留下老张和罗向阳各自生气。
“这教师愈当愈像奴才了,真他妈没劲!”罗向阳拍打着桌子泄愤。
老张不言语,他的心里不好受。有的学生就是不要你问,不要你管,不要你关心。他们把自己关在防弹玻璃后面,冷冷的看着你。看你伤心,看你生气,看你失败,然后他们笑了。老张的心就是被这样的笑声刺痛直至麻木的。他看看罗向阳,涌起同病相怜的悲伤。
其实罗向阳和老张不一样,他生了一会闷气,就开始想治杨界迪的方法。他是四班的新任班主任,也是学校领导考察的对象。他还年轻,工作5年,正是好时候。他可不能让一个杨界迪打败了。
老张致命的弱点在于,他太优柔,他什么都爱,什么都怜惜,什么都要上升到灵魂的高度,反而拉开了和学生的距离,也失去了管理学生的现实手段。
罗向阳看不起老张,就因为他从来没有生活在现实中。
“一个梦游患者。”背后,他们都这么称呼老张。 。 想看书来
活着真没意思
老张在座位上冥想的时候,罗向阳已经进了班级,找学生了解情况了。他对付学生满有方法,对班级里几个小头头一会儿江湖意气,一会儿铁血政策;忽而利诱,忽而严打。他接手以后,四班的学生服帖了许多,至少表面看来如此。
很快的,他就打听出原由来。打杨界迪的是6班的马旒,绰号马六甲。今天一早,他忽然到四班宣传,说杨界迪的哥哥是鸭子,大家当然起劲地笑了。杨界迪拿起凳子就砸,马六甲身子一闪,他的小弟们四面包围,将杨界迪结结实实揍了一顿。原来马六甲早就看杨界迪不顺眼,是故意来惹他的。见杨界迪发火,正中下怀,
罗向阳本以为杨界迪有错在先,所以死不招供。打听下来,发现杨界迪没有错。他皱着眉头一想,决定将事情压下来。一来,杨界迪态度不端正,二来,也是最重要的,马六甲家里有钱,和校长关系不错。他可不想因为这件事得罪了校长。
这些事情他没有告诉老张,老张问他,他也只说烦,不想理了。在别的教师面前,他却是添油加醋,详尽叙述,目的是为了凸显自己的辛苦与功劳。他知道,这样一来,他的事迹很快会被流传开来。校长说了:能力其次,最重要的是态度。他就是要让校长知道,他的态度是十二万分努力的。
老张去上课的时候,杨界迪的眼眶上已经贴上创口贴,血迹被洗净了,看起来,并不严重。看着杨界迪,老张在心里直叹气。他很想问究竟发生了什么,可是害怕遭遇杨界迪仇恨冰冷的目光,他迅速将杨界迪从大脑里清除,开始上课。
又是一堂如同嚼蜡的破课,刘一天沮丧地往课桌上一趴,再也不想听了。四周几个同学看见了,都嘻嘻地笑了。他们打赌刘一天坚持不了一个月,没想到才两三天,他就扛不住了。
刘一天听见笑声,把眼睛瞪得老大,朝几人挥舞几下拳头。
他听见身后的蜜蜂在笑着说:“钵罗一样大的拳头,见过没有?”
刘一天忍不住扑哧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