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上劳工-第4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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吉里雅特感到像独眼巨人②一样骄傲,因为他能控制空气、水和火。
他能控制空气,因为他给了风一种肺,在花岗岩上制作了一个呼吸装置,还把鼓风机改变成风箱。他能控制水,因为他将小瀑布改成了一个喇叭筒。他能控制火,因为他使这座湿透的岩礁发出火焰。
这个洞几乎处处都在露天里,烟能自由地飘走,将悬崖峭壁熏黑。
这些岩礁生来似乎是一直经受海水的泡沫的,现在要接触烟炱了。
吉里雅特找了一块纹理密集、形状大小都比较符合要求的圆滚滚的大卵石当做铁砧。这是一个要挨不断打击的底座,随时有爆裂的危险。这块石头的一头是圆的,在末端成了尖形,在必要的时候能够代替圆锥形的双角砧,不过缺少另外一个双角砧,金字塔形的双角砧。这是古代穴居人①用的石头砧。它的表面被海浪磨得精光,差不多像钢一样坚硬。
吉里雅特懊悔没有把他的铁砧带来。因为他原来并不知道“杜兰德号”给暴风雨打成了两段,他本想能找到通常放在船头的舱里的木工用的木桶和桶里所有的工具。可是不巧船头已经给冲走了。
这两个被吉里雅特征服的礁石上的洞是紧挨着的。仓库和锻铁炉彼此相通。
每天傍晚,干完一天的活,吉里雅特吃一块水里泡软的饼干,一只海胆,或者一只螃蟹,或者吃几只海胆,这些都是他只能在这些岩礁里捉到的食物,然后爬上大多佛礁的洞里睡觉,全身哆嗦得像打结绳一样。
① 卡格尼阿鼓风机,是法国物理学家卡格尼阿·德·拉图尔(1777—1859)发明的,故名,当时曾被广泛使用,但以后遭到淘汰。
① 比利牛斯山脉在欧洲西南部,西班牙和法国的天然国界。
② 独眼巨人,是希腊神话中的一些强壮有力的巨人,只在额上有一只眼睛。
① 穴居人,指史前时期居住在洞穴中的人。
吉里雅特生活在抽象的世界当中,他每天干的实实在在的活增加了这种抽象的成分。过于强烈的现实令人害怕。艰苦的体力劳动和干活中的无数细节并不能使他对他来这儿和所做的事感到吃惊。通常,肉体的疲劳是一根把人拉向尘世的线,但是吉里雅特干的活儿的奇特性却使他待在一种理想的和昏暗的境界里。他仿佛不时地在云端敲锤。另外一些时候,他觉得他用的工具都是武器。他有种奇特的感觉,就是他在抑制或者预防一次潜在的攻击。编绳子,从一面帆中抽出一根粗麻线,支撑住两块厚木板,这些活都是在制造兵器。为了拯救机器所做的许许多多细心的工作,最后好像成了预防很聪明的侵犯的措施,这种侵犯几乎毫不掩饰,非常显而易见。吉里雅特不知道用什么言语来表达思想,但是他理解那些思想。他觉得自己越来越不是工人,越来越是斗兽人①。
他在这儿就像一个驯兽者。他几乎理解到了这一点。他的智力有了奇妙的发展。
此外,他的周围是一望无际的、白白劳动的广大梦境。在深不可测和无边无际中看着力量在向四方扩散,这是最令人不安的了。人们总在寻求目的。空间始终不停地在运动,水不会疲倦,云好像一直匆匆忙忙,巨大的努力难以理解,所有这些骚动现象都不可思议。这种无休止的颤动在做什么?这些意外在创立什么?这些震撼在建立什么?这些冲击,这些呜咽,这些喊叫,它们在产生什么?这样的喧闹是为了什么事?这些问题永远像潮水一样时涨时落。吉里雅特知道自己做的事,但是广泛的骚动用它的难解之谜乱糟糟地缠着他。沉思中的吉里雅特,由于受到压力,加上洞察力,不自觉地,无意识地,专横地将大海的无益而又惊人的劳动和他自己的劳动混合在一起,这样,只会产生一个结果,就是几乎是凶猛的头晕目眩。确实,当一个人处在那样的地方,怎么能不接受和不探测辛勤而又可怕的海水的神秘呢?怎么能不在可以思考的范围以内,思考波涛的颤动,浪花的冲击,岩礁难以觉察的毁坏,四面吹来的风的疯狂叫喊呢?思想,无休止的周而复始,深不见底的海洋,达那伊得斯姐妹似的乌云②,所有的这一切劳苦都毫无结果,这真太可怕了!毫无结果,不。可是,未知的事物啊,只有你知道为什么会这样。
十一 发现
邻近海岸的礁石,有时候有人去看看;大海中的礁石,却从来没有人去看它们。去那儿寻找什么呢?那又不是一个岛,不能指望在那儿得到供应,那儿没有果树,没有牧场,没有牲畜,没有可饮用的水源。那是荒僻的天地中的毫无遮盖的地方。那儿只有岩石,海面上的峭壁和海底下的尖顶。在那儿除了灾难,其他什么也找不到。
① 指古罗马竞技场上的斗兽人。
② 达那伊得斯姐妹,据希腊神话,共有五十人,她们的父亲阿耳戈斯国王达那俄斯要她们在新婚之夜各自杀死自己的丈夫,四十九人遵命做了,只有一人没有下手。她们死后被罚在地狱里永无止境地向无底桶里灌水。往达那伊得斯姐妹的桶里灌水,转义为永远不会结束的徒劳无益的劳动。
这一类礁石,从前的航海的语言叫做“孤独者”,我们说过,它们是奇怪的所在。那儿只有大海,大海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没有任何陆地上的东西骚扰它。人使大海惊恐,大海提防人。大海不让人知道它是什么,它做什么。在有礁石的地方,它感到放心,因为人到不了那儿。海浪的独白不会受到打断。它为礁石尽力,修补它们受的损伤,磨快它们的尖端,使它们竖立起来,恢复原来的面貌,永远保持完整。它打通岩石,剥蚀脆软的石头,剥光坚硬的石头,剔去岩石的肉,只留下骸骨。它搜寻,剖开,穿孔,打洞,开出水道,使各个部分互相流通,使礁石布满小眼,好像巨大的海绵,挖空中心,雕刻外表。在这个属于它的秘密的山上,它替自己修筑洞穴,庙宇,宫殿。它有一些外形难看却又珍贵的植物,说不出它们的名称,它们一部分是会咬的漂浮的草,另一部分是生根的畸形植物。它把这些可怕而又壮观的东西埋在水里的阴暗处下面。在孤立的礁石当中,没有谁注意它,没有谁窥伺它,也没有谁打扰它。它在那儿能随意地发展它的人无法理解的神秘的方面。它在那儿分泌出可怕的、有生命的东西。所有海里不为人所知的事物都在那儿了。
岬角,海角,陆岬,岩礁,暗礁,我们强调说一下,都是真正的建筑物。地质的建造和海洋的建造相比较,实在算不了什么。礁石,这些波涛的房屋,这些浪花的金字塔和法老的地下陵墓①,属于一种神秘的艺术,本书的作者曾经在某个地方将它叫做“大自然的艺术”。它们具有一种巨大的风格。那儿的意外仿佛是故意造成的。这些建筑物的形式多种多样。它们有珊瑚骨②的错综复杂,大教堂的雄伟壮丽,宝塔的怪诞,高山的广阔,珠宝的精致,坟墓的可怕。它们像胡蜂巢一样有蜂房,像动物园一样有兽洞,像鼹鼠窝一样有地道,像一座巴士底狱一样有黑牢,像兵营一样有埋伏。它们有门,但是给紧紧封闭,有圆柱,但是给截去一段,有塔楼,但是已经倾斜,有桥,但是断了。它们的一间间房间对人是无情的,有些只适合飞鸟,有些只适合鱼。人可不能进去。它们的建筑的外形,不断变化,互不协调,肯定了静力学,又否定了静力学③,破裂,又突然停下,开始处是拱门饰,末端是柱顶过梁;一大块压着一大块;泥瓦工是恩刻拉多斯④。一种奇特的动力学在那儿展示了它的已经得到解决的问题。可怕的突出的石块威胁着人,不过没有落下来。这些令人眩晕的建筑物是怎样牢固地立住的,谁也不知道。到处有突出部分,悬伸部分,过于奇特的悬挂部分和空隙。像造巴别塔⑤时那样混乱一团的规律被遗忘了。“未知”,这个伟大的建筑师,从不做任何计算,却完全得到了成功。乱七八糟造在一起的岩礁构成了一个巨大宏伟的建筑物;丝毫也没有合理的地方,但是处处都平衡稳定。这不仅是坚固,而且有永恒性。同时,又显得混乱不堪。汹涌的波涛仿佛穿过了花岗岩。礁石,是石化了的风暴。没有什么比这种总是摇摇欲坠又始终屹立不动的、凶恶的建筑物更激动人心的了。在那儿一切都互相帮助,又互相妨碍。那是一场线条间的战斗,结果产生了一个大建筑。在这儿能清楚地看到海洋和暴风雨这两个对手的合作。
这种建筑学有它的怕人的杰作。多佛尔礁就是其中的一个。
这个礁石,大海带着强烈的热情建造了它,使它日臻完美。脾气暴躁的海水舔它。它丑陋,奸诈,黑黢黢的,四处都是洞穴。
① 埃及法老的地下陵墓,从岩石中凿出,呈管道形。法老是古埃及国王的称呼。
② 珊瑚虫的骨骼叫珊瑚。
③ 静力学,是物理学中力学的小分支,它涉及平衡条件下处于静态的物体所受的力。
④ 恩刻拉多斯,是希腊神话中的百臂巨人,曾与诸神作战,后被宙斯杀死,雅典娜将他葬在西西里岛的埃特纳火山下。
⑤ 见《圣经·旧约》的《创世记》,挪亚的子孙拟在巴别造一通天塔,触怒上帝,上帝使建塔人突操不同的语言,彼此无法交谈,因此塔未建成。巴别就是混乱嘈杂的意思。
在海底下,它有一个窟窿连成的网络,在那些深不可测的地方分叉开。这种错综复杂的通道有好几个口子在低潮时露出水面,如果敢冒风险,可以走进去。
吉里雅特为了救出机器,不得不探测所有这些岩洞。没有一个岩洞不阴森可怖。在这些洞穴里,到处都重新出现古怪地留在两座多佛尔礁之间的屠宰场的样子,由于海洋,它们都显得特别大。没有在这类洞穴里的永恒的花岗石壁上看见过这些大自然的可怕的壁画的人,是无法想象出它们是怎样的。
这些冷酷无情的洞穴很阴险,不要在里面停留。涨潮时会浸满海水,一直满到洞顶。
那儿有许许多多甲壳动物和软体动物。
洞里塞满了圆滚滚的卵石,在拱顶的深处成堆地堆着。许多这样的卵石有一吨多重,大小不一,各种颜色都有,大部分显得是血红色,有一些盖满了浓毛似的、黏糊糊的刚毛藻,好像绿色的大鼹鼠在岩礁里搜索东西。
很多的洞穴到最后突然像成了半穹顶那样就到底了。还有一些像神秘的流通的动脉,延伸到岩石的弯曲的、黑色的裂缝里。它们是深坑里的街道。这些裂缝不断地越来越窄,一个人无法穿过去。一支点燃的麦秆火把能让人看到黑暗的小缝。
有一次,吉里雅特冒着险在这样一个裂缝当中摸索着往前走。这时的潮水很适合他这样做,风和日丽,天气晴朗,海上不会发生任何要让人担心的事故,也不会使冒险活动变得复杂。
我们在前面刚刚指出过,有两件迫切的需要促使吉里雅特从事这次探险,一件是为了救出机器,得寻找一些有用的破船残骸,另一件是弄到一些蟹和龙虾做食物。在两座多佛尔礁上贝壳类动物开始越来越少了。
裂缝很狭窄,几乎无法通过。吉里雅特看见远处有亮光。他拼命使劲,侧转身子,又竭力弯下腰,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