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关东-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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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单元 荒年(23)
老赌棍不信乌常荣真没钱了,一心想多赢他点儿便拿话刺激他:“堂堂的东荒地乌家二少爷,输这么俩钱儿就操爹骂娘的,哪像爷们干的事。”见乌常荣斜眼看他没吱声,老赌棍愈发来劲了:“你还是去洗洗手吧,老摸女人屁股,手气都摸没了。”乌常荣翻着眼皮咬咬牙拔腿要走,老赌棍见他真要走,便拿更难听的话来损他:“哎,我看你呀,也就只配跟婊子睡觉。以后这种场合你就拉倒吧!”乌常荣再也忍不住了,抄起板凳砸过去,老赌棍闪身躲过,撸胳膊挽袖子正要往上窜,却被一个大个子拦腰给抱住了。
乌常荣哪里知道,这个穿蓝布长衫,一直坐在角落里闭着眼睛像是在打盹的大个子,原来是松江好水绺子上的坐堂胡子,听说这个油头粉面的家伙原来是乌家二少爷,便心生歹意。见两个人动起手来,挤上前去拉开了二人的争斗,把火冒三丈的乌常荣强拉硬拽到临街的“盛德源”饭庄。
穿蓝布长衫的人出手阔绰,叫跑堂的伙计上酒上菜,说是有一笔大生意要跟乌家谈,席间在酒里下了蒙汗药,将乌常荣这只肥羊麻翻。松江好让花舌子捎信给乌家,开价3000块大洋赎乌常荣性命,乌老太爷误以为儿子是在骗钱还嫖赌债,气得一文钱没出,结果乌常荣不仅没有反躬自省,竟迁怒于老父亲见死不救,与松江好里应外合,砸开了自家设在吉林的“吉顺”总号……
乌老太爷没再催促儿媳妇回屋,只是叹了口气,双手撑着椅子扶手吃力地站起身来,扑伏在神龛前:
“列祖列宗在上,今儿个,我要替祖宗清理门户了。想我乌家世代忠义,三代无丑事,男不偷不盗,女不淫不秽,岂料,家门不幸,辛丑年添了这个灾星忤逆,此子不学无术、胸无点墨、不堪造就,今番又变本加厉勾结流贼草寇……子不肖,实乃为父者教子无方,辱没了门庭,乌家岂能容留这等伤天害理之人啊!打从今日起,这忤逆跟乌家一刀两断……生,不许他再踏进家门半步;死,更不许他上家谱进祖坟!”
乌老太爷一口气说完这些,给祖宗磕了头,从蒲团上爬起来已是老泪纵横。见二儿媳妇抱着孩子已经哭倒在地,狠狠心对乌常懋说:“给他解开绳子,用乱鞭给我打出去!”
循规蹈矩的乌常懋,对父亲一向惟命是从,可他却不忍对二弟太绝情。他看着父亲又看了看兄弟,艰难地把鞭子举过头顶,正在他左右为难之际,老家院抢步扑上前护住乌常荣,乌常懋趁势把手垂下了。
老家院为乌常荣解开绑绳,哭着说:“走吧二少爷,能走多远走多远,省的再把老爷气出个好歹的。”乌常荣突然冲他喊起来:“别叫我少爷,叫我畜生。”老家院捋着麻绳,摇摇头说:“要饭的皇帝也是皇帝……”乌常荣的眼泪也下来了,神思恍惚地迈出大门,听见身后响起了哭声。
五里桥镇的酒馆里乌烟瘴气,不仅有长袍马褂的当地人吆五喝六地打麻将耍钱,还有一桌穿和服的日本食客在喝酒,吵闹之声如同蛤蟆吵湾一般。二龙径直走进雅间,水耗子已经在此等候多时了,见他进来忙招呼伙计上酒上菜。店伙计把酒菜端上来,水耗子把两只酒盅斟满,一扬手把酒倒进嘴里:“先干为敬!我先干了……大哥,你也干了!”
二龙显得心事重重,见水耗子一个劲儿张罗喝酒,有些不耐烦:“耗子呀,你拿我当闲人是不是?有啥事就快说,我可没时间跟你在这泡蘑菇。”书 包 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第一单元 荒年(24)
窗外,走过一个过马路的日本女人。那女人穿着*图案的彩留袖和服,粉颈诱人、发髻高耸,脸上扑着一层白粉,小嘴儿涂得通红,正扭着小腰儿款款走过,看样子是个日本*。
水耗子面露猥亵之色,一边盯着看一边忍不住夸奖:“这小娘们可真水灵,你瞧那小腰儿一扭一扭的,真他妈勾人魂儿……”二龙也看见了,没好气儿地问:“我说耗子,你小子不是就为让我来看日本娘们的屁股吧?”
水耗子见二龙有点儿不是心思了,忙止住坏笑,从怀里掏出个沉甸甸的油布包递给二龙。二龙打开油布包,见是一支蓝瓦瓦的“南部式”手枪,眼睛一亮:“给谁的?”水耗子说:“这还用问,当然是孝敬大哥您的呀!”二龙满心欢喜,却装作不屑地说:“这破王八盒子,连狗都打不死……”的确,这种日本造的半自动手枪,击发无力,还特别容易卡壳走火,穿透力也差,甚至连厚点儿的板门都射不穿。
水耗子差点儿被气哭了,哭丧着脸说:“大哥真会说笑话,这是小鬼子的新式撸子,我在日本烟馆偷着给您买的,可是花去了我全部积蓄。好使唤,咋不好使唤!”二龙笑着把手枪掖进怀里:“行啦,你也别哭叽尿腚的了。老话儿说,拿人钱财替人消灾。你不会平白无故给我送这么重的礼,有啥事儿你就尽管直说好了!”
水耗子见他把手枪收下了,才转悲为喜,脸上也有了笑模样:“大哥真是个开通人。兄弟不为别的,还是想求大哥替我干老儿报仇!”二龙说:“还是为这事儿呀?你可真是个弯弯绕,直说不就得了。”水耗子喘了口粗气,说:“大当家的在世那昝,他信不过我,我有心……”
二龙摆摆手,说:“故去之人,不提了。疖子不出脓,早晚都是病……这个季老三早都该收拾。你放心吧,哥哥这回一定替你出头。”水耗子感激地给他斟上酒:“我谢谢大哥,如果绺子肯下山,我给你们做眼线。”
水耗子伏在二龙耳边,悄声说:“明天下半夜是兄弟我当值……以季家主炮台熄灯为号……”他瞟了一眼酒馆对过的满铁炭业商社,“就手儿,把大和兴也给他一把火点喽!”
水耗子这番话正中二龙下怀,阴冷地笑着:“我也快作病了,现在一见到仁丹胡儿,我就气不打一处来。这帮玩意儿,不好好在小岛上眯着,跑咱这儿来耀武扬威。”他仰脖把酒喝了,“回头,你在日本人房前做上记号儿……”
鬼机鬼灵的水耗子,当下就明白了他的用意,兴奋得小眼睛烁烁放光:“行,你放心吧!我今黑儿就挨家门口去撒石灰……别他妈的以为关东山就是他们老家啦,叫他们趁早滚回东洋老鳖湾去!”
二龙站起身来:“就这么定啦!伙计,来把账算了!”
驼龙终于把二龙盼回来了,闻听水耗子也正迫不及待地要找季家报仇,顿时凶光毕露:“真是太好啦!明天,全体弟兄披麻戴孝,都为大当家的报仇去!”
第二天提前吃罢晚饭,驼龙让弟兄们抓紧时间睡觉,一更亥时点齐了人马,借着月色把绺子带到了五里桥北山黑松林里埋伏起来,单等季家炮台上的信号发出来好兵分三路,对大和兴炭厂、五里桥警察所和季家大院发动袭击。
在水耗子的接应下,土匪们悄无声息地摸进季家,血洗了季家大院。警察所里值夜的警察连枪都没摸着就被连窝儿端了,黑川和许多垦荒团的日本人及其家眷尽皆被杀死在炕上……随后,穿白戴孝的驼龙绺子像从地底下长出来又像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如同铺霜涌雪一般,席卷着大荒川的每一个村屯……这天恰逢甲子年立秋。
第一单元 荒年(25)
7
老大耿*是耿家三兄弟当中惟一读过几年私塾的人,他头脑灵活,不像其他庄稼人,一年到头只知道死守着那几垄旱也不旱涝也不收的冤家地,农忙时跟二弟耿玉崑两个下地侍弄庄稼,农闲时他便出去跑买卖、放山、走艉航什么他都干,这次他跟随着几个拉骆驼的关里人去热河贩卖烟土和毛皮山货,一走竟是小半年。虽说乱世好发财,可到处都是逃兵流寇,他这趟出去两手空空,啥也没抓挠着。
远处传来几声枪响,耿*不禁一愣,想判断枪响的方向,可是音速太快,来不及细听就消失了,四周又恢复了一片宁静,只有秋风拂动庄稼和树叶的声音,形成了八月的大自然天籁般的歌唱。
跟着,远处又响起一阵密集的枪声,这次耿*听清楚了,这枪声是从东荒地方向传过来的,他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儿。他知道,一定又是胡子压街了,忙把搭链扔到草丛里,撒腿朝家跑,可没等他跑出多远,身边突然飞过一颗子弹,接着听到一声枪响,吓得他赶紧刹住脚步。
耿*回头望去,只见土道上黄尘滚滚,四个土匪骑在马上欢叫着正朝他奔来,其中一匹马拖着血肉模糊的季广源,一条胳膊已经断了,他知道硬跑肯定是跑不脱了,索性一骨碌滚进道沟钻进了路边的庄稼地里。
这是一块二十亩左右的庄稼地,靠路边种着一片黄烟,紧挨着黄烟种着高粱,这片高粱一直种到山坡下面。耿*原本想先躲进烟地,只要钻进高粱地土匪就拿他没辙了,岂料,他刚趴在地垄沟里,那几个土匪就冲到近前了。
土匪们勒马原地转着圈儿,晃着大刀,让雪亮的大刀在风中发出铮铮的响声。
一个破衣拉撒,勉强能看得出穿的是奉军的灰布军装,长着豁唇儿还半拉脸乌青的家伙单手举着长枪,朝天上开了一枪。枪声再一次撕裂了宁静的空气:“还藏啥呀藏啊?老子早都看见你啦,再他妈装死坨子,你可休怪我手黑,抠你的血核桃!”
山坡上,一群觅食的野鸽子被枪声惊得狂飞而去。土匪们纷纷跳下马来,蹚着齐腰深的黄烟搜寻耿*,吓得他大气都不敢喘,听见烟叶子被碰断发出的脆响愈来愈近,冷汗把后背衣服都湿透了。
耿*趴在垄沟里,又苦又辣的烟味儿直冲嗓子,呛得他忍不住一连打了好几个喷嚏,土匪们听见响动,迅速包抄过来。耿*知道再也藏不住了,跳起来就跑,不想却把走在最前头的“记脸子”撞了个四脚朝天。这家伙“妈呀!”一声大叫跌倒在烟地里,等耿*再想跑已经来不及了,被另外一个土匪拦腰抱住。
记脸子拄着大枪,捂着岔气的肚子,飞起一脚将耿*踢倒在地。耿*毫不示弱,一骨碌爬起来和他扭打在一处,眨眼之间绿茵茵的黄烟被他俩压倒了一大片。
那几个土匪见他俩笨拙地扭打翻滚,都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被耿*按在身下的记脸子听见笑声,高声怒骂道:“蹲仓熊……傻老大……你们几个破尿壶还他妈的在那傻乐,虎啊?……你们等着他把我掐死?”
看热闹的土匪听见叫喊恍然反应过来,蹲仓熊把耿*从记脸子身上拉起来,记脸子爬起来捂着脖子咳嗽了半天,照耿*软肋又踢了一脚:“王八犊子,下手够黑的……老子险一险就踢蹬你手里了!”他一扭脸,见蹲仓熊和另外一个人正争抢耿*扔在路边的搭链,奔过去照他们两个人的屁股一人来一脚:“就知道贪财好色,别的啥他妈也不会。别瞎翻啦,都过去敬敬咱们的财神爷!”
第一单元 荒年(26)
在进入东荒地腹地之前,驼龙又将绺子分成了三路,每一路都有一百来人。砸窑儿之前,驼龙作了明确分工,好枪好炮的由她和二龙带领,分别攻打乌白两个大院,翻垛先生领着余下喽啰打扫外围。驼龙身披重孝,下了死令:谁反抗就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