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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部分

大关东-第3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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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娘乐了:“该死的老三,你吓我一跳。我还当出啥事了呢,你是找你二哥报喜的吧?他扒开眼睛就上村委会去了,说待会儿回来吃饭。我看他呀,也顾不上吃饭了。”玉霖说:“那我去找他。”说罢,转身要走,被二娘叫住了:“我听说你不想入社?你二哥正为这事要跟你算账呢!”耿玉霖因为激动而涨红的脸倏然晦暗了,也不回答二娘问话,闷声走了。
  “这头闷驴,我问他话呢!”二娘望着小叔子走出院门的背影,自言自语着重新端起饭碗。
  东荒地一派节日气象,墙上贴着红红绿绿大小不一的标语,到处都插着五颜六色的彩旗,村委会院子里更是热闹非凡,房檐下两边的窗棂上也挑出了彩旗,正中还横拉着一条横幅,上面别的菱形彩纸写着“热烈庆祝东荒地合作社成立大会”几个字。
  接着来了一拨吹鼓手,蹲在院子里等待着。门前有二十多个小学生,手里摇晃着彩纸糊的小旗儿,从会场里不时传出一阵阵歌声。
  四郎倌儿红头涨脸,兴奋地举着小旗儿,身后跟着一帮孩子,边跑边大声喊叫着:“来了,来了,区长和县长都来了,村长让奏乐!快奏乐!”吹鼓手们手忙脚乱地跳起来,铿铿锵锵地敲了三通锣鼓,又呜噜哇啦地吹奏起迎宾的唢呐。
  在耿玉崑的引领下,副县长郑学礼在区干部陪同下和他的几个挎枪的警卫从马背上跳下来走进院子。
  郑学礼眼窝深陷身体瘦削,一套旧军装穿在身上显得旷旷荡荡。他进门后,那些加入了合作社的农民,牵着披红挂彩的牲口,扛着农具涌进了院子。一时间,村委会大院六畜兴旺人头攒动,一派热闹景象。 txt小说上传分享

第三单元 热土(19)
郑学礼站在一个条凳上,频频地朝着众人招手,招一下手就是欢声一片,牲畜们受到感染,马嘶驴叫牛吼,犹如锦上添花。四郎倌儿骑在墙头上,巴掌都拍红了。在这欢腾的时刻,在区长还没开口演说之前,耿玉霖悄悄挤出了会场。四郎倌儿眼尖,扯着脖子喊叫起来:“老耿三叔,三叔你咋走哇?不看热闹啦?”见耿玉霖头也没回,不解地嘟囔道:“这人可真怪,这么好的热闹都不看……”耿玉霖剜了他一眼,没好气的走了。
  耿玉霖一头扎进牲口棚,小骡驹儿看见他进来,挣扎着想站起来,身子一晃又摔倒在地。他忙蹲下身子,用破麻袋片把它裹住抱在怀里。
  天近晌午,耿玉崑来找耿玉霖。他站在兄弟身后,故意用力咳嗽了一声。耿玉霖扭头见是二哥,抱起骡驹儿想走,被耿玉崑拦住:“哎哎哎,你干啥老躲我,像我要把你怎么地似的?”耿玉霖知道他说不出什么好听的,可去路被堵死只好硬着头皮站在那里。
  不出所料,玉崑果然开始教训他:“你也用不着老跟我扭头别棒的,我这也都是为你好。你也不瞅瞅,一大半人家都入了社,就你们几户闹单干。别人有情可原,他们没觉悟,可你是我兄弟,你不能让我在大伙儿面前嘬瘪子……你别再讪脸了,麻溜儿套上大车,拉上你的铁锨洋镐给我入社去!”耿玉霖硬是不肯抬头,像个哑巴似的就是一声不吭。耿玉崑愈逼他表态,他愈不肯抬头,气得耿玉崑真恨不能上去给他两脖拐。
  郑学礼也来了,还没走拢就看明白了,朝耿玉崑使了个眼色,对耿玉霖说:“论辈分,你是叔我是侄儿,我可就有啥说啥啦。入社不入社都是自愿的,你和那几户不愿意加入合作社的可以暂时单干……老叔啊,你们可以先不入社,还可以跟合作社搞生产竞赛。我知道你分了六亩地,到来年秋天,看看你平均亩产能打多少粮食,再看看合作社每亩地打多少粮食。如果你那六亩地亩产比合作社高,那你就继续单干,如果合作社的亩产比你高,那时咱们再商量,你看咋样?”
  耿玉霖听他这么说,把小骡驹儿放在母骒马旁边,抬起头来却故意不看二哥,单跟郑学礼说话:“郑县长,这话可是您亲口说的,说出来的话可不兴不算数啊!”郑学礼指指他的警卫员和围观的群众,说:“是我亲口说的,当然算数!你要是信不实,他们都可做证明……”四郎倌儿不知道什么时候也凑过来,恭维道:“三叔你就放心吧,人家县长那可是金口玉牙。金口玉牙……说啥是啥……咋能说话不算数呢!”
  郑学礼不认识四郎倌儿,奇怪地看看他又看看耿玉崑。耿玉崑揶揄道:“这可是咱这旮旯名人……”没等他把话说完,四郎倌儿便激动起来,把小红旗夹在胳肢窝下,去跟郑学礼握手,被耿玉崑伸手挡住:“去去去,别哪旮旯热闹往哪旮旯凑乎。属穆桂英的……阵阵落不下你。”四郎倌儿也不计较,握住郑学礼的手:“咱共产党的县长就是跟国民党的不一样,知道礼贤下士……”耿玉崑无奈地叹了口气,说:“尿罐子镶金边儿……就是嘴儿好。你这没羞没臊的劲儿,我可是真服你了。你算哪门子贤士呢?”
  秋收后,耿玉霖主动找过一回耿玉崑,这次,他真真地把他二哥耿玉崑给气着了。
  土改时分给耿玉霖靠近河套的六亩肥田,这一年共收获粮食净磅2200多斤,平均亩产370斤,尽管合作社对外宣传亩产400斤,但耿玉霖根本不相信。他去问二哥:“就合作社那样的庄稼能亩产四百斤?睁眼睛说瞎话呢吧?说死我也不信!”

第三单元 热土(20)
耿玉崑笑着,但笑容难掩担忧。他没有正经回答耿玉霖的提问,而是往别处岔:“老三啊,别人都入社了就你还在那较劲。合作社是成群结队,你是单打独斗……好汉难敌四手,好虎难抵群狼……”
  “管你好汉还是群狼呢,我不怕!”耿玉霖一句话差点把耿玉崑撅个跟头。见二哥不回答他的提问,便瞪着眼说:“副县长都发话了,你也在场……”一句话把耿玉崑说得无言以对。耿玉霖戴着一顶火狐狸皮帽子,穿着里表三新的棉衣:“今年就这么着了,死无对证,你说多少,就算多少吧!明年,你们也划出一块地来,咱们试巴试巴……我今儿个就把话撂这儿,不用我费多大劲,就能把你们那个合作社彻底打败!”
  耿玉崑知道说服不了他,心里空落落的很是不舒服:“你就跟我这儿瞎对付吧。不开窍的死榆木疙瘩,真是不撞南墙不回头……你这个轴劲儿,到啥时候能改改。”
  36
  土改期间,摩天岭上又出现土匪了。这些由流亡地主组织的还乡团实施阶级报复,使得清算与反清算,还乡和反还乡的斗争愈发复杂。身为五里桥行政区副区长的詹孝廉,在发动群众闹土改的过程中,被地主武装杀害……
  詹孝廉死后,刘翡翠一直守寡,这一守就是整整十年。韶光易逝,岁月不饶人,刘万财愈发犯起愁来。自己已是风烛残年之人,能穿上头天脱的鞋,这一天就算过去了,若是穿不上,这辈子也就过去了,倘若不趁女儿还年轻能生养,嫁个稳妥人家生下一男半女,将来依靠何人!有好事之人向他推荐了东荒地的单干户……还是“跑腿子”的木匠耿玉霖。
  刘万财请来五里桥有名的媒人,让翡翠炒了俩菜,烫了一壶酒,说:“这件事就拜托你了,还得请你多受累多费心思帮忙周全才行啊!”媒人吃了喝了,跑到东荒地说他该说的话,办他该办的事情去了。
  媒人来到东荒地,对耿家兄弟说出许多令男人心动的话,耿玉霖却一味的油盐不进又犯起轴来,反复强调自己的命硬不好再坑害人家,这句简单的话,反倒把这个能说会道的媒人弄得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耿玉崑虽然不信什么命软命硬的屁嗑儿,可当着外人又不好往深里规劝,急得他干搓搓手一点招儿都没有。
  刘万财委托的大红媒是个实诚热肠之人,满怀受人之托,一心想促成这段姻缘,本来是件好事,不成想却碰了软钉子,保了大半辈子媒,还没遇到像耿玉霖这样的。
  媒人走得不情不愿,耿玉霖又臭又硬的态度也让兄嫂着实犯了一回难,还是二娘有主意,让丈夫夹着铺盖睡到兄弟炕上,白天帮他侍弄地,晚上吹了灯,玉崑躺在炕上继续规劝他:老父亲耿源生了三个不争气的儿子。老大生死不明另当别论,剩下你我二人总不能成了一对废物吧?……老话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眼睁睁的绝了后愧对祖宗,无颜面进祖坟不说,死后连个扛幡儿戴孝的人都没有……说到伤心之处,兄弟两个都忍不住心头一阵阵发酸。
  媒人在东荒地遭遇挫折,可他从耿玉崑夫妇的态度上看得出来,这桩亲事尽管会受些波折,最终还是会有个好结果,便没急于向刘万财如实相告,背地又会晤了耿家兄弟两次,经过磋商,三方四人(包括二娘)会谈的结果是耿玉霖妥协了,他这才跑去给刘万财报喜。
  刘万财是何等的精明之人呀,媒人答应得爽快,却隔了好几天也不见回音,料定事情办得不顺利。媒人前来报喜信,他苦笑着说:“既是这样,别的都不在话下,按规矩找个明白人,先给他们合合字儿吧!”

第三单元 热土(21)
隔天,媒人再次来到耿家,二娘打发红柳从地里找回了自家的爷们和小叔子,收拾了饭菜,耿玉崑烫了壶酒邀郑先生作陪。
  耿玉崑和郑先生陪着媒人推杯换盏,耿玉霖却不怎么动杯筷,媒人不胜酒力,很快便醉了,二娘铺上褥子摆好枕头让他醒酒。
  写着耿玉霖和刘翡翠生辰日期的毛边儿纸摆在炕桌上,耿玉崑抽着烟袋,看着郑先生搬动左手指头按照李淳风“六壬时课”,大安、留连、速喜、赤口、小吉、空亡掐算着……
  二娘拾掇完碗筷,搬了一张小板凳倚着门框纺麻绳。磨得发红的牛骨头纺锤,在她手上灵巧地旋转着,浅黄色的线麻一绺儿一绺儿地在旋转中变成细绳。
  见郑先生停止推算,二娘问:“咋样儿,这俩人儿的生辰八字儿合不合呀?”郑先生并没有简单地回答她生辰八字合不合的问话,慢条斯理地捋着山羊胡须振振有词:“羊鼠相逢一旦休,从来白马怕青牛,玉兔见龙云伴去,金鸡遇犬泪双流,蛇见猛虎如刀利,猪和猿猴两相斗,黄道姻缘无定准,只为相冲不到头……”二娘扯过一绺麻匹儿放进嘴里,缓缓地用唾沫抿着:“你像念天书似的,我可听不懂。”
  郑先生笑了,说:“姻缘大事不能相冲,更不能相克。老疙瘩是木命,刘翡翠是水命,水能生木,木赖水生……如此说来,这二人乃是天定的木石之盟。”二娘愈发疑惑:“何为木石之盟呢?”郑先生只是含笑并不解说给她听,她便无从知晓这“木石”指什么,耿玉霖依旧耷拉着眼皮,二娘忍不住憨憨地问:“我还听说‘水多木漂,木多水缩’……也不好吧?”郑先生闻听笑了:“世间的万事万物,皆在运动之中。阴阳相克,矛盾相制,这便是道家常说的理论。夫妻缘分也是一样,相辅相成方能相依为命……木主仁,其性直, 其情和;水主智,其性聪,其情善,水命之人言语清和,深谋远虑……所以说,从生辰八字上看,他们俩是再般配不过了。”
  二娘终于听懂了,高兴地说:“既是这样,就手儿把日子也看了吧!一来,省得再麻烦你,二来,也好留出来操办的工夫。”
  过礼的事情不在话下,正日子初步确定在了六月初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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