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关东-第2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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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爷坐着文武赶的空爬犁嘴里哼哼着小调儿,一进院看见了凤春儿站在玉崑身边,发现她看人的眼神有点异样,隔老远便嘿嘿乐起来,凤春儿听见东家笑得怪模怪样儿的,脸一红转身进了东厦屋。
耿玉崑看看四爷,又看看远去的凤春儿,问:“一大早,你捡着金元宝啦?”四爷也不回答,依旧哼哼着“单出头”《丁郎寻父》的曲调儿,故意迈着四方步进屋去了。耿玉崑莫名其妙地咕哝了一句:“这还没等接神呢,咋就神神道道的啦?”
第二单元 残局(18)
四爷进了屋,在西炕上放了一只新枕头,把一根绑了五条纸钱的杏树棍儿摆在上面,作为祖先就位的标志。
猪被抬进里屋,四爷帮着把猪放倒。这口黑猪是预留祭祀的牺牲品,耿玉崑抓住鬃毛将猪嘴朝北放倒在西炕沿前,单腿跪在猪的左侧将一碗白酒慢慢地往猪耳朵上浇,口中振振有辞:
“米淘得不洁净,斋戒得不虔诚,猪毛也不纯黑,恳请祖宗神仙不见凡人怪,求个吉利,您老就收领了吧!”这都是几辈人编好的套话,这个时候都是这么说,只为图个吉利。见猪耳朵动了一下,在场者顿时眉开眼笑起来。
万字炕的西炕上放着供桌,桌面用黄布苫着,桌子正中间摆放了一尊大号香炉和四只木制的香碟,酒肉鸡鱼黏面饽饽黄米饭等供品一应摆在上面。西山墙上高悬着宗亲族谱,填写着逝者的名字,下面空着的红线方格等待着后来的人续填上去……两支一尺半高的描金门蜡,照在族谱上的“俎豆千秋”四个柳体楷书大字和两侧的一副小篆楹联上:
继祖宗一脉真传克勤克俭
教子孙两行正路惟读惟耕
族谱已经泛黄,水印套色的祖宗画像,慈眉善目地俯视着满堂的孝子贤孙。
耿玉崑将煮熟的猪肉分解成十二件,象征着一口整猪,在供案上码放齐整。黄氏衣着简朴却不失雍容,她将原先的供品撤去,重新摆上六双新筷子和六只大号的酒盅……耿玉崑手摇铜铃、口诵神祠祭文,关七爷充当小察玛打着神鼓,神祠颂毕,燃灯叩首。祭祖仪式完毕,四爷嘱咐厨房预备下一块煮熟的猪肉、半根血肠和一盆烩酸菜,由凤春儿装在竹篮里提给耿玉崑,让他带回家请耿阮氏吃“福肉”……
两只花喜鹊,在院儿里那棵老柳树的枝丫上欢快地跳着叫着。四爷送走耿玉崑,前后院子转了一圈儿,见没有什么事情了信步朝三姨太白乌氏的东厦屋踱去。
凤春儿正是爱美爱浪的年龄,平时就喜好干净打扮,清早起来,她换上了一件里表三新的腊梅花红棉袄,紧身小棉袄儿裹着精巧饱满的身子充满了活力,头发梳得整整齐齐,涂抹了棉籽儿油的鬓角儿,紧贴在艳若桃花儿的面颊上。
凤春儿把耿玉崑送出大门,折返回白乌氏的房里,一边收拾尿褯子,一边和白乌氏说着闲话。透过结着霜花的窗户,凤春儿瞧见东家背着手朝这屋踱来,忙下地把棉布门帘挑起来请四爷进屋。
四爷盘腿坐在炕沿上,凑到火盆前用火筷子夹起火炭,点上烟袋抽一口,俯身将烟雾喷到孩子脸上,呛得孩子大哭。
听见儿子哭声震天,白四爷抑止不住中年得子的喜悦,心满意足地朗声大笑道:“有子穷不久,无子富不长……我白继业这辈子也算是对得起祖宗先人啦!”
乌氏正拿着扫炕笤帚划拉炕,见孩子被四爷弄哭了,推了他一把,嗔怪道:“上一边抽去,哪有你这么稀罕孩子的?你看你把孩子呛的。”四爷故意气她:“男子汉嘛,啥都得从小教……”乌氏炕也不扫了,将笤帚调过来,拿笤帚疙瘩比划着:“去去去,你往后少上我们娘们屋来,我儿子啥也不用你教。”四爷故作狼狈状用双手护住头,把凤春儿逗得眼泪都笑出来了。
覃氏手捧着一个小匣盒挑帘儿进屋,问:“啥事呀,这么乐?我老远就听见你们乐得嘎嘎的了……咦,这咋还动起了武巴抄儿啦?”一眼看见四爷作怪的样子,心里顿时就明白了*:“老没正行儿的,还不快抬头看看谁来啦!” 电子书 分享网站
第二单元 残局(19)
凤春儿正在叠着孩子的小衣裳,擦着眼泪抬头看见一个英武的军人跟在覃氏身后,忍不住欢呼起来:“呀!五爷!是五爷回来啦!”
四爷听见凤春儿说五爷回来了,一扭头,只见戎装加身、肩挂尉官军衔的白继臣已经站在他身边。四爷忙恢复常态招呼五弟坐在他跟前,覃氏引荐乌氏和五爷相认,叔嫂见过礼,白继臣在凤春儿搬过来的椅子上坐下。
覃氏把手里的小匣儿递给凤春儿:“和顺花店的玻璃翠头花儿,我给你挑了几枝儿来。”凤春儿欢喜地接过去。覃氏见四爷叼着烟袋,忽然想起了什么,问:“没等进屋呢我就听见孩子哭……让娘娘看看,我宝儿是不是闹毛病了?”四爷一本正经地说:“没毛病,哪来的毛病?是这小子自个儿放个屁,吓的!”覃氏不信:“瞎说!你放屁就够响了,也没见你啥时候把自个儿吓哭过。”见凤春儿笑得直不起腰,覃氏更加证实了自己的怀疑,一把夺下四爷嘴上的烟袋递给凤春儿:“往后,不许四爷在这屋抽烟!……他要敢跟你横愣眼睛,你就告诉我!”凤春儿身上散发着棉籽油好闻的气味儿,接过烟袋还在抿嘴笑个不停。覃氏把孩子抱在怀里,说:“死妮子,就你会当老好人儿。”
覃氏从乌氏怀里接过孩子,在脸蛋儿上亲了一口,转脸对白继臣说:“快叫你五叔看看,咱老白家这个带把儿的俊不俊?”白继臣探过身子,笨拙地逗弄几下。覃氏将孩子交到乌氏怀里,扭脸对四爷说:“掌柜的,延年兄弟也来了,她舅老爷陪着在上屋唠嗑呢,你们麻溜儿过去吧,别冷落了客人。”
二夫人覃氏是大管家梅先生的外甥女,是个知书达理的贤惠女人。未出阁时读过些书,懂得些《千家诗》、《女儿经》、《朱子家训》什么的。这是个小巧、白皙的女人,快言快语、贤淑豁达、惜老怜贫,深受举家爱戴,所出女儿白桦,灵秀清丽,犹如四爷膝下的一颗晚香玉,已到了将笄之年。
小姐白桦连同襁褓中的小少爷都是白四爷年过不惑所得,精血气神所致,一如掌上明珠,故白家并不区别男女,长幼内外,宜法肃辞严,这是白家的开明之处。
四爷白继业一向对孔圣人的“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的治学道德奉若神旨,倡导有教无类,男女平等的白家,免不得让人说长道短,那些见识短浅的俗人常挂在嘴边上的无非也就是“女子无才便是德”那句,四爷听了眉头不皱,更不与人计较。为此,白家上下也都不以为然:子孙虽愚,经书不可不读,这些是祖上留下的规矩,严加遵守着“读书励志,清白传家”的家风遗训。
照白家祖上立下的规矩,待孩童破蒙之时,都要拜那饱学之士,或开私塾设专馆教授或送去官学以明理知耻,每年祭了太平猪煮了肉,都要首先答谢书馆的先生,今年当然也不例外,四爷老早就嘱咐关七爷带着小姐,给私塾先生送去年份子算是拜了早年。
白桦拜先生回来,把竹篮子送回厨房蹦蹦跳跳地跑来看弟弟,虽然几年不见五叔,可丝毫不觉得生疏,见到五叔坐在父亲对面,乐得奔过来,吊住五叔脖子不肯放手。
覃氏说:“一点儿礼数没有,也不知道叫声五叔……”揪了一把没有揪下来,“让你五叔叔说说,挺大个丫头,一天到晚就这么疯疯癫癫的,哪还像大家闺秀?……都是你四哥惯的,简直不成个体统!”她在女儿背上轻轻拍了一掌,“还不麻溜儿下来,好让你老子和你五叔去见你戴叔叔去。”
第二单元 残局(20)
白桦扮了个鬼脸儿,从五爷身上蛇一样溜下来,攀到覃氏背后,搂着母亲脖子抱怨起来:“妈!私塾里的先生自从听说城里兴办了新学,书教得一点儿都不经心了,从早到晚呜呼哀哉呜呼哀哉地没完没了的。才刚儿,见到我跟我七大爷去了,又是摇头又是叹气,尽说些酸哄哄叫人难懂的话,瞧着别提有多别扭了!”
覃氏瞅瞅四爷,希望他能说女儿几句,见他根本不理她这个茬口儿,便对女儿说:“你管他说啥呢,你只管把你的书念好得了,你有啥好别扭的?”白桦不服气,嘟囔着:“本来就是嘛,像刚从坟圈子里爬出来的,一股子死尸味儿……死气横秋的,叫人心难受!”覃氏急了:“嗨,嗨,嗨,小小年纪,咋愈说愈不像话啦!天地君亲师……师道尊严。这大过年的,有你这么贬斥先生的吗?还有点儿大户人家小姐的规矩没有啦,嗯?”白桦固执地说:“我说的都是真的。妈,你还是让我去上新学堂得啦!”覃氏说:“上不上新学堂你别跟我说,问你老子让不让,只要他点头我不拦着你。”
四爷听见女儿一个劲儿地抱怨先生,也觉得不是那么回事,可转念一想孩子说得也不是没道理,便从中当起了和事佬儿和起稀泥来:“虽说世风日下,男人的辫子铰了,可先人的诗书却不能不读,礼教也不能不要,不能随波逐流也不能墨守成规。时下兴改良,提倡效法西方、倡导科学、倡导*,提倡实业救国。上新学能接受新思想新文化,是迎合潮流……好事嘛!”
“但是……”白桦把脸蛋贴在母亲的脖颈子上摇来晃去,模仿着父亲的口吻,顽皮地说。“但是,”四爷白了女儿一眼,“对!但是,你现在还小,等过两年再送你去念新式学堂。学问为济世之本,老白家的后代不光要知书达礼,还得能为国家献力才行。不管男的女的,都得自立有出息,不能总像我似的,心满意足地当个土财主。”白桦有点急:“转过年我都十四啦,为啥还要再等两年呀?”
覃氏正色道:“死丫头,再过两年咋的啦?老实儿听你老子把话说完!”四爷却眨眨眼睛:“还听我说啥?没啦!”覃氏嗔怪说:“在孩子跟前你也没个正经的,有你这么当老子的吗?”四爷故作无辜状,两手一摊,瞅瞅这个又瞅瞅那个,问:“你们给我评评理,我这个老子作得还不够格儿吗?”
乌氏笑着包好孩子,放进悠车轻轻悠着,慢条斯理地发表着自己的见解:“虽说我是一个妇道人家,没啥见识,可好歹香臭我还是能分得出来的。要依我说,桦儿要出去念书也是一等一的好事。既是好事儿就应该办好,哪怕是见见世面也是好的呀!要见世面,咱就见大世面。她姥爷家的‘吉顺’在奉天有分号,到了奉天有人照顾,吃穿用度也都方便。”
白继臣说:“张作相张大人,可是个务实开明的封疆大吏,也很现派。不仅在吉林城修起了自来水厂、柏油马路,还在城外八百垄地那块儿建起了吉林省立大学,他亲自出任校长……等将来我们老白家的子弟要是都能考上大学,也就不必舍近求远啦!”
白桦终于赢得了第一批支持者,又扑到五叔身上,说:“谢谢三姨娘,谢谢五叔!将来桦儿一准儿好好孝敬你们!”白继臣把白桦抱在怀里,乌氏说:“有桦儿这句话,三姨娘就知足啦!等你兄弟长大了,也让他去念新学堂。书中自有千钟粟,书中自有黄金屋嘛,我白家也好出息个戴红顶子的。” 。 想看书来
第二单元 残局(21)
覃氏说:“我的傻妹子呀,现在是民国啦,科举考试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