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关东-第2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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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也最长。每当这时,白家的伙房便压灶不再升火,全家人不论老幼皆与灾民一起喝粥,就连刚懂事的孩子也要抱到粥棚去,让他们从小就感受那种赈灾纾难的气氛,按照老掌柜的要求,白家赈济灾民的粥饭要稠,稠到能立住筷子,而且每天舍完粥,他都要亲自查验锅嘎巴,生怕伙计淘米的时候偷懒,淘不净米里的沙子。
赵爷见继业缄默不语,知道他没明白自己的意思,便平和而坚定地说:“乌白两家的日子都不能散!不管谁家散伙儿,都会给东荒地带来想不到的麻烦。如果我没有算错的话,度过眼下这一关,还能保你白家过上四十年太平日子。四十年后,天下究竟变成啥样儿,可就谁也说不清楚喽!”书包 网 。 想看书来
第二单元 残局(12)
继业初闻逢凶化吉遇难呈祥的话,当下心里像洒进一缕阳光,顿觉豁亮许多,又闻赵爷说出四十年后的话,喉头便又淤塞起来。恍惚间,自己已经是那耳顺花甲之人,又像是已经亡去,一缕孤魂在自家的宅院内左飘右荡。房宅依旧,门窗树木依旧,惟有走动的人很陌生,这些人的穿戴奇怪,说出来的话也听不太懂。继业不禁打了寒噤,悲叹一声:“看来,白家注定要散在我的手里了,难道这真的是命中注定吗?”赵爷说:“这都是定数,是天意。你是通晓事理之人,天意难违的道理我想你是懂的。”继业梦呓般喃喃自语道:“当真是天意难违吗?”赵爷没有再去理会他,沉吟片刻艰难地下了最后的决心,说:“去吧!去叫那哥儿几个来吧,也许该是见个分晓的时候啦!”
继业不知道赵爷所谓的“分晓”指的是什么,更不知道将来究竟会发生怎样的变故……这些赵爷不明说,他也便不得而知。
21
白家大爷、二爷、三爷回到各自屋去,懒吃厌睡,都在心里打着各自的算盘。听到上屋传出话来请他们过去,又都振作精神鱼贯着回到前厅,各自寻老地方坐下,只有继臣依旧很不情愿,叽叽歪歪地跟在几个哥哥身后,工夫不大,身子一歪又睡过去了。
大爷白继卿谨慎地问:“先生可有话吩咐?”赵爷说:“主意我有了……按照各房的位置,鸡叫前院儿里那个大石头鱼缸子走到谁家,谁家就要责无旁贷地把家仙堂接受过去,好生供奉!”
闻听这话,白继卿脸色陡变,对赵爷说:“我们也知道,闹分家独立不是啥光彩事儿,是在往老祖宗脸上抹黑。可我们哥儿几个诚心诚意请你来,是想让你主持公道做个见证,不是让你取笑我们来的。”赵爷闻听这话,一拂衣袖,说:“白家大爷,这可不像是你说出来的话。我赵瞎子虽说眼神儿不济,可我一辈子不打妄语,更不会拿谁取笑……白大爷若是信不过我,你们去另请高人好了!”
白三爷忙劝解道:“赵爷,赵爷,您千万别往心里去,我大哥这个人心性直,说话直来直去惯了,不会拐弯抹角儿,我们信你的!”
赵爷紧皱眉头,说:“我知道,你们觉得我才刚儿说的话不像正经话。可有些话说不清楚,一旦说清楚反倒没意思了……现在是几更天了?”
白继卿自觉刚才的话说得言重了,忙给自己找个台阶下:“刚刚敲过三更四点。”
赵爷并不计较,轻轻嘘了口气,说:“哦,后半夜了。好吧,你们不是都想知道我瞎子究竟要兴啥风浪吗?现在到时候了……有愿意看的,就把灯吹了尽管看,但千万不可弄出半点儿响动出来!”他又补问了一句:“老五是不是睡了?睡了就别惊动他了,小孩子不看这些倒也有好处。”
赵爷的举止心思令人费解,却又不便多问,二爷又踏上凳子将吊灯熄灭,也和其他人一起趴在窗台上屏气凝神向外张望。所有人都和他一样,都不知道朝哪儿看,那就看萧煞的天空,看黑洞洞的宅院。总之,他们的眼睛一眨都不敢眨。
高墙冷月,秋风萧瑟,时间无声无息流水一般过去了。人们已经分辨不清究竟是在现实中还是在梦境里,也不知道趴在窗台上究竟能看到什么,能看见的只有落叶被刮得在院子里四处乱跑,就在众人头脑麻木神志不清的时候,一件令人匪夷所思的事情发生了…… 。。
第二单元 残局(13)
借助微弱的月光,只见摆放在庭院里的那座金鱼缸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地面。更令人惊诧的是,花岗岩基座之下密密匝匝的全是黄鼠狼,这些数不清的黄鼠狼分明是听到了统一的号令,它们已把鱼缸挪动出了尺把远,并大有继续往前挪动的气势……正在人们匪夷所思惊诧不已之际,猛听继业一声断喝:
“好孽障……!”
这一嗓子,把在场的人从亦梦亦幻之中唤醒过来,巨大的鱼缸随即“噗”地坠落,一片尘埃在月光里扬起,一汪污血从石座下面流成了一条小河。紧跟着,更加令人吃惊的场面出现了。继业发出那声喝喊之后顿时疯张起来,他甩掉鞋子赤脚跑出房门,扑倒在院子里仰天狂笑:
“先人呐先人,请宽恕我们这些不肖的子孙吧!啊哈哈哈……”
大爷白继卿也冲出房门,扑倒在继业身边,伸出双臂抱住兄弟,呜呜痛哭起来。
赵爷见状,“啪!”地一掌拍在太师椅的扶手上,仰天哈哈大笑道:“阿弥陀佛,阿弥陀佛……这或许就是天意呀!”
这个不同寻常的事件令整个白家陷入极度惶恐之中,由于大爷白继卿态度的突然转变,主张分家和反对分家的两派又都和好如初了。在其后的日子里,白继业凛然面对家里的一切事物,从而验证了他那句“心地光明鬼神敬,百魅难浸”的一贯说法,可事情毕竟有些邪祟,白家为此惶恐了好长一段时间。在惶惶不可终日的状态下,日子不急不缓地过着,最终没再发生什么说不清道不明的事情。通过这件事,人们便没有不佩服白继业的,可没过多久,四爷还是一蹶不振大病了一场,那场大病险些要了他的命。
白家闹分裂的那一年,四爷白继业尚不满二十岁。年纪轻轻的白四爷成功地阻止了家族的分裂,不仅保全了家族的完整,也维系了东荒地固有的格局。尽管挪移鱼缸子的事情让人觉得荒诞,甚至是一个难以破解的谜团,可也正是因为在这件事情的处理上,让人认为白四爷是一个不同凡响的人物。春花秋月,物转星移,大爷白继卿已寿终正寝,四爷白继业也已过了不惑之年,早由白家四少爷蜕变成了名副其实的四老爷了……白四爷和他的先人一样,依然恪守着“诗耕传家,勤谨守业”的祖训,依旧像一匹驾辕的老马,把白家这挂沉重的大车平缓地向前拉着……
四爷白继业为人随和开明且善于交际,他交朋友从来不分尊贵贫贱,最投脾气的莫逆兄弟有两个:一个是在城里开棺材铺的郎木匠,比四爷大几岁;另一个则是戴延年这个带兵的关里人。四爷先前娶了两房太太却只生养了一个女儿,四十七岁上又娶了在半拉窝家庵里带发还俗的乌家女儿做了三房。乌白联姻,天作之合。可也正是因为娶了乌家这房女人,又因为乌家也是大户人家,敬神拜鬼的香火终年不断,三姨太太白乌氏过门却招引来一桩怪异发生,也玷污了白四爷“心地光明鬼神敬”的说法……这又是后话,暂且按下不表。
22
转眼,又进了腊月。
按照关东旧例,一踏入腊月门槛儿就该筹备过年了,临近小年儿过年的气氛愈渐浓郁,像乌家和白家这样的大粮户体现得尤为典型尤为具体也尤为隆重。每当这个时节,都由当家人综合各房所需,提前拉好了年纸单子,派伙计进城交由铺号掌柜的预备采办年货。带香味的美丽牌洋胰子、无敌牌牙粉、“金枪”香烟、年画彩纸、挂签对子,还有上供祭祀用的香斗蜡台、香头纸脑儿,夫人小姐们喜欢的布料绸缎,少爷们要的烟花炮仗,福源馆的“三糕八件”“龙凤禧饼”点心匣子,果木市的冻梨冻柿子等等一应写在单子上……门神、灶君的神像码子更是断不能少的。 txt小说上传分享
第二单元 残局(14)
腊月二十三过小年儿,是祭祀灶王爷升天述职扫尘的日子。
扫尘意为除旧迎新、拔除不祥,各家各户都要认真对待,做到窗明几净。白家的女眷们忙着擦洗桌椅、打扫房间,干得热火朝天。打扫过的房舍焕然一新,新贴的春联鲜艳夺目,活灵活现的门神,“抬头见喜”的横批,精美的窗花,五彩的年画,花团锦簇的灯笼和神龛上丰饶的祭品,无不显示出一派丰衣足食、喜气洋洋、欣欣向荣的节日气象。
四爷的正房太太黄氏年轻时就患有隐疾,一辈子不曾生养,早已不再料理家事,每日静坐禅堂一心向着清灯黄卷,只有在年节祭祀祖宗或家中发生重大事项的时候,才以主妇奶奶的身份出来料理一下,像扫尘这样的细小俗事均由二太太白覃氏主持。
这天吃罢晚饭,各房的少爷穿戴着新鲜光亮的衣裳鞋帽,等待当家人祭祀灶王爷升天。四爷把用秫秸扎的马架到灶前,摆好灶糖凉水草料等供品,开始祭灶。他边磕头边叨咕着:“受一家香火,保一家康泰……转眼,又到年根儿啦,一年到头也没有啥好待承,倘若不周之处,还望灶王爷、灶王奶奶多多见谅才是呀!”
碍于男不拜月,女不祭灶的风俗,女眷和小姐们只能在外面看热闹。白覃氏所生之女白桦一向跟大妈黄氏夫人亲近,黄氏夫人对白桦也视如己出。
白桦依偎在大妈身旁,看见一向持重的父亲一反常态,趴伏在灶台之上规规矩矩地给灶王爷拈香叩首,那谦恭的样子觉得有几分滑稽就忍不住想笑。当四爷祭拜完毕爬起来时,脑门儿上多出一道黑手印变成了花花脸儿,白桦终于忍俊不住带头大笑起来。四爷听见女儿放肆的笑声,冲她一瞪眼睛,胡须一撅一撅的:“挺大个丫头,一点儿规矩没有!”
黄氏夫人长四爷三岁。女大三,抱金砖。二人虽是夫妻元配却以姐弟相待,别人的话四爷可以不听,但对黄氏的话却从来都是言听计从。
黄氏见四爷吹胡子瞪眼的心里有些不乐意,嗔怪说:“孩子图个新鲜,你干啥跟她使横,看把孩子吓着。桦儿,跟大妈走,大妈给你砸核桃吃去,咱不跟他生这份儿闲气!”四爷顿时软下来,嘴上却说:“你呀你呀,成天到晚的就知道护犊子,都惯得没边儿了……哼!”他嘴里絮絮叨叨并不耽误做事,在灶王爷嘴上抹了一小块灶糖,把灶王爷画像放在“马”背上,取火绒火纸,拿火石在火镰上碰擦出火星儿,“噗!”一口气吹燃,将灶王爷连同秫秸马一把火焚化了。
黄氏夫人独居一处雅静的小院,小院里有一棵老柳树,是四爷的爷爷白桦的太爷爷栽的,当时左右各栽了两棵,死了一棵,小院和大院之间隔个月亮门,由一条甬道连通。屋内陈设简洁,窗户上结了一层白霜,滚热的火炕和炭火旺盛的火盆,把小屋烘烤得暖融融的。
黄氏叼着长杆烟袋,盘腿坐在火盆边上,边给白桦烧核桃边给她讲故事。黄氏的烟袋是很讲究的那种,三尺长的扁桃胡细杆儿,一端是锃亮的黄铜烟袋锅儿,一端是雕刻着神猴献桃的翠绿色翡翠烟袋嘴儿。
白桦是听着大妈讲的故事长大的,黄氏又给她讲了一段白家早年发生的一件事:“说,有年冬天呀也是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