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上一只唐朝鬼(人鬼情系列之六)-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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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人看看我,先是一愣,继尔恍然,再以惋惜,终则怅然离去。
黛儿奇招奏效,不禁哈哈大笑,笑到一半,忽然指指我身后细声说:“看那个人。”
我回头。“一大群人,你要我看哪个?”
但是不等她回答我已经明白过来,是个子最高的那一个,穿白衣白裤,相貌有如雷昂纳多,可是又远比雷氏成熟帅气,英俊得简直不像真人。
黛儿贪婪地看着他,神态一如吃冰淇淋。“天,怎么会有这么漂亮的人?”
我晃晃手指,“嘁,刚才还装同性恋,这会子又成花痴。小心眼珠子掉下来!”
黛儿却一把抓住我的手,手心里全都是汗。“艳儿,帮帮我,想想怎么能让他注意到我。”
相识数年,我还是第一次看到老友如此紧张,不禁心里一动。
这时那年轻人已经引着一干人边说边走近来,我不及多想,顺手扯起黛儿,就在他经过我们座位的一刹那,猛地脚下一绊,黛儿整个人仆倒下去。
叫声未停,那年轻人已眼疾手快地软玉温香抱了满怀。
黛儿软绵绵倚在他怀中,媚眼如丝,娇喘细细:“真要谢谢你!”
年轻人看清黛儿相貌,大概也没想到竟救得如此佳人,愣了一愣才说:“不谢,应该的。”
黛儿站直身来,脸上飞起红云,欲说不说,竟好像傻了一样。
帮人帮到底,我遂满面含笑站起身来:“听先生口音,好像不是香港人,也是来旅游?”
“是导游。”年轻人微笑,大大方方伸出手来,“我姓高,是西安飞天旅游社的。”
“我们是同乡呢。”我换了西安话,自自然然地说,“家父学校最近要组织一次旅游,不知可不可以向高先生拿一点资料。”
“求之不得。”他取出名片来。
我向黛儿做一个“OK”的手势。可是慧紫鹃变成了傻大姐,那丫头平时叫得响亮,这时候却只如一块木头,呆呆看着人走远了,连一句“再见”也不懂得说。
我诧异:“你也有今天!”
黛儿这才回过头来,犹自脸红红的,手抚着胸口说:“艳儿,真多亏你。”
我挥一挥手中法宝:“这顿茶你买单。”
“那还用说?”她抢过名片来,喃喃念,“高子期,陕西飞天旅游社经理。”如获至宝地在胸前摁了一摁,才小心翼翼收进手袋。动作语速都较平时慢半拍,眼神略见迷茫。
我暗暗纳罕。莫非真命天子到了也?
那天之后黛儿便有了心事,不论走到哪里都东张西望地若有所寻。
旅游团的节目排得很紧,每天赶场似从一个景点换到另一个景点,大家打伙儿抢劫一样地买衣服首饰家用电器乃至摄影器材,仿佛不买就吃了大亏似。黛儿却失魂落魄般,做什么都懒懒的,跟她说话,也总是答非所问。
我暗暗好笑,知道她是在找高子期,但是并不拆穿。
转眼一周过去。离港前一天,黛儿想起大事,还没有来得及拜见祖父母。
好在最后一天团里安排自由活动,我便陪黛儿上门拜寿去。
黛儿的祖父母的确已经很老了,但是穿着打扮仍然很讲究,头发上不知搽了什么,梳得一丝不乱,举手投足间隐隐散出古龙水的香气。用着一个上海厨娘,也已经很老了,说是解放前从大陆一起跟过来的,做得一手好沪菜。
我微笑,精于享受原来是黛儿的家传特色。
不知为什么,黛儿一直口口声声喊祖母为“小奶奶”。我看陈祖母年纪的确比祖父要小着一截,猜想或许是填房,可是黛儿又说不是,还说爷爷奶奶去年才庆祝金婚,绝对是百分百的原配夫妻。
“金婚!”我感叹,“想想看,五十年携手共度,岂止水乳茭融,简直血脉相连了。”
那顿午饭我吃得很多也很饱,不住声地夸奖菜式精美,又奉承两位老人鹤发童颜,总算应酬得宾主尽欢。
黛儿笑我:“你这家伙,看不出这么会拍马屁。”
我笑笑,要知道,曲意迎合一向是我拿手好戏,打小儿训练有素的。
吃过午饭,小祖母惯例要午睡,祖父原有约会,出门前再三叮嘱我们不要走,他很快回来,祖孙俩好好叙叙旧。
闲极无聊,我同黛儿跑到阁楼上去翻看旧杂志。
下午的阳光透过窗棂一格格照在樟木箱上,有细细的尘粒在光柱里飞舞,忽然黛儿轻声叫起来:“咦,是外公的照片!”
我接过来,原来报上记载的,竟是陈家60年前的家族秘史。
那时的小报记者最喜欢打听豪门艳事,何况当年陈大小姐的葬礼那样轰动,正适合他们一支伤金悼玉的生花妙笔,骈四骊六,鸳鸯蝴蝶,虽然稍嫌陈腐,确是感人至深,竟写得惊天地,泣鬼神,正是古往今来第一件至情至性的生死恋歌。
报上说,祖父当年与陈门长女相爱,可是陈小姐红颜薄命,暴病猝死。祖父其时正在外地经商,听到消息后一路哭号赶回奔丧,一进灵堂便长跪不起,大放悲声,一路膝行前进,磕头捣地有声,直将青砖地面磕出一路血痕,在场人士无不落泪。后来曾祖父感念祖父痴心,遂命小女儿代姐完婚,将祖父招赘陈家,成就一段佳话。这陈二小姐,自然便是我们今天见到的小祖母了。
放下报纸,黛儿喃喃感叹:“好美,好伤感。”
而我深深震荡,整个心神受到强烈困扰,几乎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今夕何昔,一时说不出话来。
我一直比较喜欢三四十年代的老故事,那时的人感情丰富细腻,有强烈而纯粹的爱和恨,像林黛玉和贾宝玉,梁山伯与祝英台,也许没那么老,但总好过现代人的粗枝大叶。
现代的男女,有谁耐烦再去抚筝问月,海誓山盟,都恨不得将爱情编成程序输入电脑,按部就班,从简处理,一步到位,又喜欢假洒脱之名频频移情,朝秦暮楚。像祖父与陈大小姐这样的生死相恋,于今天已成神话;便是祖父与小祖母的半世携手,共度金婚,又何尝不是现代传奇?
久违了的深情款款,相思深深,宛如一座美丽的蜃楼,半明半隐于烟云之间。而我渴望走进那海市,细问故事的究竟。
黛儿与我心意相通,立刻拿了报纸走下阁楼去问小祖母。
小祖母刚刚睡醒,看到报纸脸上十分悻悻,半个多世纪的旧债,至今提起还耿耿不能释怀。
黛儿全无顾忌地追问:“小奶奶的姐姐美不美?爷爷现在还会想念她吗?当年嫁给爷爷是您自己的意思还是奉父母之命?”
小祖母脸上微红,尴尬地说:“你这孩子,二十大几的人了,还这么口没遮拦。”
黛儿只是撒娇:“说吗,说给我听听嘛!”
小祖母不耐烦:“有什么可说?男人还不都是一样,总是得不到的才是好的,失去了的才最珍贵。你爷爷一生到处留情,害的何止我姐姐一个人?便是婚后,他的女朋友也是几个月一换,从没停过。他原本就样子好嘴头活,在女人面前最有手段的,娶我后手上有钱了,还不更胡天花地没个餍足?就是现在也还……”
说到这,小祖母可能觉得到底不便在我们小辈面前过多抱怨,冷哼一声停了口。
我十分意外,一时接受不来,莫非他们白头偕老的美满姻缘竟是貌合神离?我嗫嚅地:“您就不后悔?”
小祖母黯然一笑:“我们那年月,讲究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后悔又怎样?我和父母闹翻了脸要跟他,错也错了,有什么可悔,只得好好过日子罢了。”
我肃然起敬,这样的无怨无悔,也是现世流失了的品性吧?要有怎样浓烈的爱,才肯嫁一个明知不爱自己的人并伴他终生?
原来报纸上说得有误,陈曾祖父嫁女并不是出自本心,而是受女儿要胁的无奈之举。
我想象哭灵受伤的祖父躺在病榻上,陈二小姐殷勤看护,柔情缱绻,祖父只是置之不理,但二小姐还是感于他对姐姐的一往情深,宁愿以身相许,以一生的情来感化他,抚慰他。怎样的爱?怎样的爱?!
整个下午,我和黛儿都沉浸在自己的想象中久久不能平静。
好容易等到入夜祖父才扶醉归来,但是兴致倒好,听我们讲起小祖母的委屈,他不以为然地微笑:“是那样的吗?”不知为什么,我觉得陈祖父的笑里有一种阴森。
然后他便沉默了,可是他的眼光渐渐柔和下来,用呓语般的语调轻轻地说:“她是美的,很贪玩,很浪漫,也很痴情。大户人家的小姐,却总喜欢打扮成农家女孩儿的模样从后花园溜出来到处逛,专逛那些卖小玩意儿的巷子。那次她忘了带钱,我偷偷跟上了她,看她在小摊前徘徊把玩,一副恋恋不舍的样子,又三番几次地回顾。我把那些玩意儿一一买下,有荷包儿,有绣样儿,还有藤草编的蝈蝈草虫儿,都是孩子玩艺儿,不贵……我跟着她,一直走出集市,追上去把东西送给她,她很惊讶,睁大眼睛看着我,整张脸都涨红了,那时候太阳快要下山,到处都是红色一片,她那样子,那样子……”
开始我还以为他说的是小祖母,但这时已明白其实是指陈大小姐。陈祖父情动于中,满眼都是温柔,我听到他轻轻叹息,顿觉回肠荡气。
眼前仿佛徐徐展开一幅图画:夕阳如火,照红了满山的花树,也照红了树下比花犹娇的女子。而那女子脸上的一抹羞红,却是比夕阳更要艳美照人的,她低垂着脸,但是眼波荡漾,写满了爱意缠绵,闪烁着两颗星于天际碰撞那样灿烂明亮的光芒。她打扮成朴素的乡下女子的模样,可是丽质天生,欲语还休之际早已流露出一个千金小姐的高贵妩媚。她手上拿着外祖父赠送的小玩意儿,不知是接还是不接,要谢还是不谢,那一点点彷徨失措,一点点惊喜踌躇,一点点羞怯窘迫,不仅完全无损于她的矜持端丽,反而更增添了一个花季女子特有的羞涩之美,当此佳人,谁又能不为之心动呢?这就是关关睢鸠为之吟唱不已的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啊!于是爱情一如参差荇菜的疯长,在那个彩霞满天的黄昏诞生蓬勃,令情窦初开的良人君子溯洄从之,左右采之,心向往之,寤寐求之……
那个时代的爱情哦,竟有这样的绯恻缠绵!
黛儿忍不住插嘴:“原来她也喜欢小玩意儿,这倒有点像我。”
陈祖父抚着黛儿的头发,痴痴地说:“不光这一点像,你长得也和她很像,像极了。我认识她的时候,她也就你这么大,一朵花儿的年纪……她是为我死的,这么多年来,想起这个就让我心疼。”
他的眼角微微温润,而我和黛儿早已听得呆去。
可是陈祖父的神情却在这时一变而为冷厉,恨恨地说:“你小奶奶一直想取代她姐姐,怎么可能呢?她哪里会有她姐姐那份真情?所以,我一开始就定了规矩:先奉你大奶奶的灵位成亲,然后才续娶你小奶奶,上下家人都只能喊她二夫人,永远把正室夫人的位子留给她姐姐,让她永远越不过她姐姐的头上去!”
陈祖父说最后几句话时,竟有几分咬牙切齿的味道。我听得不寒而栗。身份名位,在我们的时代尚不能处之淡然,何况他们的时代?小祖母以处女之身,下嫁于祖父,却一上来就担个续弦的名头,岂不冤枉?然而,谁又能责怪祖父对陈大小姐的一番痴心?
黛儿不以为然:“可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