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上一只唐朝鬼(人鬼情系列之六)-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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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代瓷,像雍正官窑彩瓷多半为粉白釉底,乾隆官窑釉面坚致匀净,道光瓷呈波浪纹,到了同治期间,瓷釉泛白,胎质稀松,已呈式微之态。而近代仿品,瓷器中有‘火气’,瓷质不会这样含蓄柔腻。所以,这八成是一件清代康熙年间的五彩釉。”
黛儿五体投地,用一双如波似浪的媚眼钦佩地看着我说:“你怎么会知道得这么多?”
和黛儿是这样子成为朋友的。
黛儿是个热烈的蕾丝迷,喜欢一切带有蕾丝花边的衣饰以及所有蕾丝性质的玩物,包括仿的珐琅盅儿,玳瑁梳子,景泰蓝雕花镯子,金步摇的凤头钗儿,双面绣的苏州丝帕,甚至旧的梅兰芳的上色剧照,琳琳总总,搜集了一大堆真假玩物儿,自然十九都是她那些裙下之臣进供的。其中或者也不乏一两件有价值的古董珍藏,只是她自己固然不识,便是那些讨她好的朋友们也都是外行看热闹,起个哄罢了。
我幼承庭训,对古董鉴赏多少知道些,判真辨伪,只要能说出典故的,多半不错。黛儿因此视我为知己,天天缠着问东问西,死记硬背。得了新玩艺儿,总要第一个捧到我面前来,让我品评鉴赏;交了新男朋友,也总在第一时间带来给我过目,要求打个分数。
但是往往不等我记熟那男孩的名字,她已经通知我彼此分手。我问她:“这么快就足以了解一个人了吗?”
黛儿答:“已经很慢了,其实喜不喜欢一个人,只要相处十分钟已经知道。”
“那为什么还要继续交往,浪费彼此时间呢?”
“无聊呗。”黛儿答得老实,“我找不到比这更好的消遣时间的办法,也找不到比这更好的丰富收藏的办法。”
于是黛儿的男友仍如走马灯般地换着。
她没有玩累,我却已经看累。索性告诫她:“以后换了新男朋友,不必再通知我。”
黛儿头摇得好比卖货郎的拨浪鼓:“那我恋爱的乐趣不是少掉一半?”
我没好气:“你恋爱是为了要给我讲故事?”
黛儿理直气壮:“交男朋友的一个主要作用本来就是为了骄之同侪,不然我那么在意他们的个头学历干嘛?我又不急着嫁人等饭票用。”
我瞠目。这枝罂粟花,竟是以异性的爱慕与同性的艳羡来做肥料呢。
但是黛儿的确有一直玩下去的条件。她的家乡台州,是一个出了名的富裕小镇。黛儿的家不算富,但也足够她念自费大学,请家教补英语,以备毕业后出国留学,甚至在国外买一栋房子。黛儿从不为花销犯愁,也不为前途担心,她的口头禅是:“那么拼命干嘛,我又不缺钱。”
她爸妈有钱,她便不缺。她是他们的女儿,他们的钱便是她的钱,她有权支配那些来购买自己的快乐。不然,他们赚那么些钱又是为了什么呢?
黛儿让我又一次认识到了血源的无上的力量。
偶尔,我也会对黛儿谈及我的家庭,但从没有告诉过她我是养女。在她一加一等于二的简单思想里,是接受不来这么复杂的故事的。
上大学后,因为要利用寒暑假兼工赚学费,我很少回西安。中间回去一次是因为哥哥唐禹要开公司,来电要我回家商议大事。
见到养父母,觉得他们忽然之间仿佛老了许多,头发已经见霜了。父亲在这一年升了正教授,分了新住房,但是也并未见得高兴。原来单位规定旧住房还要上交,而且新房也必须他本人居住,父亲原以为可以将房子押给银行替哥哥贷些款子的,因为没有产权,这一希望只有落空。
我便问:不知现在金子是什么价了?父亲立刻板了脸,严肃地说:你不要打那些镯子的主意,我是宁可借钱背债也不会卖你的镯子的,那些是属于你个人的物事,将来说不定还要指望它们来和你的亲生父母相认呢。
我说:不用的。不论是我还是金镯子,既然被你们捡到了,就从此属于你们了。如果那天早晨遇到的不是妈妈,而是一般贪心人,说不定捡了镯子扔下我也有可能呢。
但养父坚持说:我们收养你,是出于人道,如果拿你的东西,倒像是收养你是为了贪金子了。
父亲的态度很坚决,有种凛然的味道。于是我便不敢再提了,但到底还是在私下里将镯子一骨脑儿给了哥哥,让他变卖了去换些现款。
哥哥十分感激,但也知道事关重大,最终取了个折衷办法,取了10只镯子向朋友抵押了20万救急,言明三年内加息偿赎,三年后若不能赎回,镯子便归对方。
父亲后来还是知道了,特意叫了唐禹来问:你那朋友人品可靠吗?
哥哥连忙解释那朋友其实是他女朋友的远房亲戚,知道根底的,要父亲和我不必担心。
母亲便嘀咕:你那女朋友,可比你精明十倍,她要真是想玩你,只怕你被卖了还帮着数钱呢。
倒是我,对于能否赎回镯子其实并不关心,因为这件事终于给了我一个报恩的机会,使我心里多少有一些安慰,觉得白吃白住唐家那么多年,现在才总算回报了一点点。
走在城墙上,我抚着秦钺的名字轻声说:“我还了他们了。”
有风细细吹过,我的泪流下来,转眼又被风吹干了。
再回北京时,黛儿携了新交的男友阿伦来火车站接车。不过是一个星期未见,两个人倒像久别重逢似的,一见面便拥抱在一起,再分开时,黛儿的眼睛竟有些红红的。
那一刻我衷心感动,自此与黛儿更加亲厚。
寒冷的冬夜,两个人拥着被子奢谈爱情。
“小王子说,你如果在一颗星星上有了一枝玫瑰,你在夜晚就会爱所有的星星。”
“我却是要遇到一个肯为我用眼泪浇灌玫瑰的人,才肯爱上所有的玫瑰。”
黛儿嗜读童话,王尔德、安徒生、格林兄弟都是她的至爱,每当大话西游,她就会有种魂离肉身般的纯净,整个人都清澈空灵起来。我常常想,可惜她那些男朋友看不到她这种神情,否则更不知要怎样疯狂。
美丽女孩的真正朋友往往是同性。
只为,男人在见到美女时,大都过多地耽于美色,而忽视她的心灵。渐渐地,美丽便成了她唯一标志。一旦年老色衰,即遭抛弃。
是以红颜多薄命。相貌平庸者,却往往可以得到真正爱情。
“没有爱情的玫瑰是死的。没有爱的玫瑰只是一朵花儿罢了。”
“有了爱情,玫瑰便不再是普通的花了,她是有色彩的,有香味的,即使看不到闻不到,也一定是最香最艳的。”
黛儿也是有香有色的,她的整个神情里都透溢着对爱情的渴望。
不知为什么,永远被无数男友围绕的黛儿,却仍然时时流露着对爱情的饥渴。
“如果有人送我999朵玫瑰,可是没有一朵可以令我流泪,那么所有的玫瑰便都是荒草;”黛儿叹息,吐也一个完美的烟圈,“相反地,当我为了一枝玫瑰而流泪,如果有人在玫瑰的对面对我笑一下,那么我就会爱上他。”
黛儿抽烟的姿势很美,是一种手指的舞蹈。
她的手指修长,略带一点婴儿肥,伸直时骨节处有小小的肉坑,十分诱人。
刻意地,她只吸一种烟,牌子叫做“520”,意即“我爱你”。从台湾走私进来,市面上很不容易见到。但是她的那些男朋友们总有办法帮她淘来。
烟蒂处有一颗小小的镂空的红心。黛儿说,那便是她。
一盒烟有二十支,她便有二十颗心。
窗外有风声响起,空气清冽冽的,有点儿雪意,凭空地带着点儿怆然的味道。
这是一个无花的季节。
黛儿说:“我喜欢玫瑰,那是用眼泪浇灌的花。”
“那不成了绛珠仙草?绛珠草就是贾宝玉用泪水浇灌的。”
“离恨天外的绛珠草到了人间,就是玫瑰花儿了。”
“可是,为什么玫瑰一定要让人流泪呢?难道不可以用快乐来培养一枝花?”
“没有一朵玫瑰是无刺的,当然也没有一种爱情可以不疼痛。”
“你痛过吗?”
“没有。因为没有人肯为我用眼泪浇灌一朵花。”
我们常常喜欢说一些这样的莫明其妙的话,并乐此不疲。
因为黛儿的陪伴,大学四年于我有如伊甸园。
但是我们也有吵架的时候。
——还是为了那个书呆子何培意。何培意本是最老实木讷的一个人,从小学到中学到大学再到读硕士,从没有偏离正轨半步的,一日不知怎地忽然动了凡心,打书堆里抬起头来,一眼看中了黛儿,把她想象成旦丁的比亚翠丝,普希金的缪斯女神,昏头昏脑地谈起恋爱来,一天比一天更呆,几乎连学业也要荒废掉。
黛儿同他的事我一直都很清楚,正经手也没牵过几次。黛儿说,这人太老实,有妄想症,她不想他陷得太深,日后麻烦。可是又一直攥着他不放,冷一会儿热一会儿地交往了大半年还没有分手,倒成了她恋爱史中最长的一段。
我忍不住劝黛儿:“你已经有了阿伦,而且也不喜欢何培意,不如早些说明了也罢。”
黛儿冷笑:“这个年头,难得找一个肯这么傻的,留在身边开开心也好,不急放生。”
“何培意很傻么?”
“不多,一点点。”黛儿笑得更媚,拖长了声音,“每个女子,总是希望找到一个天下最聪明的男人做伴侣,却又总希望那男人肯为了她而傻一点,做一些傻事来证明他对她的爱,证明她虽然不必比他聪明,却一定要比他高明。何培意,就是我最好的试金石。”
我摇头,“这样不甘寂寞,好像穿上红舞鞋,走火入魔。”
“红舞鞋?很好的比喻。不过并没有魔鬼给我红舞鞋,是我自己不愿接受你那种高贵的寂寞。”黛儿轻佻地向我吐了个烟圈儿,“只要还有一口气,我都会一直跳下去,而且频频换舞伴,跳到跳不动为止,到再没有人邀请我共舞为止,否则绝不言倦。”
黛儿的爱情理论一套一套的,而她身体力行,乐此不疲,生活中主要节目便是颠三倒四地考验着她的裙下臣,变着花样玩弄着爱情的游戏。
我不以为然:“黛儿,自己的感情是感情,人家的感情也是感情。你喜欢的人的感情是感情,你不喜欢的人的感情也是感情。因为在付出感情的时候,每个人拿出的真诚都是一样的,你即使不珍惜,也至少应该尊重。”
黛儿怪异地看着我:“怎么你说话好像老学究一样?这话放在十年前也许挺有道理,在今天,落伍了吧?”
“今天的人就不用讲感情了吗?”
“讲是讲,不过,得用条件讲。”黛儿又打鼻子里哼出一声,“那些愚蠢丑陋贫穷卑贱的人是没资格谈感情的。”
明知黛儿的话只是随口说出并无所指,可是听在耳中还是说不出地刺心,我忽然便恼了:“天下男人都瞎了眼睛,会喜欢你这水性杨花的女子。”
黛儿瞪起一双媚眼:“艳儿,你吃醋?你不是喜欢那何呆子吧?明说好了,明说我让给你。”
我那三分恼本来还只是玩笑,到这会儿却变成真的,不禁猛地站起身来——起立过急,把桌上的茶杯也带得翻倒下来,茶叶茶水淋淋漓漓洒了一桌子——指着黛儿,声音颤颤地,厉声说:“你别太张狂了,以为天下就你一个会交男朋友,别人都是乞丐,专等着捡你不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