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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部分

等待野蛮人-第17部分

小说: 等待野蛮人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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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翁 ①的保护羽翼?还是一个当猎物还在喘息就不敢上前的胆小鬼乌鸦的黑色影子?    
    *                               *    
    虽说守卫得到命令不能向我透露任何消息,外面院子里传来的只言片语却不难编织起来凑成一个脉络清晰的故事。最新的话题是关于河边的野火。五天前,那里只是黑糊糊的一片,比西北面的烟雾颜色更深一些。后来这片黑色慢慢蚕食到河道里来,有时静止不动,而通常总是在蠕动着,从城里这边望过去可以很清晰地看到它像一面棕色的幕布覆盖在三角洲上方,那儿是河流注入湖泊之处。    
    我可以猜到是怎么回事儿,某些人觉得河岸上留给野蛮人的地盘太多了,如果把河岸清理一下,就可以建立起一道防护线。于是他们决定把岸边的灌木丛统统烧掉。由于风从北面吹过来,火势就蔓延了整个浅浅的河谷。我以前曾见过野火。火势窜过芦苇丛,杨树像火炬一样燃烧起来。跑得快的动物如羚羊、野兔、野猫什么的,都迅速逃窜;一群群的鸟儿惊恐地飞去;剩下的,每样东西都被焚毁。但河边还有大片光秃秃的地带,火势蔓延不到那儿。所以必有一队人马要顺河道而下跟着火势走向去观察焚烧的进程。他们才不在乎一旦土地被如此修理,风就会剥蚀土壤,沙漠就会向前推进。这支准备讨伐野蛮人的远征军为了他们的军事行动正在蹂躏我们的土地、糟蹋我们的祖传遗产。    
    *             *    
    槅架被清理过了、掸扫过了,擦得锃亮。桌子表面发出亮亮的光泽,桌上除了一只盛着五颜六色的玻璃球的小圆碟,什么都没有。房间收拾得一尘不染。墙角花几上一只大花瓶里木槿花在空气中散发着清香。地上铺了新地毯。我的办公室还从来没这样漂亮过。    
    我站在卫兵旁边,身上还穿着旅行时的那身衣服,内衣洗过一两次,外衣上还带着柴烟熏的气味,我等在一边,看着窗外阳光嬉逐着一树杏花,心里已很满足。    
    过了很长时间他才进来,把一叠纸扔在办公桌上,坐下来。他盯着我看不吱声。他是想以某种威严给我留下印象。他费心把我肮脏杂乱的办公室重新弄得像真空一般整洁;他故意延时走进房间;他傲慢无礼地审视我的眼光,所有一切的含义就是:他现在不仅把持着(我还怎么和他抗争?)这里,而且还知道怎么在这间办公室里表现自己,甚至知道怎么带出一种功能性的优雅风度来。何以觉得我值得他如此大费周折?是不是因为我尽管身着发臭的衣服,脸上胡子拉茬却仍然带着某种“贵胄世家”的气派?怕遭我嗤笑所以才着意把自己装饰一番?以我对他们局里上级军官的仔细观察,这一点我毫不怀疑。即便我告诉他别介意、没关系,他也不会相信我的。我必须留心别笑出来才好。    
    他清了清嗓子。“我要向你宣读一些我们收集的证词,行政长官,”他说,“以使你对自己被指控的严重性有个认识。”他作了个手势,卫兵出去了。    
    “第一条是:‘他的管理工作有许多为人诟病之处。他总是以武断的方式作决定,申诉者有时要等几个星期才能得到答复,而且他对现金账目的管理也没有什么章程可言。”他放下那些材料。“我得说,在审查了你的账目后我确信你做账确实混乱而毫无章程。‘他不顾自己作为地区行政长官的身份与一个街头女人鬼混并不惜为她耗费大量精力,这是一种渎职行为。这种道德败坏的行为也是对帝国形象的亵渎,因为这个女人曾令人可疑地被一些士兵包养而且与许多人有过淫秽下流的勾当。’我就不重复这些故事了。    
    “让我再来读一份材料。‘三月一日,也就是我们远涉野蛮人那儿回到这里的两个星期前,他命令我和另外两个男子(名字)准备马上出发去作一次长途旅行。他那时没有说要去哪里。当我们发现那个野蛮人女孩和我们一起出发时都感到很惊讶,尽管我们没问什么。但我们对准备的仓促也很惊讶。我们不明白为什么不能推迟到春雪融化的时候。直到回来我们才明白他的目的是要向那里的野蛮人透露我们即将发动进攻的预警信息……我们大约在三月十八日和野蛮人见面。在他和野蛮人长时间会晤时我们被排斥在外。他们并且交换了礼物。当时我们曾讨论过如果他命令我们投降野蛮人怎么办。我们决定拒绝命令自己回家……那女孩回到她自己人那里去了。他对她很着迷,但她却不在乎他。’    
    “就这样。”他放下证言材料,细心地把四边码齐。我依然沉默。“我念的仅是一些摘要。好让你明白一个大概。我们来到这个办公室清理当地行政事务账目时也发现问题确实严重。尽管我们不是干这行的,可是也看得出来。”    
    “我将用法律手段为自己辩护。”    
    “是吗?”    
    我一点也不奇怪他们会这样做。我很清楚这般罗织罪名的险恶用心,人家玩的就是这套能把你气疯了的含沙射影和人身攻击的微妙把戏;我明白在这种情况下想套出什么样的答案应该采用怎样的诘问。只要法律还在为他们所用,他们就要用它来对付我,不行再换别的招儿。这是第三局的伎俩。对于不受法制约束的人来说,合法程序只是多种工具中的一种罢了。    
    我说话了。“没人敢当着我的面说这样的话。谁对证言中第一条指控负责?”    
    他手一挥又缩回去。“没关系。你有机会作出答辩。”    
    于是我们在寂静的晨间互相考量着对方,最后他拍拍巴掌喊卫兵进来把我带走。    
    我在单人囚室里把他这个人推敲了很久,想弄明白他的敌意,试着用他看我的眼光来看我自己。他并没有把我的公文一把推开扔到角落里将自己的靴子搁到我的办公桌上,反倒不吝费神地向我展示他的良好品味。为什么?这副年轻健硕的身肢和街头打手那般肌腱鼓凸的胳膊就这样被塞进第三局为自己这伙人特制的这身紫蓝色制服里。    
    头脑空空,只是急于邀功讨好乞赏——我敢肯定。对女人充满好奇心,但不会被满足也不会满足别人。谁曾被告知人要爬到最高处就得踏着别人的身体。谁曾梦想着有一天要把脚搁在我的脖子上再使劲踩一下。至于我?我发现很难对他报以同样的恨。通往高层的路对于一个没有钱、没有背景、仅有学历的年轻人来说相当艰难,于是跻身第三局这样罪恶的地方就成了一条捷径(问题是还有什么比第三局更好的地方可让他们选择呢!)。    
    


第四章第四章(3)

    当然我在这种监禁的屈辱中过得并不容易。有时候我坐在垫子上盯着墙上的三处污点,思绪总是飘向那个地方,第一千遍地想着那些问题:为什么它们排着队?谁把它们弄上去的?它们代表着什么吗?或者是在房间里丈量步子,边走边数:一、二、三,一、二、三……或者是无意识地用两只手搓自己的脸——我意识到他们已经把我的世界压缩到何等渺小的程度;我如何日渐一日地在变成一头野兽或是一架简单的机器,比方说,变成一架小孩子的玩具纺车,外面一圈有八个小人形:父亲、情人、骑马者、小偷……接下来我就被这种恐怖的旋转弄晕了,在囚室里猛甩胳膊,扯自己的胡子,使劲跺脚,尽一切办法提醒自己外面还有一个斑斓多彩的世界。    
    还有别的屈辱。他们无视我要换干净衣服的请求。我没有什么替换的只好穿着原来那一身。每天锻炼身体须在卫兵监视之下进行,我只能用冷水洗自己的一两件东西,一件衬衫或是一条长内裤,然后带进囚室晾干(我留在院子里晾晒的衬衫两天后不见了)。我鼻孔里总是嗅着一股衣服不见阳光的霉湿气味。    
    还有更糟的。天天汤粥加茶水的单调食谱给我的肠蠕动造成极大窒碍,我总要憋上几天等到肚子胀得发硬了才能拖着身子到便桶上去蹲着忍受一阵阵的痛感,排泄的痛苦还伴随着用手纸时的撕裂感。    
    没人打我,没有饿我,也没人朝我吐唾沫。我的痛苦是这样不起眼的琐碎,又怎能把自己视作被逼迫的受害者呢?可就是因为不起眼的琐碎,所有这一切才更加令人屈辱。当房门第一次在我身后关上,钥匙在锁眼里打转时我记得自己还在微笑。从独来独往到被关入单人囚室,似乎并没有多大区别,也没造成太大的痛苦,因为我还有一个思想和回忆的世界伴随左右。但现在我理解了低级的自由是什么滋味。给我的是什么自由呢?可以自由地吃也可以自由地饿;可以自由地沉默也可以对着自己喋喋不休或是对着门扇拳打脚踢或是尖声喊叫。如果我遭遇的只是一桩普通的冤案,那我现在被关在这里不过就是一堆行尸走肉的痛苦罢了。    
    我的晚餐是厨子的孙子送进来的。我想他一定很纳闷老行政长官居然会被单独关在一个黑屋子里,可是他什么也没问。他进来时还有点兴高采烈,带着一个托盘,卫兵让门开着。“谢谢,”我说,“很高兴看到你来,我真是饿了……”我把手放在他的肩膀上,尽量用人类问候的言辞拉近彼此的距离,他站在那里一脸认真地等候我品尝食物同时夸他几句。“今天你奶奶怎么样啊?”    
    “她挺好的,先生。”    
    “那你的狗呢?回来了没有?”(院子里传来他奶奶呼唤他的声音。)    
    “没有,先生。”    
    “春天到了,你知道,那是交配季节:狗都跑出去找配偶了,它们要在外头呆几天的,回来后也不会告诉你它们去了哪儿。你不必担心,它会回来的。”    
    “是的,先生。”    
    我如他所愿尝了一口汤,咂咂嘴巴。“对你奶奶去说,谢谢你们的晚饭,很好吃。”    
    “是,先生。”又传来了呼唤声。他拿起早上的大杯和盘子准备要走。    
    “告诉我:那些士兵走了没有?”我迅速问他。    
    “没有,先生。”    
    辽阔的紫罗兰色的天穹下鸟儿在树上发出最后的啼鸣,我手抚门扇站在那儿听了一会儿,这孩子端着盘子跑过院子。我没什么东西可以给他,连一颗扭扣都没有。我甚至没有时间教他怎样把手指关节摆弄得嘎嘎作响,或是怎样把鼻子捏进拳头里。    
    我正在忘记那个女孩。一整天都没想到她,但是晚上临睡前她淡然而清晰地出现了。更糟的是,我甚至不能回忆起她长得什么样子。从她空空洞洞的眼睛里看出来全都是雾蒙蒙的一片空旷。我盯着黑暗深处等待着出现一个形象,但仅有的记忆是我涂油的手滑过她的膝盖、腿肚子和脚踝的情景。我试图回忆起我们很少的一点亲昵样子,但这种记忆往往被我有生之年曾插入过的其他温热肉体挡住了。我正在忘记她,忘记她,我知道,是有意识地忘记她。我知道,并不是在军营门口碰上了把她带进屋里那一刻就对她产生了欲望,现在我正在一步步地把她埋藏在遗忘中。手若冰凉,心也冰凉:我记得这句箴言,把手掌抚在脸颊上,黑暗中叹息一声。    
    梦中有人跪在墙的隐蔽处,广场一片空旷,风把尘土刮成溜溜打转的云团,她缩在外套里,把帽子摘下遮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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