歧路佳人-第2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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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叫我来说大小姐的,但是小开本人喜欢二小姐,所以我们老板也拗不过他。”
“啊!”我的母亲完全出乎意外地,不知如何是好了。她期期文艾说:“这……这我倒是没有想到的。我以为……我们眉英同黄少爷是同班同学,他们两人看上去感情也不错,怎么你们老板会想起小眉来呢?”
宋文卿在旁更正她道:“不是我们老板,是我们的小开。”顿了一顿,他又抱歉地说明:“我们老板是很看重大小姐的,他见过她做戏,说是如此贤良的女人世间少有,但是我们的小开定规讲是二小姐好看,他用新派字眼来形容,讲二小姐是顶‘横派’的,我也不知道什么叫‘横派’,但他的确不是坏话,他讲二小姐‘横派’,是的,‘横派’!”
我母亲怔怔瞧着他,似乎莫名其妙。我起初也是莫名其妙的,但后来想想也就明白过来了,大概承德说的是“活泼”,他却认为是“横派”了吧?想到这里我忍不住要笑,但毕竟不好意思,就扭转身子跑进卧室去了,只见姊姊站在门后听,她不提防我会直接进去的,吃了一惊,立刻脸红起来,我不知道她是羞愧呢?还是愠怒的表现?
在当天晚上,我睡在床里反来复去的再也睡不着,听见母亲与姊姊似乎没有声息,我也不好意思去惊动她们。许久,母亲以为我们都睡熟了,便轻轻揭起帐子来,点着一枚香烟抽吸,我听见她轻轻叹了一口气。
“妈妈!妈妈……”我忽然喊她。
她听见惊慌起来了,急忙丢掉烟尾,一面装出放下帐子去睡的样子对我说:“怎么小眉你没有睡着吗?不要响,姊姊会给你吵醒的。”
我说:“不,妈妈,你下次再不要理那个姓家的老头子,我们不许他上门。”
她默然半晌,便说:“人家替你做媒也是好意呀!况且承德也常来我家……”
一念之差(3)
“不,我不要嫁那种纨绔子弟。”我愤然嚷了出来。
不料我母亲却也有些左性,她是一个存着“恶”念却又不得不继续干“善”事下去的矛盾人物。我在这里用“善”“恶”两字来区别她的行为与思想当然不大恰当,不过也只好如此来说明她。她在当初乃是个纯粹善良的女人,善良了这许多年却始终让她吃苦,她也不免怀疑了,觉得做人应当用手段,应当讲究功利主义,但是事实上她又做不到,她常恨我父亲忘恩负义,因此主张女子要自立,而且不必太忠心于自己丈夫,然而直到父亲死了为止,大概她是没有一天不忠心替他服务着的。她只不过在嘴里说说气愤话罢了。
“纨绔子弟,是的,承德是一个十足的纨绔儿。”母亲痛苦地说。于是她的声调马上转为激昂的了:“但是贫寒子弟又怎样呢?他们肯苦读,像你父亲一样,后来果然发迹了,还不是也就变成纨绔子弟一般,爱好声色犬马,厌弃长时期共过患难的糟糠之妻了吗!”
我说:“但是……”
“没有什么但是不但是呀!”母亲说得更兴奋起来了:“不要以为夫妻真个是一体的,不要以为男人的成功就是连他太太一起成功在内的,世界上人们只知道崇拜英雄,崇拜圣人,谁肯同情为这英雄或圣人而牺牲一切的他们的妻子呢?女人总是不幸的,连从前贵为六宫之主的皇后娘娘,还不是只能够在博个贤德的美名下,眼睁睁地看皇帝丈夫荒淫无耻下去吗?”
“这是封建社会的不平现象。”我说。
“那末到了现在呢?”
“现在是资本主义的社会,男女问题当然仍旧不能得到合理解决。”
母亲哑然失笑道:“你以为社会主义下的女性就一定会幸福吗?据说苏联女人虽然得到了一切做‘人’的权利,但却消失了许多做‘女人’的特有权利。女人是离不开孩子们的。啊,假使我此刻失去了你们,我不知道自己将如何能够生活下去?天生女人要养小孩,女人就得永远吃亏一着。还有女人容易老,女人渐渐的老上来,不论她在资本主义社会里,或在社会主义的社会里,都将被冷落而失去爱……”
我反对道:“但是,妈妈,婚姻是不能专讲年轻美貌这一套的呀。”
母亲瞥了姊姊一眼,见她丝毫不动,便放低声音冷笑道:“你说婚姻是不讲美貌的,那么他们黄家怎么不来要你姊姊呢?”
我听着不免有些替姊姊难过,但在下意识中却也感到自己的幸福,嘴里仍是说:“但是有学问的男人就决不会以貌取人呀。”意思中说承德没有学问,所以我们不能以他的意见代表一般男人。
一念之差(4)
母亲摇头道:“那也不见得吧?书呆子一旦出头了,看见花花绿绿的女人,只会比普通人更垂涎呢。丈夫的学问与太太有什么相干?他的学问是在他自己肚子里的,你又不能把它挖出来派用场。还是他放在衣袋里的钱,倒是多少要拿些出来给你用的
我的心里很不以为然。仿佛母亲在今夜简直不像是往日的她了。过了许久,她的兴奋渐渐平静下去了,她忽然叹口气说道:“啊!我刚才说过些什么呢?我不应该对你说这类话。你太年轻,你是不会懂的,你不需要懂。唉,小眉,我们应该把这件事重新考虑过。我不为别的,只因家境太不好,你们姊姊俩又都快要毕业了,你姐妹是个品学兼优的学生,我不愿叫她中途而废,而你……
“话未说完,我们似乎听见姊姊在转身了,母亲便急忙换了话题说:“小眉,你不要起来小便吗?要不要我替你点灯?”我说不要,母亲便自己扔掉香烟头,放下帐子睡了,我也不敢再开口,只睁开眼睛瞧着这黑黝黝的房间,心里觉得无限悲哀与空虚。
良久,只见母亲又揭开帐子来瞧地板上了,像是不放心这烟头可会烧起来否,她仿佛觉得我还没有睡着,便用细弱的声音自言自语道:“假使婚姻成功,黄家还答应帮助你读书上进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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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乐会中(1)
就在我姊姊初中毕业的那年,学校里开一个同乐会,节目规定有话剧,舞蹈,魔术等等。眉英她们一级决定演好《孔雀东南飞》,由眉英饰兰芝,承德也在其中扮演一个不很重要的角色,但却叫他做事务主任,因为他的爸爸可以帮他借不少衣服及台上应用的道具,学生团体没有钱,做事务的人不但捞不着外快而且还要贴车钱等等,所以大家就叫这位钱庄小开黄承德来担任了。
承德自是欣然从命的。连鸣斋先生也觉得高兴万分,儿子可以当事务主任了,自然应该玉成其美,因此他把长袍马褂瓜皮小帽之类统统借给他们用去了,虽然知道这些青年们都毛手毛脚,容易把东西弄脏,但是他也不可惜,儿子才是真正的无价之宝呢,只要他能够成功,只要他受人注意,只要他将来能够为黄氏祖先争光,他是情愿花费任何代价都不惜的。
同乐会开幕了,先是校长致辞,报告学校情形,观众当然不大感到兴趣。那天我同母亲也往看,因为去得早,所以坐在前排。好容易盼到上演好《孔雀东南飞》了,啊!我真想不到姊姊会做得这样的凄婉动人。她受着恶婆婆的压迫,丈夫在旧礼教观念下,对她也爱莫能助。他不敢为她担当这个不孝的恶名,虽然他也知道自己母亲的举动是不合理的,但是他想不到反抗,最后却是把她当作一个牺牲品来“休”掉了。我不忍再听她的哀哀的告辞:“当我初来的时候,小姑才能扶床而走,现在我要去了,看看小姑已经长得与我一般高大。”她的青春年华就在“三日断五匹,大人故嫌迟”的劳而无功情况下白白牺牲了。回去以后,她的母亲也是使她不能安定住下来,哥哥逼着她去嫁给府君的儿子,拿她来做自己巴结上司的工具,终于她死了,赚得无数观众的辛酸之泪,我与母亲也撑不住哭了。
这时候承德陪着一个四五十岁的商人走过来,说:“这就是家父。”我母亲不好意思地急忙拭干泪痕,叫我喊鸣斋先生为“老伯”,我照着喊了,声音还带些哽咽。鸣斋先生说:“大小姐的戏做得真好,如此贤淑的女性,真是难得的。”我不知道他是在称赞我姊姊本人贤淑呢?还是在称赞她所演的角色兰芝的贤淑,只见承德笑嘻嘻地说:“她是我们一级里的高材生,品学兼优的。”自然我的母亲也同他们客气了几句。
以后就是仇莲华小姐的海神舞。她的头上缠了许多银丝,身披粉红舞衫,转来转去的,我也不知道这究竟算是怎么一回事。她生着一张圆圆的脸,肤色不大白,但是眼珠却活动,一溜一溜的想勾人魂魄。鸣斋先生看了摇头道:“这种妖怪似的女学生,怎么也叫她上台丢丑?”承德慌忙替她辩护道:“这是在跳海神舞,海的女神!”鸣斋先生冷笑道:“什么海的女神,简直是妖怪,河蚌精!”承德不敢多说,只得一笑而罢。
同乐会中(2)
我说:“妈,我们要到后台去看看姊姊吧。”承德笑道:“不用去。我刚才正在化装室里,看见你姊姊下来了,兀自呜咽着,大家一哄而前向她庆祝她的成功,你姊姊更加感动得泪流满面,好容易由我哄她转悲为喜了,此刻想已卸妆完毕,她还有别的事,我们不用去吵扰她。”母亲在穷也说:“是的,让她好好儿做事情要紧。”又说:“小眉,别多讲话,台上要表演魔术哩。”
于是承德也跑进去照料一切了,鸣斋先也不愿回去,便挤坐在我们的旁边。他一直不停的赞美着姊姊,说是如此贤淑女性,讨她做妻子是顶幸福的,又说她既有学问可以帮助丈夫的事业成功,又可以教导儿子。啊,将来她的儿子一定更了不得的。
母亲听了似乎很难为情,又不会多客套,只好笑着说:“她今年才十五岁哩,虽然初中可以毕业了,女孩子家到底不中用。”鸣斋先生沉思片刻,欲言又止的,最后才轻轻说道:“比我们的承德少两岁,承德因为在店里读了几年古书,所以入学得晚了,恰好与她同级。”母亲没有话说。
最后姊姊才笑容可掬的来找我们了。看见鸣斋先生,她就恭恭敬敬的喊一声:“老伯。”她到黄家去过,所以早就认识这位老伯,鸣斋先生十分高兴,她说她真是贤惠极了,像这种好女儿现在世上是少有的。他说:“这世界,唉,都是新派搞坏的。像我们这种老法家庭也不好,我主张女子学问是应该有学问,不过旧道德也不可忘了,相夫教子最要紧,这里的总务主任是我好朋友,我几时要详细对他说一说,女学生要教她们相夫教子顶要紧……”我听了心中很着急,恐怕他当着姊姊的面,又要说出娶她为妻最幸福,必定能够养好儿子等话,幸亏姊姊还没有料到这一层,只是微笑倾听着,听到他赞美她的贤惠的几句话,她的脸上有些怕羞样子,谦虚地低下头微笑,她穿着浅蓝色布校服及黑绸短裙,清瘦如三秋之菊,一种说不出的高尚之美啊!
不久承德也追踪而来了,他穿着一套格子花呢的西装,花领带,全校当中只有他常常不肯穿校服的。他的肤色颇白皙,眉目清秀,以外表而论,倒也是一个浊世翩翩的佳公子哩。鸣斋先生对他说:“怎么,承德,你也来了?你今天是事务主任呀。”又说:“瞧我给你借的那些东西好不好?我是动煞脑筋的,老师们看了还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