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月记-第3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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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担心自己的地位难保!
陆亦嵘想了一整个下午,把每一处细节都想的很妥当,确保自己不受到波及,也不被冠上失职待查的罪名。
快要到晚上的时候,他打了一通电话到调查处:“叫你们赵处长上来见我,马上!”赵麻子一早就听说了报纸上的事儿,心里预感到几分不祥,于是把自己能够搂到的钱、金银、存款,全部换成外国银行的一百块支票,贴身带在身上。
赵麻子这才去找陆亦嵘,低头哈腰:“二少,您找我?”被陆亦嵘兜心踹了一大脚:“你敢唬我?调查处的奸细,不是你带进来的?”
赵麻子疼得直吸气,只差给他下跪磕头:“我,我不可不敢!二少,我什么都不知道,我按您吩咐的呀,凡是有本事、有才的,都能招进来。我怎么知道是奸细。二少,二少!”
陆亦嵘看着他本就不高的身材几乎蜷成虾米,几乎要趴在地上发抖,心里没由来就觉得恶心。
“搜他的身!”
立刻有几个人上来,七手八脚按住了赵麻子的手脚,赵麻子边解释边挣扎,被带着枪的小兵打了一个嘴巴:“老实点!”
他像死鱼一样动弹了几下,全没有人理他,只顾从他身上搜出些东西,一起扔在地板上:怀表,清凉膏,两三张外国银行的支票,调查处的花名册、和文件。
陆亦嵘踢开其他东西,弯腰拾起名册和文件翻了翻,等到看到那几张外国银行的支票,他的脸色越发可怕。
赵麻子不是赵傻子,他预料到了可能将要发生的危险:他带着支票,即使将来被罢职,好歹也捞到一笔;他带着调查处的名册和文件,一旦陆亦嵘要他吃牢饭、关禁闭,他也有可以谈判的资格——你调查处的命脉,在我这里呢!
可他没料到陆亦嵘把他也看作奸细。
陆亦嵘把文件紧攥在手里,灯光照着他的半边脸,脸上的肌肉都起了细微的、愤怒的抖动:“带他走,抄他的家!”
好几管冰冷的枪口立刻抵住赵麻子的肋骨:“快,走!”
赵麻子吓得浑身筛子似的抖动,僵直着身体脚下自动地跟着他们走。他久混市井,早就听说军阀里对待奸细、叛徒的方法,再扭头看陆亦嵘的表情,心里死灰一样绝望起来。在半个钟头前,他还是赵处长,但现在,等着他的可能是动刑、禁闭,可他压根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赵麻子开始往坏了想,他甚至觉得自己可能有被枪毙的危险,那些黑洞洞的枪口抵着他的心脏,像钻子一样尖细地往里头钻,他已经感觉出了疼。
他不想死!赵麻子在心里把各方神仙菩萨全部挨个拜了一拜,眼看就走到楼梯底下,他想到了逃。只要能逃到街上,他保准能抄小路、甚至是钻洞逃走,别人一定找不到,他对北平到处的阴暗小道、下水道和狗洞都熟悉得很。只要留着命在,他就能去天津、上海,大不了从头混。
小命只有一次,没了就全完了!赵麻子动了动嘴唇给自己出主意,他忽然奋力弯下身一个牯扭,就挣脱了拉住他的两个人的胳膊,他甩开身上的大马褂,没了命地往楼下逃!如果不是嫌楼梯很高,有折了腿的危险,他几乎就想往楼下跳。
陆亦嵘冲到楼梯边,往底下连开了三枪。他听到两声惨叫。
陆亦嵘的枪法不很高明,他打偏了一枪,在墙头打出一个很深的、发焦的弹孔;一枪深深打进赵麻子的后腰,一枪打偏一些,打歪了他的脖子,那颗头颅连着一点皮肉垂下来,倒在地上。
几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过了一会儿才有人走下去看。赵麻子像一只大手大脚的蜥蜴,一动不动地倒着,恶臭的腥血是他留在地板上的最后一笔。
那人很快走上楼:“二少,死了。”“二少,怎么处置?”
陆亦嵘盛怒未尽,他觉得被一个混混玩弄股掌,简直是奇耻大辱,现在他亲手翻过了这耻辱的一页。“拉出去,埋远点儿。”
他吩咐完,径自回家陪赵曼娜吃饭。
赵曼娜看着满桌的菜,他只挑眼前的几个吃,心不在焉的样子,就这么劝他:“我也看了报纸,不就是几个奸细?有什么的。”
“说明直军还不死心,还盯着北平!你忘了半年前开过仗啦?”那时候赵曼娜在客厅里,和几个贵太太们有说有笑。仗又是在城北打的,因为陆子峥一方的速度很快,并没有持续多久。赵曼娜听见枪炮的声音,还以为是除夕时候那种小巧的炮仗,不很响,甚至有点儿喜庆。
她说:“开仗,现在到处乱,哪儿不开仗?打了不是一次两次,你又没上过,怕什么?就是三弟真上战场,也得有很多人冲在他前头,他会有事儿吗?”
陆亦嵘夹了一筷子鳝鱼,被她说得没有胃口:“就因为他是总长,别人子弹光冲着他打!”他忽然地有些维护陆子峥。他不打仗也知道枪子儿的厉害,它能一枪打死赵麻子,砰!
他看着赵曼娜一撇嘴,还光盯着菜盘里挑些枸杞叶吃。天下所有女人都是浆糊脑子的蠢货,他差点儿这么想。
就这时候,外头进来一个小厮:“二少爷,有您的电话。”
陆亦嵘站起来:“谁?”
“不知道,没说,电话也挂了。就托咱们带个话儿,叫您晚上八点钟,到祥泰茶楼等着,有要紧事儿!”
陆亦嵘经常去祥泰茶楼喝茶,听到这里也就不以为怪,以为是他的某个同僚打来,急着找他谈论公事。
“知道了,我一会儿去。”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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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赵麻子的死讯很快传到蒋丽荣耳朵里。她非常地伤心,伤心她那为婚礼嫁妆倒贴出去的几百块钱。买的顶好看的绛红绸缎衣裳、胭脂水粉,还没舍得用过就必须封存起来。她得穿着素衣素服给他守寡!
蒋丽荣受不住,只穿了三天的麻布衣服——在外头仍旧罩着粉红色乔其纱旗袍——。她非常后悔把婚礼办得那么声势浩大,以至于胡同里每个人都知道,她是已故的赵处长的媳妇。
她经常上街去买一点零嘴,仿佛吃到了酸酸甜甜的小玩意到嘴里,就能减少很多的烦恼和不快。她的脸不但不像其他寡妇一样消瘦蜡黄,反而发起福来,浑圆的肉一颤一颤,像很丰满的一块栗子肉。她向遇上的每一个人唠家常,往往以这样的句子结尾:“咱们老赵死得早,可他那班朋友可真义气,你看,经常地来送礼。他们知道我是很有办法的,不敢不来巴结!我这儿黄油面包、水果罐头多的是,吃不掉都要坏了发霉,你来吃噢!”别人听了,越发地不理她。
蒋丽荣闲得发慌。她陪着笑脸,重新搬回萧家。
蒋丽荣一走,转眼隔壁胡同的唐师傅搬进了喻家,带着他的妻,和两儿一女。他自个儿的家不甚体面,经常忍受着北平秋冬季节一阵阵刀刮似的寒风,而且没有可以烧煤的热炕,他家的炕上总有一点阴潮,只能借着出太阳的日子晒一晒被子。
唐师傅是天桥底下的练把式,一直秉靠他的江湖习气做事。他知道随随便便地占人房屋有损道德,于是他在进门的时候,手里就点着一柱很高很粗的香:现在不是什么好时候,实在过的难,就借您这地儿过一个冬天,来年一开春就搬回去,绝不糊弄虚的!喻太太、喻小姐,您二位在天有灵,多包涵唐三!
他把那柱香供到厅堂里,而让自己的妻儿只住东屋和北屋,把最暖和、最好的南屋空出来。“您二位要想回来,可以接着住!”他对着空气说。
蒋丽荣一听这个消息,连鞋也忘记了换,冲到喻家拼命地拍门,向他收取每年三百块的租金。
“这是喻家,不是你家,你收个屁的地租?”唐师傅扯下白毛巾揩了揩额头,皱着眉看了她一会儿,忽然道:“哦,我想起来了。你就是那拿着臭肥肉来收‘安定费’的,是不是?你和你的姐,你们当初没唬倒我,现在更休想唬倒我!”
蒋丽荣也认出了唐师傅,她故技重施,迅速地把脚伸到要关上的门缝里。唐师傅没有睬她,门被狠狠关上,连带她的那只鞋一起给关了进去。
蒋丽荣拼命拍门:“我的鞋,哎,还我的鞋!”
门开了一条缝,她的鞋从里头给扔出来,掉在泥浆子里。
陆亦嵘在夜很深的时候被抬回来,在众人七嘴八舌的大声吵闹里,他才缓过来。他的外套上沾着非常多的血迹,不知是确实出了血,还是从出血的地方沾了来,他的裤管像是被血水浸得湿透,几乎紧贴着黏在了腿上。有的血迹已经干涸,像一个附着在衣物上的紫褐色硬块。
最可怕的是他的脸,几道细细的血流顺着脸颊流下来,像一张密密麻麻的蛛网,再仔细一看,左边眉毛底下变成了一个血肉模糊的小窟窿。
赵曼娜脚下一软,看得头顶一阵眩晕,早已倒在兰锦怀里。大夫、同僚、家眷挤了满满一屋,陆亦嵘稍稍有了一点儿意识,嘶哑着声音艰难地说话:有人请他去祥泰茶楼说话儿,他一进茶楼,还没有看清怎么回事,迎面就挨了几枪。
他一边说,旁边立即就有人下了结论:这是直军的奸细,想制造‘陆二少爷之死’的大混乱!
大夫很快地先处理伤口,一边指着向众人道:“还好还好,二少爷福大命大。你们看,好几颗子弹打偏了,只有一颗——打中大腿,还有一颗中他左眼。”
陆二姨太双腿直发颤,她上去拉开了所有人:“你们都出去,出去罢!只留大夫在这儿,你们这么围着他,他要不能呼吸了!”她颤抖着伸出冰冷的手去握住他的,陆亦嵘睁开完好的一只眼,眨了一眨,迷迷蒙蒙喊了一声“妈”。
陆二姨太的泪一下涌出来!
“大夫,大夫”,她坐着,不敢去看到处一片的血肉,只消看一眼,她的心就要被提出来似的乱跳!“他有事儿吗?大夫,他怎么样?”
这时候,由陆子峥陪着进来两个金发碧眼的西洋大夫。“用最好的药,请一定把伤势减到最小。”陆子峥用洋文对他们说。
陆二姨太茫然地看了他们一眼,陆子峥解释道:“您不用着急,这两位是非常好的外科大夫,让他们看看。”
西洋大夫过去看了一看,有叽哩呱啦地相互讨论,又像吵架。陆二姨太听不懂,就低头只顾看着自己儿子:“亦嵘,没事,肯定没事。”
他们讨论了一会儿,一齐走过去对陆子峥道:“陆先生,他的伤只有两处,在眼和腿”,他们用手比划了一下:“但是流血太多,暂时不能用最好的药。子弹虽然取出来,但还应该消毒,清洗伤口里的火药。之后,我们再给他用药。”
陆子峥点了点头,俯身劝陆二姨太:“二妈,他们要动手术,咱们得出去一会儿。”
陆二姨太猛地抬头,她的唇已经失去血色,没有含义地哆嗦了两下:“子峥,是谁要害他?你是他弟弟,你帮帮他,帮帮他吧,啊?一定得、千万得查出来谁要害他!”
陆子峥花了很长的时间安抚她,让兰锦陪着回房休息。他自己转身,向两位医生颔首:“我就在外头等。”
他走出去,坐在外间屋子的沙发上,很久都不动。又过了很久,连沙发也被他坐出一个很深的痕印,他才转过头朝茶几一瞟,有意无意地,他看到茶几底下压着一张全家福。
陆子峥把它拿起来看。照片上,陆亦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