蝙蝠-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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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走到她背后,想开口跟她要钱,然后拿了钱就走。
但我发现正在切菜的阿母切了几下后竟然开始发呆。
她发呆了一阵子,又继续切菜,切了几下后,再度发呆。
发呆与切菜反覆进行时,阿母终于切到手。
「呀!」我吓了一跳,不禁低声惊呼。
阿母听见我的叫声,回头看着我,眼神有些迷惘。
「妳切到手了。」我指着阿母正流血的左手拇指。
「哦。」阿母低头看了看,「没关係。」
「可是流血了……」
「洗一洗就好了。」阿母扭开水龙头,让左手拇指冲水,「去洗把脸,
休息一下。待会就可以吃饭了。」
我离开厨房来到客厅,坐在椅子上,想起刚刚阿母的脸和眼神。
我觉得心很痛,不禁低下头掩着脸偷偷掉泪。
以前家裡的开销一直是靠阿爸上班的薪水支撑,阿母则专心忙家务。
阿爸去世后,阿母借了些钱,开了一间店,白天做做小生意;
晚上则帮人修改衣服,赚取微薄的工钱。
没多久开始有人上门,劝阿母改嫁,但阿母理都不理。
有次她甚至拿起扫帚把媒人赶出门,从此不再有媒人敢进家门。
阿母只是个平凡的妇人而已,却打定主意要独力抚养我和阿弟。
然而阿爸才去世两年,阿母却好像老了十岁。
阿母的脸似乎历尽沧桑,眼神空洞,切菜时心神恍惚。
她或许突然想起阿爸、或许烦恼将来的日子该怎么过、
或许烦恼如何抚养我和阿弟长大成人、或许烦恼家裡的债务……
承受了巨大的悲伤之后,阿母不仅没时间疗伤,还得更加坚强。
阿母是如此坚强,我竟然跟她呕气了两年,我深觉愧惶无地。
在泪水流至唇边的瞬间,我觉得我突然长大了,而且我也必须长大。
我不知道我的叛逆期从何时开始,但我很确定它已经在16岁结束。
我16岁了,应该帮阿母挑起家裡的担子。
「我过几天就搬回家。」吃晚饭时,我说:「以后通车上学。」
「通车要花两个多小时,妳不是说会耽误唸书吗?」阿母说。
「我可以在车上看书。」
「可是这样的话,妳以后就得很早起床。」
「没关係。」我说,「早起身体好。」
阿母没再多说,只是叮咛我吃完饭后早点坐车回高雄。
吃完饭后,我起身收拾碗筷。
「放着吧。」阿母也起身,「我来就好。」
「这是我应该做的。」我说。
我和阿母并肩在流理台洗碗,我们都没说话,只听见哗啦啦的水声。
「阿母。」过了一会,我终于开口:「对不起。」
阿母身躯一震,停止洗碗的动作。
「阿母。」我又说,「对不起。我以前不懂事。」
「不要这么说。」
「阿母。」我的视线渐渐模煳,「真对不起。请妳原谅我。」
「傻孩子。」阿母说,「跟阿母有什么好对不起的。」
「阿母……」我已经哽咽。
「别说了。」阿母说,「快把碗洗完,然后去坐车,太晚回去不好。」
「嗯。」我点点头。
我和阿母洗完了碗盘,但还是并肩站在流理台前,也忘了关水龙头。
高中快毕业时,我认真思考要不要继续升学这个问题。
家乡很多女孩高中毕业后就开始工作,我想我应该也得去工作。
而且我家境不好又有债务,阿弟还小,阿爸也去世了,
如果我继续唸书的话,阿母的负担就太沉重了。
「阿母。」我决定了,「高中毕业后我就去找工作。」
「说什么傻话?」阿母说,「妳成绩好,当然要唸大学。」
「呀?」我吃了一惊。
「如果妳不继续唸书,妳阿爸一定会责怪我。」
「可是……」
「静慧。」阿母的语气很坚定,「阿母一定会让妳继续唸书。」
经过几个月的苦读,我很幸运考上大学。
上台北唸书那天,阿母帮我整理好行李,交代我要照顾好自己。
阿母陪我在车站等车,我要坐车去高雄,再从高雄搭火车北上。
「妳身上这件衣服穿好多年了,已经很旧了。」阿母摸摸我衣角,
「上台北后记得去买几件漂亮的衣服穿,别省钱。」
「我人长得漂亮,穿什么衣服都一样。」我笑了笑。
「傻孩子。」阿母从皮包掏出一些钱塞进我手心,「像妳这种年纪的
女孩,就该穿漂亮衣服。」
我把钱又塞进她的皮包,但阿母执意要给,在互相推拉之间,
我顺势握住阿母的手,不让她再有机会掏钱。
然后我和阿母手牵着手,不再说话,静静等车。
「阿母。」车子进站后,我说:「我会好好唸书,妳也要保重身体。」
「妳已经长这么大了,又要去唸大学。」阿母说,「妳阿爸知道的话,
一定会很骄傲。」
我上了车,放好行李,选了靠窗的位置坐下。
透过车窗,我看见阿母依然站在原地望着我,眼神尽是不捨。
车子动了,我满脸笑容朝阿母挥挥手。
当阿母消失在我视线的瞬间,我终于忍不住,眼泪滑落下来。
阿母的身形是如此瘦小,真不知道这几年她是如何熬过来。
大学刚毕业时,文贤成为我的男朋友。
「有空带男朋友回家来玩。」阿母说。
文贤先带我回家看他阿嬷,我本想过阵子轮到我带他回家看我阿母。
不过文贤快当兵了,我想等他退伍后再说,于是便耽搁了。
我第一次带他回家看阿母,是在他退伍后一个月。
阿母花钱请人办了一桌很丰盛的菜餚,把刚升上大三的阿弟叫回家,
甚至还把几位叔叔、姑妈、阿姨、舅舅请来。
「只是男朋友而已,怎么搞得好像是办桌请女婿一样。」阿姨笑着说。
席间文贤很紧张,毕竟这种阵仗彷彿是一堆长辈在帮阿母鑑赏女婿。
阿母这么慎重的作法,让我哭笑不得。
「阿母。」我偷偷问她,「妳觉得文贤这个人如何?」
「妳喜欢就好。」她回答,「阿母没意见。」
「阿母。」我很想知道她的看法,「说说看嘛。」
「阿母真的没意见。」她说,「如果妳喜欢他,阿母就觉得他很好。」
一直到现在,阿母从未说过文贤具体的优缺点。
阿母一直催促我快嫁人,但我和文贤交往了九年后才结婚。
结婚当天,文贤一大早便开车来我家迎娶我。
按照习俗,我和文贤穿着礼服向阿母下跪。
双膝一碰地,我莫名其妙热泪盈眶,阿母也很激动,频频拭泪。
阿母想开口说话,却说不出话来。
旁人劝阿母应该开心,不要哭了。阿母定了定神,对文贤说:
「静慧这孩子,个性虽然倔强,但人非常善良又很懂事。静慧她阿爸
过世的早,我又很憨慢赚钱,她的日子过得很苦,我很对不起她。
文贤,我拜託你以后一定要让她吃好穿好,不要让她吃苦,要好好
对待她。我给你拜託,拜託你以后好好对待静慧,拜託你。」
「妈妈妳不要这么说。」文贤很惶恐,「我一定会好好对待静慧。」
「阿母。」我泪如雨下,俯下身磕了个响头,哽咽说:「阿母。」
阿爸,阿母今年58岁了,虽然不再年轻,但依旧很坚强。
阿爸,没有阿母的坚强,我和阿弟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子。
阿爸,请你放心,我和阿弟一定会好好孝顺阿母,不会再让她受苦。
阿爸,请你放心。
蝙蝠(6)
「阿爸,你看到前面的寺庙了吗?那就是西如寺。阿爸,你以后会在
西如寺听听佛经,顺便可以修行,我会常常来看你。阿爸,我已经
嫁人了,也生了个男孩,你应该会很开心吧。阿爸,西如寺到了,
我们要下车了。阿爸,你要跟好哦。阿爸,要跟好哦。」
阿爸,那个世界上最幸运的男生在我大四时出现,他叫文贤。
我和他的名字合起来,就是文静而贤慧。
我上台北唸大学的第一个念头,就是尽量不要跟阿母拿钱。
大学四年我都住在宿舍,三餐以在学校餐厅解决为原则,因为便宜。
除了偶尔自己一个人坐公车到市区逛逛外,我几乎不出门去玩。
系上为大一新生办的迎新活动,我没参加。
班上四年来所办的班游,我一次也没参加。
有些同学因此说我不合群,我觉得很抱歉,但只能请他们多包涵。
如果你看过我阿母那双饱经风霜的手,你应该可以理解我的不合群。
我很认真唸书,因为成绩好的话,申请奖学金会比较容易。
每学期的学费我申请了助学贷款,打算毕业后开始工作时再还这笔钱。
我也在系办当工读生,每个月可以领几千块工读金。
虽然谈恋爱是大学必修学分,但我对交男朋友没兴趣,也没有时间。
为了杜绝不必要的困扰,遇到异性时,我总是板着脸。
大二上时,有天我正在系办工读,有个学长偷偷塞张纸条给我。
我低头一看,纸条上面写着:
「我愿意用一万年,等待妳初春暖阳般的绽颜一笑。」
我抬头看了看他,是个很有自信的男孩,髮型和穿着都很帅气。
「就是因为你没有一万年,所以你才愿意。」我说。
「嗯?」他似乎吓了一跳。
「如果你真有一万年,你才不愿意只用来等待我的笑容。」我说,
「这段文字很动人,但情感完全不真诚,哪有人用自己根本没有的
东西来换得自己想要的东西。这段话应该要改几个字。」
「这……」学长欲言又止。
「如果把一万年改成一小时,然后很真诚的,静静等待女孩的笑容,
我想女孩应该会很感动。」我把纸条还给他,「给你做个参考。」
他满脸尴尬,拿了纸条后立刻转身离开系办。
从此以后,系上同学便帮我取了个外号——铁板妹。
意思是只要是想约我的人,都会踢到铁板。
这个外号对我而言是护身符,可以抵挡系上男同学的追求。
但校内的男同学很多,校外的男生更多,他们并不知道这个外号。
幸好我从不参加活动、也没加入社团、又住宿舍、很少出门、
空閒时间大部分用来工读和唸书,所以认识异性的机会非常少。
即使如此,我偶尔还是会碰到追求者。
大三上时有个男孩子每晚等在宿舍门口送花给我,我总是摇头拒绝。
只要我一摇头表示不能收下花,他便笑一笑,把花随手一丢。
然后他会将双手插进裤子口袋,转身离去,头也不回。
他每晚都来,而且花朵的数目越来越多。
一直到第七晚,我终于忍不住了,在他转身要离去时叫住他。
「有事吗?」他停下脚步,转身面对着我,微微一笑。
「你父母赚钱不容易,别这么糟蹋钱。」我说,「或许你认为这样做
很酷很潇洒,但这种行为反而暴露出你的致命缺点。」
「什么缺点?」他脸上仍然挂着笑。
「不珍惜花的人,大概也不会珍惜像花一般的女孩。」
「这……」他的笑容僵了。
「以后耍帅时请记得这点。」我说,「给你做个参考。」
第八晚那个男生就没出现了,我终于鬆了一口气。
大四下时,我们这个学院办了一个校外参访的行程。
参加对象是院裡五个系的大四生,而且免费,我便参加了。
中午用餐时,十个人一桌吃合菜,基本上每桌的学生都是同系,
但我这桌还坐了一个外系的男生。
菜色中有一道是鱼,当有人翻鱼打算吃另一面时,我不禁叫了一声。
「静慧。」室友坐我旁边,问:「怎么了?」
「在我的家乡,吃鱼时绝对不能翻鱼。」我说,「这是忌讳。」
「这忌讳我知道。」翻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