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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部分

春潮-第17部分

小说: 春潮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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维奇大公却命令说:‘叫这个胖子少尉快步跑,快步跑,再加把劲!’”
  萨宁在自己的耳根搔了几下。
  “依波里特·西多雷奇,请你告诉我,你的妻子是怎么样的一个人?她的性情怎么样?我可正要了解这一点呢。”
  “他倒好,发个命令好了:‘快步跑!’”波洛索夫突然愤慨地接着说,“可是我……叫我怎么办呢?我想:您把官衔和肩章拿回去吧——上帝保佑!对了……你刚才问我的老婆来着?问什么——老婆?和大家一样,是人呗。你别惹她——这她可不喜欢。主要的——你要多说话……好让她寻点儿笑料。说说自己的风流韵事,还有嘛……要好玩一点儿的,知道了吗?”
  “什么叫好玩一点儿的?”
  “就是这个。你不是对我说你爱上了个人,打算结婚吗?你讲这个就是了。”
  萨宁生气了。
  “这里头你有什么好嘲笑的?”
  波洛索夫只是拿眼睛瞟了一下。橙子的汁水沿着他的下巴淌下来。
  “是你的妻子派你到法兰克福去采办东西的吗?”过了不久萨宁问。
  “正是她。”
  “都买了些什么?”
  “谁不知道:玩具。”
  “玩具?莫非你有孩子了?”
  波洛索夫简直要避开萨宁了。
  “去你的!干吗我要有孩子?都是些女人的小玩艺儿……装饰品。化妆用的。”
  “你难道还懂这一门?”
  “懂。”
  “那你怎么说妻子的事儿一点儿也不管呢?”
  “其他事不插手。这个么……管管不妨……出于无聊——也许是。而且老婆相信我的鉴赏力。还有,讨价还价的事我可行。”
  波洛索夫的说话开始时断时续;他已经累了。
  “你的妻子很有钱吗?”
  “有钱倒是有钱的。只不过大多是给她自己用的。”
  “不过,看样子你没有什么可抱怨的。”
  “因为我是丈夫。我还能不享受点儿吗?我对她是个有用的人!她跟我一起——算她运气!我是个温和的人!”
  波洛索夫用富丽雅绸手帕擦了擦脸,沉重地吐了口气,好像在说:“照应照应我吧,一句话也别让我再说了,你看见了,这实在叫我受不了哇。”
  萨宁不再去打搅他的安宁——又复沉入深思之中。
  马车在维斯巴顿的一家饭店前面停了下来,这家饭店简直像一座宫殿。里面立即响起了铃声,开始一阵忙乱和奔走。身穿黑色燕尾服、举止文雅的人们开始在大门口奔进奔出,全身金绣的看门人一下子打开了车门。
  波洛索夫像凯旋而归的将军一样走下车来,登上铺着地毯、香气扑鼻的楼梯。他的跟前飞奔过来一个人,穿戴得同样很考究,脸型却是俄国型的,那是他的近侍。波洛索夫对他说,以后要把他永远带在身边——因为昨晚在法兰克福,他,波洛索夫夜里连热水也没有!近侍的脸上露出惊讶而愤慨的神色——接着恭恭敬敬地弯下身子替老爷脱下套鞋。
  “玛丽娅·尼珂拉耶芙娜在家吗?”波洛索夫问。
  “在家。太太正在穿衣。她要到拉松斯基伯爵夫人家里吃饭去。”
  “啊!到她家里去!……你别走开!马车里有东西,都要你亲自卸下来,再搬到屋里。你呢,德米特里·巴甫洛维奇,”波洛索夫又说,“给自己开个房间,过三刻钟再来。我们一块吃午饭。”
  波洛索夫走远了,萨宁开了个比较简单的房间,然后梳洗,换了衣服,稍事休息以后,就起步到波洛索夫公爵殿下下榻的巨大套间去。
  这位“公爵”正端坐在一个富丽堂皇的沙龙里,一张豪华的丝绒安乐椅上。萨宁那位淡漠无情的朋友已经洗过浴,穿着奢华的缎子睡衣;他头上戴着一顶深红色的菲斯卡帽①。萨宁走到他身边,仔细打量了他好一会儿。波洛索夫声色不动,像木偶一样坐着,连脸也不向他转过来,连眉毛也不动一动,一句话也不讲。那种场面真叫庄严!萨宁大约欣赏了他两分钟,正想开腔打破这神圣的寂静——突然隔壁房间的门开了,门口出现了一位年轻漂亮的太太,身穿镶黑色花边的雪白绸子连衣裙,手上和颈项上戴着钻石——她就是玛丽娅·尼珂拉耶芙娜·波洛索娃。她那稠密的浅棕色头发从头部的两边垂下来,虽然扎成几条发辫,但没有盘起来。
  ① 菲斯卡帽,一种平顶的圆锥形帽子,带穗,属于一些东方国家的民族服装。
  ……
   
三十四
  “啊,对不起!”转瞬之间她用手捏弄着一根辫梢,用一双明亮的灰色大眼睛盯着萨宁,半含羞怯、半含嘲弄地微笑着说:“我没有想到您已经来了。”
  “萨宁,德米特里·巴甫洛维奇,我自幼的朋友。”波洛索夫说,照旧不看着他也不站起来,但用手指指着他。
  “是的……知道了……你已经告诉我了。认识您很高兴。可是我想劳你的驾,依波里特·西多雷奇……我的侍女今天好像有点头脑不清……”
  “要我帮你梳头?”
  “对了,对了,请吧,请原谅。”玛丽娅·尼珂拉耶芙娜带着原先的微笑说,她对萨宁点了下头,迅速地转过身去,在门后头消失了,留在她身后的是那迷人的颈项、令人神往的双肩和令人神往的身段的一晃而过、然而袅娜多姿的倩影。
  波洛索夫站起身来,沉重地蹒跚着,也走进了同一扇门里。
  萨宁深信不疑,女主人本人一定再清楚不过地知道他已经来到“波洛索夫公爵”的沙龙,她这种装腔作势无非是想来炫耀一下自己的头发,那头发倒确实是美丽的。萨宁在心底里对于波洛索夫太太不寻常的举止甚至感到高兴,他想,既然他们想引起我的注意,在我的面前炫耀自己,——也许是这样的,谁知道呢?那么在产业的价钱上大概会作些让步。他的心被杰玛牢牢地占据着,以致对其他任何女人都毫不介意:他几乎没有看到她们:即使是这一次,他也只是这么想:“人们说得不假:这位太太是挺美的!”
  如果他不是处在这样一种特殊的精神状态之中,也许他的反应就两样了:因为出身在科累施金家族的玛丽娅·尼珂拉耶芙娜是一个非常出色的人物。这倒不是说她是一位一致公认的美女:庶民出身的痕迹在她身上甚至表露得相当明显。她前额低,鼻子略富肉质而上翘;无论是皮肤的细腻还是手足的优美都不足称道——但是这一切又有什么意义呢?普希金说得好,每一个遇见她的人都会踟蹰不前,不是因为面对着一个“美神”,①倒是因为面对着那强劲的,像是俄罗斯而又非俄罗斯,是茨冈而又非茨冈型的风华正茂的女性肉体的魅力……于是他就会并非情不自禁地停留了下来!
  ① 典出普希金1832年的抒情诗《美人》。
  然而杰玛的形象却似诗人歌颂的铠甲一样地护卫着他。
  大约十分钟以后,玛丽娅·尼珂拉耶芙娜在自己丈夫的陪同下又出现了。她走到萨宁跟前……那种走路的样子,使当时(唉,那已经是遥远的过去了)有的大怪人一看到这种走路的样子就神魂颠倒起来!“这个女人哪,当她向你走过来的时候,就好像迎面送来你一生的幸福”。他们中的一个曾经说过。她走到萨宁跟前——向他伸出手来,然后用她亲切而似有节制的声调操着俄语说:“您会等到我来的,是吗?我一会儿就回来。”
  萨宁恭敬地鞠了一躬,而玛丽娅·尼珂拉耶芙娜却已消失在通外间的门帘后面——然而在消失之时却又转过头来回眸一笑,在身后又留下了先前那婀娜多姿的倩影。
  当她微笑的时候——不是一个,也不是两个,而是二个酒窝儿同时出现在她的每一边面颊上——然而她的双眸所含的笑意更甚于两片嘴唇,甚于她那鲜红、宽阔而富滋味的、左边长着两颗小痣的双唇。
  波洛索夫走进房间来——还是在安乐椅里坐下。他照旧默不作声;然而一种奇怪的冷笑不时使他那没有血色的、已经起皱纹的面颊鼓起来。
  他虽然只比萨宁大三岁,看上去却很老相。
  他用以款待自己客人的午餐,即使是最讲究的美食家无疑也会心满意足,然而萨宁却觉得它长得没有尽头,并且不堪忍受!波洛索夫慢吞吞地吃着,“带着感情,边吃边发议论,说说停停。”①他专心致志地扑在盘子上头,几乎每一样东西都要闻一闻;先呷一口酒润润嘴巴,再吞下去,嘴唇啪嗒啪嗒地辨着滋味……等热菜一上来,他突然打开了话匣子——可是谈什么呢?谈美利奴种绵羊,他打算订购整整一群——而且谈得很详尽,充满温情,所有的名词都用小称。他喝完一杯烫得像开水的咖啡(他几次带着哭音怒气冲冲地对茶房说,昨天给他端的咖啡冷得跟冰一样!),然后用他那发黄的、参差不齐的牙齿叼住一支哈瓦那雪茄烟,就按他的习惯打盹儿了,这使萨宁很高兴,他已经开始在柔软的地毯上迈着步子无声无息地前后来回走动,想像自己怎么和杰玛共同生活,带回什么消息去见她。然而波洛索夫醒来了,据他自己说今天比平常醒得早——一共只睡了一个半小时;他喝了一杯带冰的塞尔脱斯矿泉水,又吃了大约八调羹果子酱,是一种俄国式的果子酱,装在一只地道的“基辅缸头”里由他的近侍带来,用他的话来说,没有这样东西就活不下去,然后他用浮肿的眼睛盯住萨宁问,想不想和他一起打老K?萨宁欣然表示同意。他害怕波洛索夫又要谈起绵羊,还有什么没有产羔的母羊和长膘的大尾巴羊。主宾两人走进娱乐室,茶房端来纸牌——于是游戏开始,当然钱是不赌的。
  ① 引自俄国作家格里的耶陀夫(1795…1829)的喜剧《聪明误》(又译《智慧的痛苦》第二幕第一场。
  正当这种无害的活动进行的时候,玛丽娅·尼珂拉耶芙娜从拉松斯基伯爵夫人家里回来了。
  她一走进屋子,看见纸牌和呢面牌桌,便哈哈大笑起来。萨宁立刻从位子里站起来,但她大声说:“坐下玩吧。我马上去换了衣服回来看您。”于是又消失了,衣服发出沙沙的响声,边走边脱下手套。
  她的确回来得很快。她脱去了自己华美的礼服而换上一件宽大的紫色绸短衫,挂着两只开口的袖子,一根粗线带子束着她的腰部。
  她坐到丈夫身边,等他做了老K①,就对他说:“好了,胖子,你够啦!(萨宁在听到“胖子”两个字时,惊奇地把目光投到她身上——可是她却愉快地微笑一下,同样把眼光瞟过去作为回答,并且把所有的酒窝儿都堆到了脸上。)你够啦;我看你要睡觉了;来,亲亲手走吧,我要跟萨宁先生两个人谈谈。”
  ① 老K即俄文中的дурак,意为傻瓜。这种游戏相当于我们这里一度流行过的打老K,输掉的人被称为дурак(杜拉克)。
  “睡觉我倒不想,”波洛索夫从安乐椅里笨重地一点点站起来说,“说走我就走,手也来亲一亲。”她把自己的手掌伸给他,却不敛起笑容,也不停止继续朝萨宁望着。
  波洛索夫也抬眼看了他一下,就不辞而别地走了。
  “来,说说吧,说吧,”玛丽娅·尼珂拉耶芙娜热情地说,一下子把两只裸露的臂肘放到桌子上,不耐烦地用只手的指甲抠着另一只手的指甲,“听说,您要结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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