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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部分

春潮-第13部分

小说: 春潮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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雀跃而过的时候,随着塔尔塔里亚猛烈的吠叫声,他突然看到自己的前面,在那绿色草坪的边上有两个军官,他立刻认出他们就是自己昨天的敌手和他的仲裁,封·唐诃夫先生和封·里希特先生,这时萨宁是何等地惊愕,何等地窘迫!他们俩每个人都戴了眼镜看着他,露出得意的微笑……萨宁双脚一落地,转过身就急忙穿上脱掉的大衣,急急巴巴地对爱弥儿说了句话,他也穿上衣服,于是两人立即走开了。
  ① 跳背游戏,一个弓背面立,其余人经过助跑后以双手撑其背,分腿一跃而过,类似体育活动中的跳箱。
  他们回到法兰克福已经很晚。
  “家里要骂我了,”爱弥儿分手时对萨宁说,“反正让它去!我到底过了这么美好,这么美好的一天!”
  萨宁回到自己的寓舍后发现了杰玛来的条子。她约他会面——明天,早上七点,在法兰克福环城的一个公园里。
  他的心多么激动啊!他是何等喜悦,因为他无可抗辩地服从了她的要求!天哪,它预示着什么……什么又不是它所预示的——这前所未有、独一无二、没有可能——然而无可置疑的明天!
  他的眼睛盯在杰玛的字条上,写在纸条末端的字母G,她名宇的第一个字母的修长秀美的尾巴,使他想起了她美丽的手指,她的手……他想,他还一次也没有用嘴唇接触过这只手……“意大利女人,”他想,“却同有关她们的传说相反,是既含羞而又严肃的……杰玛更是不用说了!女王……女神……处女般纯洁的大理石雕像……”
  然而这时刻必将会来到——并且为期不远了……
  那一晚在法兰克福有一个幸福的人儿……他睡了;但是他可以用诗人的语言对自己说:
  “我睡了……然而多情的心灵没有睡……”①
  ① 引自俄国诗人梅伊(1822…1862)泽自圣经歌曲《犹太人之歌》的组诗第五首。本小说中作者的引文稍有出入,应是:“我睡了,然而我那多情的心灵没有睡。”
  心儿跳动得如此轻微,宛然贴近花朵、沐浴着夏日阳光的飞蛾在搏击着翅膀。
  ……
   
二十七
  萨宁在五点钟醒来,六点已经穿好衣服,六点半到公园里,在杰玛条子里所提到的小亭子周围来回踱步。
  清晨是宁静而温暖的,天色灰暗。有时使人觉得天好像就要下雨的样子;但是伸手探去却丝毫感觉不到,只有看着袖子的时候才会发现有玻璃珠那样细微的小水珠的痕迹;然而就连这些小水珠不久也消失了。一点风也没有——似乎这世界上从未就没有过风似的。任何一点儿声音都飞逸不开去,而在花四周缭绕不绝;远处有一团白茫茫的雾气在逐渐变浓;空气中弥漫着木犀草和洋槐花的清香。
  街上的店铺尚未开门,但已有行人;有时有一辆孤零零的马车在路上辚辚而过……公园里并且阒无游人。园丁用铁锹不慌不忙地清铲小道;还有一个老态龙钟的老太婆,穿着一件呢制的黑雨衣,摇摇晃晃地穿过林荫小道。萨宁无论如何决不会把这个病弱的老人当作杰玛的——然而他竟心里一阵紧张,眼睛注视这个徐徐远去的黑点。
  七点了!钟楼的钟已经敲过了。
  萨宁停下脚步。莫非她不来了?一阵冷颤突然沿着他的肩背流过。一会儿又在他心里产生了同样的冷颤,不过已经是出于另一个原因了。萨宁听到他的背后有轻微的脚步声和妇女服饰的轻微的窸窣声……他回过头去:是她!
  杰玛沿着小路从他后面走来。她穿一件灰色披肩,戴一顶深色小帽。她向萨宁投过一瞥,向旁边转过头去——及至赶上了他,又迅步从他旁边走过去。
  “杰玛。”他说的话勉强听得见。
  她对他轻轻点一下头,继续朝前走去。他跟着她走。
  他的呼吸断断续续,脚步也不大自然。
  杰玛从亭子旁边走过,拐向右边,又走过一个小浅水池,那里一只麻雀在忙忙碌碌地拍打水面——终于走到一个种着一丛高高的丁香树的花坛后面,在一张长椅上坐下来。这是个安适而隐蔽的去处。
  一分钟过去了——但是无论是他,还是她都一言不发;她连看也不看他一眼——他也没有看她的脸,却看着她那双握着一把小伞的垂着的手。说什么好呢?应当说出一番与此时此景相称的话来:他们来到此地相对而坐,别无闲人,在这样的清早,彼此靠得这么近。
  “您……不生我的气吗?”萨宁终于开口了。
  萨宁说不出比这更蠢的话了……他意识到这一点……但是至少沉默已经打破。
  “我?”她回答。“为什么呢?不会的。”
  “那么您相信我吗?”他接着说。
  “是指您写在条子上的事吗?”
  “是的。”
  杰玛低下头,什么话也没有说。伞从她的手心里滑出去;她及时抓住了它,没让它掉到地下。
  “啊,相信我,相信我给您写的事吧。”萨宁叫道,他的胆怯的心理一下子都消失了。他热情地说:“要是世界上存在真理,神圣的、无庸置疑的真理——那么这真理就是:我爱您,热烈地爱您,杰玛!”
  她迅速地瞟了他一眼,又差点把伞掉在地下。
  “相信我,相信我。”他反复说。他央求她,向她伸出手去,却无勇气接触她。“您希望我做点儿什么……能使您相信呢?”
  她又向他看了一眼。
  “说吧,德米特里先生①,”她开口了,“前天您来劝说我的时候,看来您还不知道……没有觉察到……”
  ① 原文为法文。本章中凡出自杰玛口中的这一称谓均同。
  “我觉察到了,”萨宁接口说,“可是不知道。我打一看见您的那个时候起就爱上您了,——但是没有立即弄明白,您将成为我的什么人!况且听说您是已经订了婚的未婚妻……至于您妈妈委托我办的那件事——我怎么好拒绝呢?这是一。第二,我用这样的方式转达她的委托,您是可以猜测得出来的……”
  传来一阵沉重的脚步声,于是从花坛后面走出来一个相当结实的先生,肩上背着一只旅行包,显然是个外国人——他以外路旅客常有的那种不拘礼节的神态把目光投向坐在长靠椅上的那一对儿,大声咳嗽了一下——走了。
  “您的妈妈,”萨宁等沉重的脚步声一消失就开始说,“对我说,您拒绝婚约会引起一场风波(杰玛微微皱起眉头);说这些闲言碎语部分地是我引起的,说我……当然……在某种程度上负有责任来劝告您不要拒绝您的未婚夫——克留别尔先生……”
  “德米特里先生,”杰玛说着,一面用手撩一下朝萨宁一面的头发,“请不要称克留别尔先生为我的未婚夫。我永远不会做他的妻子了。我和他已经解除婚约了。”
  “您和她解除了婚约?什么时候?”
  “昨天。”
  “当他本人的面?”
  “当他本人的面。在我们家里。是他到我们家来的。”
  “杰玛!也许,您也爱我?”
  她转过脸去向着他。
  “如果不是这样……我还会来这里吗?”她轻声说道,把两只手落到了椅子上。
  萨宁抓起那双无力的、掌心向上的手——把它们紧紧地贴在自己的眼睛上,嘴唇上……昨夜他依稀感觉到的纱幕,终于到了揭开的时刻!就是它,幸福,就是它,明媚灿烂的面容!
  他微微抬起头——看着杰玛——直接地和勇敢地看着。她也看着他——颇有点居高临下的样子。她那半开半闭的眼睛的目光闪烁着轻细的。隐约可见的泪花。可是面部却不见笑容……不!它在笑,也是似隐若现地笑着,虽然并无笑声。
  他想拉她过来贴近自己的胸口,但是她推开了,而且继续保持着那无声的笑容,否定地摇了摇头。“等一等。”似乎是她那双幸福的眼睛在说。
  “哦,杰玛!”萨宁叹息着说,“我怎么能想像你(当他的嘴里第一次吐出‘你’这个字的时候,他的心像琴弦一样地振荡起来),——你会爱上我!”
  “我自己也没有料到这一点。”杰玛轻轻地说。
  “我怎么能想像,”萨宁继续说,“我怎么能想像,本来我来到法兰克福只不过打算逗留几个小时,不料却找到了我终生的幸福!”
  “终生?真的吗?”杰玛问。
  “终生,永生永世!”萨宁怀着新的激情大声说。
  离他们的椅子两步远的地方突然响起了园丁的铁锹铲地的声音。
  “咱们回家吧,”杰玛低声说,“咱们一块儿走——你愿意吗?”
  假如在这个当儿她对他说:“跳到海里去——你愿意吗?”——那么不用等她讲完最后一个字,他就已经向着无底深渊纵身一跳了。
  他们一起步出公园,向家里走去,没有走市区的大街,而是抄郊区的道路。
  ……
   
二十八
  萨宁有时和杰玛并肩而行,有时稍稍落在她的后头,既没有让目光离开她,也没有停止过微笑。而她呢,似乎急于赶路,又似止步不前。他们两人向前移动着脚步,他满脸苍白,她激动得双颊通红,说真的,好像沉在迷雾之中。几分钟以前,他们俩共同完成的事情(这是心灵的交流),是如此地强烈。新奇而可怕;他们生活中的一切如此突然地重新作了安排,起了变化,以致他们两个人还来不及清醒过来,只意识到有一阵旋风跟在他们的后头接踵而至,宛如那天晚上几乎要使他们投入彼此怀抱的那阵旋风。萨宁一面走,一面觉得自己异样地看着杰玛:刹那之间他发现她的举步和行动都有点不同凡响,——我的天呀!这在他看来真是无穷的珍贵与亲切!她也觉察到,他正是那样地看着她。
  萨宁和她,都是初次相爱。初恋的全部奇迹在他们身上实现了。初恋也是一场革命:既定生活的那种单调、井然的秩序在瞬息之间已被粉碎和摧毁,青春正站在街垒之巅高高地飘扬她的旗帜——不管前面等待她的是什么——是死亡抑或新生——她都致以热情洋溢的敬礼。
  “这是什么人?该不是我们的那个老头吧?”萨宁用手指指着一个浑身包裹起来的人影说,那个人正从旁边徐徐走过去,似乎竭力不使自己被人发觉。在过度的幸福之中,他感到需要与杰玛谈些无关爱情的话,因为那件事已成定局,是神圣的,而要谈的是另外的话。
  “是的,这是潘塔列昂,”杰玛愉快而幸福地回答。“也许他是跟着我的足迹从家里出来的;昨天一天他就在注意我的一举一动……他觉察到了!”
  “他觉察到了!”萨宁赞叹着重复说道。有哪一句话杰玛能说出来不叫他赞叹的呢?
  接着他要求杰玛详细讲一讲昨夜发生的一切。
  她马上讲开了,结结巴巴、颠来倒去地,微笑着,急促地换着气,和萨宁交换短促、明朗的眼色。她告诉他,前天谈过话以后,妈妈怎么老是要她,杰玛,作出某种决定;而她,又怎么使得来诺拉太太同意她经过一昼夜的考虑以后再说出自己的决定;她又是怎么为自己求得了这个期限——这竟是多么地困难!又怎么完全出乎意料地出现了克留别尔先生,他比以往更显得迂腐和固执了;他又怎么陈述自己对于那个不认识的俄国人所作的孩子般的不可原谅的,并且对于他,克留别尔先生来说是极端污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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