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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部分

春潮-第12部分

小说: 春潮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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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怎么啦?”她问。“在我面前你从来不哭的——怎么突然……”
  “没什么,妈妈,没什么!但是请您等一等!我们俩都需要等待。明天以前什么事也别决定——好,我们来拣樱桃吧,趁太阳还没有下山。”
  “可是你会变得明白起来吗?”
  “不,我头脑非常明白!”杰玛郑重地摇了摇头说。她开始把不大的一束樱桃扎起来,高高地擎在自己发红的脸孔前面。她没有擦掉自己的眼泪:它们自行干掉了。
  ……
   
二十五
  萨宁几乎是跑步回到自己的寓所的。他觉得,他意识到惟有在这里,当他一人独处的时候,自己方始弄明白:他发生了什么事,他所发生的事属于什么性质。是的,当他一走进自己的房间坐到书桌前面去把双手支撑在上面、用双手托住脸颊的时候,他就伤心而嘶哑地叫起来:“我爱她,疯狂地爱她!”——这时他的内心一下子热起来,宛然煤块被突然吹走了覆盖在上面的一层灰烬。瞬间……他简直无法理解,与他并排而坐的怎么竟会是她……是她!——他怎么会既同她交谈,却感觉不到自己对她的那种拜倒裙下的爱慕之情,犹如青年人常说的那样宁肯“在她的脚边死去”!最后一次在花园里的会面决定了一切。此刻,当他想念着她的时候,在他面前的她已不再是星光下那副头发蓬松的模样——他看到她坐在长靠椅上,一下子从头上摘下帽子,如此信赖地看着他……他全身战栗,热切的爱情流遍了他的全部脉络。他想起了那朵玫瑰,他随身带在口袋里已经有三天,——他掏出花来,狂热地把它用力贴紧自己的嘴唇,被刺得直皱起眉头。此刻他已不再去作任何判断,作任何设想,既不作打算,也不作预测;他和过去的一切已经一刀两断,他向前跃进了一步:从自己孤单的、独身生活的忧闷的河岸上蹦地一下跳入了愉快、沸腾、汹涌的激流——他已不再感到有几许痛苦,他也不想知道,它会把他带到什么地方去,会不会把他甩在山崖上砸个粉碎!这已经不是乌兰德抒情歌曲里静静的细流,那些不久前催他人睡的曲子……这是汹涌的。无可遏止的波涛!它们向前奔腾,向前飞跃——而他也和它们一起奔腾!
  他拿起一张纸,写下了下面的字句,未经涂改,几乎是一笔而就的。
  亲爱的杰玛!
  您一定知道我要给您带来的建议是什么,您也知道您妈妈希望的是什么和她请求我做的是什么,——但是还有的是您不知道的,而此刻却是我必须告诉您的,那就是我爱您,以一颗初恋的心的全部激情来爱您!这火焰在我的心中骤然上升,竟是如此强烈,使我找不出言词来形容!!您妈妈到我这里来向我提出请求的时候,——它还仅仅潜伏在我的胸中——否则我作为一个诚实的人,也许会拒绝履行她的委托……现在我向您承认这一点,本身就是一个诚实的人所表示的承认。您应当明白自己和什么人建立了联系——我们之间是不应当存在什么误会的。您会发现我不会向您提出任何建议的……我爱您,爱您,爱您——除此而外别无所有,无论在脑子里,还是心灵上!!
                    德·萨宁
  萨宁把条子折拢、封好,曾想叫茶房来送去的……“不!这样不妥当……通过爱弥儿?可是到商店,在其他的伙计之间去找他——也欠妥当。而且天已经黑下来,或许他已经离开店里了。”萨宁虽然只是这么思量,却已经戴上帽子出了门;他转过一个街口,又拐入另一个街口——正好看见爱弥儿就在自己跟前,他的高兴真是难以形容。热情的年轻人腋下夹着书包,手里拿着一卷纸,正匆匆赶回家去。
  “此话不虚,每个热恋者都有自己的福星。”萨宁想,于是叫住了爱弥儿。
  他回过头来,立即向他跑去。
  萨宁没有让他兴奋起来,而把字条塞进他的手里,嘱咐他交给谁,怎么交……爱弥儿听得很认真。
  “不要让任何人看见?”他问道,脸上露出煞有介事的神秘的神情,好像在说:“我们都明白其中的奥妙!”
  “对了,我的朋友,”萨宁说道,现出有点难为情的样子,但又轻轻地拍拍爱弥儿的脸蛋……“要是有回条……就请您送来,好吗?我在家里等您。”
  “这您就别担心了!”爱弥儿高兴地小声说,然后一溜烟跑了——但是他在跑着的时候还再一次向他点了下头。
  萨宁回到家里,没有点蜡烛,就倒进沙发里,把手枕在头下面,沉溺在对方始意识到的爱情的感受之中,那种感受是无可描摹的:谁个经受过它,就知道它的苦恼与甜蜜,谁个没有经受过——任你对他怎么说也是徒然的。
  门开了——露出了爱弥儿的头。
  “带来了,”他轻声说,“这不就是吗,回条呀!”
  他拿出一张卷起来的纸在头顶上扬着。
  萨宁一骨碌从沙发里跳起来,从爱弥儿手里一把抓过字条。他的内心太激动了,现在他已顾不上掩饰它,也顾不上礼貌了——即使在这样一个孩子,她的兄弟面前。如果可能——他也许会为他害臊,也许会制止他这样做!
  他走到窗前,借助屋前路灯的光线,读完了如下的字句:
  我请求您,我恳求您——明天一天都不要来我们的家,也不要露面。我需要这样,必须这样——以后一切都会决定的,我知道您不会拒绝我,因为……
                 杰玛
  这张字条萨宁读了两遍——啊,在他看来,她那亲切秀丽的笔迹是何等动人啊!——他想了想,向着爱弥儿大声叫他的名字,——爱弥儿面对墙壁站着,正在用手指甲挖墙壁,为了向对方表示自己是一个多么诚实的青年人。
  爱弥儿马上跑到他跟前。
  “有什么吩咐?”
  “您听着,朋友……”
  “Monsieur德米特里,”爱弥儿用抱怨的口气打断他的话,“您为什么不对我用‘你’称呼呢?”
  萨宁笑起来。
  “行。你听着,朋友(爱弥儿听得满意,所以向前跳了一步),听着:那边,你明白的,你去对那边说:一切照办(爱弥儿紧闭着嘴,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而你自己呢……明天你干什么?”
  “我?我做什么?您要我做什么?”
  “如果可能,明天早晨你来我这里,要早一点来——我和你到法兰克福四郊玩儿去,一直玩到晚上……好吗?”
  “那还用说,天下有比这更好的事吗?和您一起玩,这简直是奇迹!一定来!”
  “要是他们不放你呢?”
  “会放的!”
  “注意……别对他们说是我叫你出来整天玩儿的。”
  “干吗要说出去呢?我就这样走掉了,怕什么的!”
  爱弥儿紧紧地吻了吻萨宁就跑了。
  而萨宁却长时间地在房间甲踱步——很晚才上床睡觉。他沉湎于面临新生活的那样一种魂悸魄动的。甜蜜的感受之中,那样一种紧张之中。萨宁很满意自己出的主意,邀爱弥儿明天来;他的容貌像他的姐姐。“他会使人想起她的样子。”萨宁想。
  然而他更感惊奇的是,他怎么竟会昨天和今天不一样?他觉得自己“一直”在爱杰马——以前正是这样爱她的,和今天一样地爱她。
  ……
   
二十六
  第二天早晨八点钟,爱弥儿用皮带牵着塔尔塔里亚,来到萨宁这里。即使生在德国人的家庭,他也不可能更遵守时间。他对家里人撒了个谎:说早饭前和萨宁一同散步去,然后再去店里。在萨宁穿衣的时候,爱弥儿曾想(当然是非常犹豫的)跟他谈起杰玛和她同克留别尔先生的口角;但是萨宁严肃地以沉默来回答他,所以爱弥儿就不再重提这件事,却装出一副样子,表示自己明白为什么这个问题即使稍为提一下也是不可以的——只是在有时露出专心致志、甚至严峻的神态。
  两个朋友喝过咖啡就动身——当然是步行——去皋村了,这是一个距法兰克福不远,四周都是森林的小村。整个唐奴斯山脉从这里可以尽收眼底,如在掌中。天气很好,阳光明媚而和煦,却不炎热;清风在绿叶丛间呼呼劲吹;高处的云朵投出的块块不大的斑影沿地面平稳而迅速地推移。不久两个年青人就到了城外,朝气蓬勃、心神愉快地迈步在清扫过的坦荡的道路上。他们走入林子,在里面良久散步;接着到一家乡间菜馆饱餐了一顿早饭;然后爬上山巅去欣赏风景,把石头从山上滚下去,看着它们像兔子一样有趣而奇怪地蹦跳而下,拍手叫好,直到一个他们看不见的过路人从下面大声骂了他们才罢休;以后他们伸开四肢在紫里透黄的薄薄的干燥青苔上躺下来,又在另外一家酒店喝了啤酒;接着他们赛跑,比跳远;他们发现了回声,于是同回声对话,唱歌,彼此啊啊呼应,他们摔跤,采树枝,用蕨薇的枝叶装饰自己的帽子,还跳了舞。塔尔塔里亚使尽解数参加了这一切活动:当然石头是没有甩,但自己跟着石头翻筋斗,青年人唱歌,它就汪汪叫,而且还喝了啤酒,虽然它表现出明显的反感:这玩艺儿是一个大学生教会的,它一度属于他所有。不过它不大听爱弥儿的话——不像对它自己的主人潘塔列昂;当爱弥儿命令它“说话”或“打喷嚏”时,它只是摇摇尾巴,把舌头伸得像烟筒一样长。
  青年人彼此间也开展交谈。萨宁因为年纪大一点,因而更懂事理,他在开始散步的时候一度把话题引到诸如天意或命运之类上去,像人的使命是什么意思,它应当是什么之类。但是不久话题就转到不怎么严肃的方面去。爱弥儿开始向自己的朋友和庇护人详细了解俄国的情况,问那里决斗是怎么进行的,那里的女人是否漂亮,学俄语容易不容易,军官向他瞄准的时候,他怎么想的?萨宁则反过来向爱弥儿打听他的父亲、母亲和他们家里的大小事务,竭力避免提到杰玛的名字——可心里想的却是她。其实,他甚至没有去想她,而是想着明天,那将会给他带来未尝目睹的、前所未有的幸福的神秘的明天!在他思想的视野面前,仿佛挂着一幅薄薄的轻盈的纱幕,它在微微地飘动着,——而在这纱幕的背后,他觉得……觉得有一张年轻的、静止不动的、令人神往的脸,那张脸的嘴角上留着亲切的笑容,还有严厉的、故作严厉的低垂的睫毛。但这张脸——并非杰玛的脸,它是幸福本身的脸!眼看着终于到了显露它的时刻,纱幕揭开了,嘴巴张开来了,睫毛拾起来了——让神灵看见了——于是马上充满了光明,仿佛四射的阳光,还有喜悦和无穷无尽的兴奋!!他设想着这个明天——而他的心房却因不断增长着的潜在的期待的苦闷而愉快、紧张地收缩着!
  然而这期待、这苦闷于他毫无妨碍。它伴随着他的每一个行动——却于他毫无妨碍。它不影响他和爱弥儿在第三个酒馆里津津有味地共进午餐——只是偶尔在他脑子像转瞬而过的闪电一般闪过一个念头:要是世界上有人知道??!!这苦闷也并不影响他在午后和爱弥儿做“跳背”游戏①,这个游戏在一处空旷的绿色草坪上进行着……但是正当萨宁矫健地分开双腿从爱弥儿弓起的背上雀跃而过的时候,随着塔尔塔里亚猛烈的吠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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