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想的盛宴-第4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古今中外名垂史册的诗人们和作家们几乎都是如此这般的爱国者。
但雨果的不同在于,从法兰西诞生了共和国那一天起,他所爱的便只有以《人权宣言》为国家信条的法国了。
从此他不能爱另一种法国。
也不能认为,法国再变成一个什么样的国家,跟他是毫无关系的事情。
于是一切企图背叛的《人权宣言》的人,也都必然成为他的敌人。
一个事实乃是,在他和他的敌人之间,他从未妥协过。
复辟势力获胜以后,路易·波拿巴在登基典礼刚一结束时便迫不及待地单独召见雨果,希望雨果能转变立场成为他的支持者。
而雨果即使在王权主动向自己示好的情况之下,也并没有受宠苦惊。
他当面坚持他的共和思想。
他在日记中记述那一次谈话时,用“愚蠢透顶”形容新的国王……
正因为雨果是这样的,在他逝世以后,法国政府决定将他的遗体停放在巴黎凯旋门供民众瞻仰,然后举行国葬。
当时是记者的罗曼·罗兰这样描写那些民众夜里守灵的情景:“在协和广场,在法国的所有城市,人们都在哀悼……在一束束鲜花一堆堆花圈中,显现穷人的黑色柩车,上面只放着两个玫瑰花环。那是最后的一次对照了。200万人跟随灵车,从星形广场将诗翁穷酸的棺材送进了先贤祠……”
此种宏大场面使维持治安的骑警们深感震撼。
法国是全世界的第一革命摇篮。
在1789年,欧洲发生了两桩大事件。
美利坚合众国诞生,于是有了《独立宣言》。巴黎的起义人民攻占了象征封建专制王朝最后堡垒的巴士底狱,于是有了《人权宣言》。
这两份宣言的基本内容和精神是一致的,那就是——民主的国家原则加上自由、平等、博爱的人权和人道义务。
雨果对于这两桩大事件的评论是——“赶走民族的敌人只需十五天,而推翻一个封建王朝却得用1500年。”
意思是——取得美国独立战争决定性胜利的一役,是一场历时15天的战役;而在1500余年中,法国人民发动了大大小小无数次起义,才彻底推翻了封建王朝。
没有确凿的根据可以证明——没有法国的革命,就一定没有后来俄国的革命,就一定没有后来中国的革命,就一定没有后来发生在许多国家里的无产阶级革命……
没有确凿的根据可以证明——没有《人权宣言》,就没有后来的《共产党宣言》……
但有确凿的根据可以证明——没有巴黎公社,就没有后来在世界各地不胫而走的一个惊心动魄的词汇——“革命”……
但有确凿的根据可以证明——伏尔泰、卢梭、孟德斯鸠、罗伯斯庇尔、马拉、巴贝夫这样一些法国知识分子,与“革命”有着生死与共的关系。在伏尔泰、卢梭之前,人类历史上没有什么“革命”,只有起义、造反、暴动而已。在孟德斯鸠之前,王权即国家。在罗伯斯庇尔、马拉、巴贝夫之前,世上没有“革命者”……
雨果是他们的信徒。
是诗人和作家的雨果,也具有绘画的天分。他曾创作过两幅油画——《风暴中的大树》和《我的命运》。
在《九三年》中,雨果通过郭文这一共和国联军司令官之口,说出了他对“革命”的感受——病朽的大树将在风暴中倒下,常青之树将在风暴中生长。新世界诞生以前,清扫是必要的。这是一种要靠流血和牺牲来进行的《工作》,一种伟大的“工作”……
而《我的命运》,画的是一只被海浪拱起的帆船;看起来,它随时都会“粉身碎骨”。
雨果是早有准备接受更凶险的命运的……
“革命”是有潜伏期的;法国大革命之前的欧洲动荡不安……
闵采尔在德国领导了农民起义,因此遭受酷刑之后被砍头……
相应的,革命国人民斩下了查理一世的头……
而美国独立了。
《独立宣言》的基本思想,其实便是伏尔泰和卢梭“天赋人权”的思想……
正是——我家长花他家开。
这对于饱受封建专制之苦的法国人,是一种刺激……
于是——
1789年7月14日,法国巴黎的起义人民推翻了王权的专制统治。但大资产阶级和自由派贵族们暗中庇护着国王……
1792年8月9日,巴黎民众又举行了起义,掠走了路易十六国王,并将其囚禁……
9月21日,由###产生的国民公会开幕,通过了废除君主立宪制的议案,宣布法西兰第一共和国成立……
其后,路易十六国王和他的王后被推上了断头台……
先后被断头台斩下头颅的还有王室的其他成员,以及企图营救国王和王后的保王党勇士。
是的,那些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保王党分子,他们也是完全当得起“勇士”二字的。他们站立在断头台上视死如归,一齐高呼“国王万岁”……
根据《法国革命史》一书的记载,成千上万围观的民众霎时肃静。
勇敢是不分阶级的。
每一个阶级都有自己的勇士。
第一共和国将国王和王后斩首的做法,使整个欧洲震惊。这反而激怒了保王党残余势力,在英国等外国干涉军的支持之下,各地保王党纠集残军,发动暴乱,对革命实行血腥报复。并且,他们决定攻占巴黎。而共和国的军队中,也一再有高级将领叛变或预谋叛变。在巴黎,执政的一派叫“吉伦特派”,他们多由资产阶级人士和贵族民主人士组成。他们对于激进的革命开始心生厌烦,打算里应外合。于是巴黎民众发动了第三次起义,推翻了“吉伦特派”,将自己更信任的雅各宾派选举为“领导核心”。这是由平民知识分子组成的政治派别,他们倒是对民众的一次次暴力色彩的起义习以为常了。
雅各宾派临危受命号召人民,任派将领,指挥军队,击退敌人,肃清内奸,挽救和保卫共和国……
这就是法国的1793年。
这就是雨果的《九三年》的大背景。
《九三年》中的三个主要人物是两个相互仇恨的阵营的代表,而且是那两个阵营的高级代表人物。故他们更具有代表性。两个阵营之间的深仇大恨,被他们“代表”得淋漓尽至。
一方的口号是“国王万岁!”
另一方的口号是“共和国万岁!”
双方都不乏喊着口号的英雄,喊着口号慷慨就义的“勇士”——或者,用鲁迅的说法——“猛人”。
一方要恢复一种国家秩序。那种秩序将人分成高低贵贱的等级,靠法来实行所谓“高贵”的人对“低贱”的人的专制。其专制权力的象征是国王。这一种专制已经持续了千百年,这本身似乎便意味着是一种理所当然的理由。“钟表匠的儿子做议员,贵族的看门人居然成了将军”——这样的事也发生了,在他们看来是一个国家的奇耻大辱……
另一方用猛烈的暴力摧毁了以上一种国家秩序。他们认为那是他们的权力。是“天赋”之“人权”。是绝对正当的。他们有自己的思想家,便是伏尔泰和卢梭。伏尔泰告诉他们——反对平等就是反对道德;只有高贵的心灵,没有高贵的阶级。而卢梭告诉他们,国家必须体现人民的意志,政治的职责仅仅是执行“公意”,而不是人民的主人。如果政府无视人民的“公意”,人民有权力推翻它……
保卫共和国的阵营说:“一个也不宽大!”
要复辟王权的阵营说:“一个也不饶恕!”
前一个阵营提醒自己:“不睡觉,也不怜悯。”
后一个阵营勉励自己:“利用一切,提防一切,拼命杀人。”
前一个阵营意识到,自己必须流更多的血,牺牲更多的生命。必须在所不惜。
后一个阵营意识到,他们“需要一个领袖和火药”。而那个领袖,“只要有利嘴和爪子就行。”——总而言之,需要“一个铁腕人物,一个掌刀的,真正的刽子手!”——电影《列宁在十月》中资产阶级政客们的话语。
前一个阵营说:如果共和国不存在了,我们的命运又将如何?
后一个阵营说:弑君者们斩下了路易十六的头,我们要把弑君的人肢解。
……
雨果在《九三年》中,通过人物的对话,将阶级与阶级,“豺狼与豺狼”之间不可谓和的,你死我活的仇恨,呈现得令读者不寒而粟。
如果一个人不但是一个坚决拥护共和制度的人,而且还是一个不折不扣的人道主义至上的人,那么他将拿自己怎么办呢?
偏偏,雨果正是这样的一个人。
共和制度——雨果所要也。
人道主义——雨果所要也。
于是,雨果被钳在一把巨钳的齿口间了。他在忍着他所感受到的思想疼痛的同时,带着呻吟般的声调高喊着他自己的口号:“在绝对正确的革命之上,是绝对正确的人道主义!”
因为他认为革命是“绝对正确的”,所以也不可能不是保王党阵营的敌人。
因为他居然认为人道主义原则高于革命原则,后来的革命家们一致将他视为一个仅仅同情革命的同路人而已。
郎德纳克——一个保王党阵营所需要的,“有着利嘴和爪子”的人物;一个本身即是亲王的人物;一个身负使命并且极具使命感的人物;一个十分明白自己在干什么的人。为了完成自己的使命他一往无前,可以做到不动声色地杀死任何一个人,以及成千上万的人。可以做到连正在哺乳着的母亲也不放过。当然,他不需要亲自动手。他只下达命令。在他的命令下,敌人不但应被杀死,而且任由部下去肢解。他冷静、果敢、意志坚定,自己也可以做到从容赴死。
最重要的是,他有他的一套关于国家的理念。
他认为:“假使伏尔泰被吊死,卢梭被送去当苦工囚犯,这一切(革命)就不至于发生了!有思想的人是怎样的灾祸啊!一切都是那些烂文人和坏诗人引起的!还有百科全书!狄德罗!达郎拜尔!这些可恶的无赖!我们这一帮人都是执法者。你可以看见这里(牢狱)墙上分尸轮的痕迹。我们并不开玩笑,我们不要舞文弄墨的人!只要有烂文人在东涂西抹,就会产生颠覆秩序的人!只要有墨水,就永远有污点。只要有人拿着笔,那些毫无价值的言论就会变成造反的暴行!书籍传播罪恶!人权!人民的权力!都是十分空洞、可笑、虚妄而该死的胡扯!……”
倘秦始皇地下有灵,肯定会为郎德纳克大鼓其掌。因为后者替他“焚书坑儒”的暴行做了“精彩绝伦”的辩护。
一个在东方,一个在西方,相隔一千几百年,理念却是那么一致。
由此可见,只要一个社会它是害怕和仇恨思想的,它骨子里就必是迷恋封建专制的。
正是这样的一个郎德纳克,居然在从共和国联队的包围圈中逃脱以后,为了救出三个陷于火海中的穷人的孩子,竟又自投罗网地回到了包围圈里……
他是比沙威“高级”得多的沙威。
于是,他的人性的“复归”,也似乎比沙威“高级”得多。
雨果塑造了一个他希望看到的人。
因为他在现实中所见的那样的人太少了。尤其是在两个阵营你死我活地进行搏斗的情况之下,那样的人更少。
理想主义者有时难免像一厢情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