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地雅歌-第2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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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回答道:“谢谢,我们会习惯的。”
“看来你们是想把自己变成一个藏族人。”他说。
“不,我们肩负着使命而来。”我说。
“是什么样的使命呢?”这个孩子脸上露出狡黠的笑容,与他的实际年龄极为不相称。
“我们的教会,只是派我们来看看阿墩子及其周边地区的风土人情。”罗维神父大概怕我的话会激怒喇嘛们,帮我打了个圆场。几个老喇嘛脸上已经现出憎恶的表情。
顿珠小活佛一定是个机灵敏感的孩子,他说:“阿墩子和西藏接壤,你们是想去西藏吧?”他肯定察觉到了我和罗维神父脸上的惊讶,但他忽然拉起我的手,“我们今天不谈论宗教。来,我带你们看看我的寺庙。”
参观从眼前的大殿开始。那真是一个富丽堂皇的经堂,用华贵而色彩艳丽的汉地丝绸制作的经幢,从穹顶悬下,足有几十幅;四面墙上是用矿物颜料绘制的宗教壁画,画技朴素,可以看出这些画师们不懂透视学、人体比例、层次感、明暗对比等现代绘画常识,属于欧洲中世纪以前的宗教画。其中一幅画叙述了藏人如何从猴子变成了人,不是全能的天主父的创造,更不是达尔文进化学说的翻版,而是从他们的传说中演变的荒唐故事,他们竟然认为自己是一个女魔和一只面目可憎的猕猴的后代。
不过应该承认,藏族人的佛像雕塑非常中规中矩,不失为一件件精美的东方艺术品。但一般都显得浮华造作,是偶像崇拜的民族经常犯的审美错误,有两尊佛像竟然全用黄金粉涂面!看上去金光灿烂。尤其要向你说明的是,这个大殿的设计虽然开阔庞大,但采光极不科学,有一个天窗,可光线被重重经幢所遮挡,几乎没有窗户,因此正殿神龛上的佛像虽然庞大威严,但是处于阴暗之中,四周的壁画也空有久远的历史和优美的传说,人们要看清它们,即便在大白天也必须要举着火把。厚重的高墙;阴郁的喇嘛,零乱的设计,还有面目狰狞的佛像,一切都在说明这个宗教给雪域高原的信众带来的压抑和黑暗。
让我惊讶的是大殿里的几根顶天立柱,直径足有七八公尺。它们不是人们砍伐后搬运过来的,而是本来就生长在这里的古树,似乎寺庙所在地过去是一处原始森林,建筑师巧妙地将森林里的古树作为寺庙大殿的顶梁柱。顿珠小活佛在介绍这几根大柱子时,借题发挥说:
“我们的寺庙就像这大树一样,几百年前就在这片土地上生长出来了。它们就像大地上的万物,不是我们造就它们,而是它们造就了我们。”他抚摸着那些古树说,“这是龙柱,那是虎柱,那边那根是熊柱,还有鹿柱、牛柱、马柱,每一根大柱,都和一种吉祥的动物有关,都有一段神奇的传说。你闻一闻,它们有神的味道。”
我问:“神是一种什么样的味道呢?”
他犹豫了一下,把自己的鼻子凑近一根柱子,回头对我说:“是一种让你内心颤栗的味道。你来闻一闻吧。”
为了表示对他的尊重,我只好将头凑上前去,我告诉他,这柱子上其实只有弥漫在大殿里浓重的酥油味,你们吃下太多的奶酪啦。最多也只剩下一点古木的味道。 。 想看书来
杜伯尔神父一书(3)
他竟然聪明地狡辩道:“这就是我们的历史的味道。神创造了历史,也留下他们的气味。就像人骑了一天的马,身上也会有马汗味一样。我们的庙宇,是藏族人存放灵魂的地方,总是有神迹在生长。不是一间遮挡风雨的破屋,哪儿都可以到处乱建的啊。”
我想他是在暗示我们的教堂不够神圣,罗维神父也看出了这一点。他向我示意,今天不是和他们辩论的时候,我们只是听,看,并保持我们的尊严。顿珠小活佛又指着一尊约莫两公尺高的佛像认真地说:“尊敬的洋人神父,请看,这尊佛祖释迦牟尼的佛像是从西天飞来的,在必要的时候,他会开口说话,甚至还会为人间的苦难和恶行流泪,他曾经用自己的眼泪阻止过战争和杀戮。我们的寺庙因他而建。”
他虔诚的模样实在让我们忍俊不禁,我们问,难道它有翅膀吗?你说的西天具体是哪里?有谁见到过一尊重达几百公斤的石头雕像在天空中像鸟儿一样飞吗?又有谁听见并看见一座石头佛像说话和流泪呢?
这个深受谬误之害的小活佛用诗一样的语言回答道:“是的,它虽然没有翅膀,但是它有殊胜的法力;石佛说话,那是因为人间需要无上的慈悲;如果石佛流泪了,人间就有大灾难了。我们说的西天,就是喜马拉雅山背后、祥云之下的印度,那是我们的佛祖成佛的地方;万里无云的天空为什么有隆隆的雷声,那是神灵匆忙赶来的脚步;千年石佛的脸上,有苦难岁月中留下的泪痕;就在神圣的寺庙外面,有西天的佛像停留的脚印;在雪域高原的大地上,到处都有神灵的故事在生长。”
我好像有些明白了,这是一个还生活在童谣中的民族。让这个还在做梦的孩子和他神权之下的喇嘛们继续沉睡在梦中吧,这对我们的事业有好处。
如果这些虚妄的说辞让我们对他们的宗教充满轻蔑的话,他们的经书则是让我们深受震撼,并钦佩他们的唯一地方。顿珠小活佛大约是为了显示他们宗教深厚的文化内涵,让人从四周的墙上取下一摞摞的经书,我们这才发现这个大殿的东西两侧全是经书构成的墙体,仿佛巨大的书架。每卷经书都装在做工精细的木盒子里,并用黄色丝绸包裹,它们大都是一些雕版印刷的藏文经书,有两卷重要的经文竟然全部是用黄金粉誊写上去的——主,西藏有多少黄金啊?他们最值得骄傲的一部经书叫《甘珠尔》,据说有1108卷,是他们最至高无上的神释迦牟尼的圣言;而关于这部经书的注疏和论述则是一部叫《丹珠尔》的经书,竟然有3461卷。还有其他的经卷,恐怕连许多西方的学者都闻所未闻。主耶稣,佛教徒们在这方面可真的拥有一笔巨大的精神遗产!
顿珠小活佛那时不无得意地问我们:“听说你们的宗教只有一部经书?”
“是的,”我也充满骄傲地告诉他,“那是我们的《圣经》,虽然只是一部书,但它是我们全能的天主父的圣言。它包涵了一切,从创世纪到世界末日,世界上的万事万物,无不在我们天主的言说当中。”
他显然被我的话震慑住了,若有所思地问:“这怎么可能呢?”然后又像一个好学的学生那样说,“有朝一日,我倒真想对比一下,我们和你们的经书到底有什么不同。”
我说:“要是你愿意,我很乐意送你一本藏文版的《圣经》。”
顿珠小活佛刚想接受我们的礼物,他身后那个地狱天使、始终充满敌意的老喇嘛忽然用横蛮的声音说:“我们不需要你们的谎言!顿珠活佛,不要让魔鬼的妄语迷惑了你的心灵。”
杜伯尔神父一书(4)
我此刻再也无法控制自己的愤怒,高声说:“请不要忘记,你们才一直生活在谎言中!有谁会相信一尊石头佛像会在天上飞,并且会说话流泪?”
大殿里一下嘤嘤嗡嗡起来,喇嘛们从一开初的交头接耳到后来的大声呵斥,他们全都冲着我们嚷叫。那时我考虑了几种最坏的情况:1我们被扔出去;2被狠揍一顿;3当场被杀。我甚至考虑是不是在关键时刻拔出枪来自卫。
“咚!”一声闷响从我们的身后传来,大殿里一下就安静了,那是死亡来临前的寂静吗?我们不知道,但心里已经做好了为主的光荣殉教的准备。
原来是那个一直站在我们身后、手握铁棒的壮汉喇嘛。托主耶稣的护佑,他没有用那足有几十公斤重的铁棒横扫我们,只是将它重重地砸在地上。
顿珠小活佛这时说话了:“请不要害怕,他是铁棒喇嘛,负责寺庙的僧纪寺规,他不会伤害你们的。”他走到我面前,认真地说:“杜神父,如果我们在地上争吵,天上的神灵也会失望的。人要是没有了敬畏,胡作非为,一座石佛也会用他的眼泪来规劝人们被魔鬼迷惑了的心。”
我回答道:“如果真有那么一天,我会很乐意地见证这个神迹。我们可以打一个赌吗?在我们没有见到你们的神迹之前,我们可以做任何想做的事情。”
“打赌?噢,我们不是一个好赌的民族。” 顿珠小活佛迟疑了片刻,又充满自信地说,“不过在我们这里,你没有见到过的神迹还多得很。尊敬的杜神父,没有人可以在这片土地上做任何他想做的事情。我们总是生活在敬畏中,关键是,”他的目光忽然越过我们,看着奥古斯丁说,“作为一个藏族人,你敬畏他们的神灵吗,老兄?”
奥古斯丁的回答出乎我们所有人的意料,甚至包括顿珠小活佛。自跟随我们出来以后,这个巨人一天也少有话语。他的沉默总是令人担忧,而这种人一旦开口,则叫人害怕,他说:
“我敬畏自己的内心。”
顿珠小活佛愣了一下,看着奥古斯丁的目光非常奇怪,就像一个圣徒面对一个需要关爱的弃儿。他说:“我们的宗教,本来就只注重自己内心的修持,我们的罪孽,我们自己通过修行去洗涤;而洋人却想用他们的宗教,把你的心俘获而去。不是吗,老兄?”
我想他是在动摇奥古斯丁的信德,奥古斯丁有些被他的说辞迷惑了,竟然羞愧地低下了头。于是我回答道:“不是俘获,而是拯救。”
顿珠小活佛这时用了一个聪明的比喻,“如果一个人掉进澜沧江里,你要去救他,你首先要具备什么样的条件呢?”
我说:“当然,我要会游泳。”
他狡猾地笑了,“澜沧江是雪山融化的雪水,没有人可以在江里游泳,你会立即被冻死的。”
“即便冻死,我也要去拯救那人。”我坚定地回答。我没有料到他会把一个世俗问题和宗教问题混为一谈,但是我想我明确地告诉了他我们的勇气。因为他当时定定地看着我足有一分钟。然后他说:
“你们倒是一些不惜自己生命的修行者,但是你们不知道澜沧江的习性,就像你们不知道一匹马的习性,就无法驾驭它一样。”
我向他们宣讲道:“什么都是可以通过学习和借鉴获得。马生来就是要被驯化的,人生来就是要享有耶稣基督的福音的。”
他只是说:“那倒不一定,人生来该享有什么,前世自有因缘。听说你们那边,国家和国家之间还在打仗,作为掌管人灵魂的僧侣,你们干吗不先做好自己家门口的事情呢?”
杜伯尔神父一书(5)
尊敬的会长大人,请看,他是一个多么机警的小外交家。我也以外交口吻回敬他说:“这正是我们的宗教更仁慈博爱之处,尽管我们的国家和人民正在经受战火,但我们更关心你们藏族人的苦难。因为我们的主耶稣早就告诉我们:‘你们往天下去,向一切受造物宣传福音,信而受洗的必要得救;但不信的必被判罪。’”
他的回答充分显示了他们的宗教的懦弱,“可是我不明白你们洋人的宗教对我们藏族人有什么帮助?我们视苦难为修行,不需要外人的关心。一个行乞者的快乐自由,怎么是一个施舍者可以拥有的呢?你们或许是一些固执的人,但是我们藏族人说,一颗固执的脑袋瓜,经常干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