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魅-第3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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互相攻击,飞着飞着,两双铁爪就扣咬在一起,呼啸盘旋,发出嘎嘎恐怖的鸣叫。洁白如银、性情温和的信天翁一小群一小群地高飞,像从蓝天坠下的小片白云。那些擦着水面低飞的三三两两的鹭鸟和野鸭,苍灰或青褐的背羽被擦水而来的湖风一阵阵掀起,就像总有几只蝴蝶与它们随行。
不时有在附近扑水的鱼鹰,翅膀弹起串串水珠,闪悠悠从他们头顶飞过。几只美丽的信天翁绕着他们沙丘盘旋一阵,双翅一收就站在他们鱼摊架旁边,尖尖的、光溜溜的、看上去软绵绵的脑袋朝他们满不在乎地摇摆,淡红的小眼睛滴溜溜地瞅瞅他们,然后低头啄摊架上的鱼。比它们身体还重的鱼无法啄起,就掉头啄旁边的小银鱼。渔人们一阵吆喝,它们才慢吞吞飞走。
沙地上的水汽已经很飘渺了。暖洋洋的太阳把他们上衣晒干。有人响起了突兀的鼾声。
从上午到下午他们又换场打了两网,带来的渔垫渔折都已用光,只好将鱼晒到沙地上。
黄昏时,他们到鸟岛附近的沙坝子渔场打“麻眼”。
这里地势平缓,也有深潭,只是泥坡上长着密密丛丛的苇茬,尖厉扎脚。秦天叫有腰靴的人统统穿上腰靴,没有的缠上烂网片,或干脆在脚底捆绑芦苇。
因为水浅滩宽,太阳落山时下网,天空已北斗星闪烁了,网口还没合龙。
骆飞亮倾着身子,机械地随前面人步伐走。下湖第一天就撒了四网,疲累的程度超出他的想象。现在每挪一步都觉得自己腰肚要折断了。腰带深深勒进肚腹,五脏六腑朝上下挤开,只剩一根脊梁骨可怕地支撑着。肚腹疼痛欲裂,伴随着强烈的要拉屎拉尿的感觉,让他喘不过气来。头脑昏昏沉沉,一阵阵恶心,简直就想一死了之。虽然夜风沁凉,必定是个下霜的夜晚,却浑身淌汗,口舌生烟。
他想问问前面的肖十春,却怎么也讲不出一句话来。只得咬紧牙关,闭着眼一步一步挨,哪管地下苇茬不苇茬。他是渔行新手,不可能准备什么牛皮腰靴,脚扎了几个洞已经不知疼痛。
他正昏头昏脑埋头拉网,忽然“砰”地一声扑倒在地,啃了满嘴满鼻泥沙。懵懵懂懂爬起来,昏暗中听到一阵哈哈大笑。原来是姚先喜、姚竹村他们串通好了一齐松下腰钩,他还一直朝前用力,就扑通栽倒了。
二六、橘红橘红的鱼汤(2)
大家笑骂一阵,终于到了合龙的时候。
网里又热闹起来。显然这一网大鱼不多。朦胧星光里,劈啪乱跳的多是些未成年鲢鳙鱼和小刀似的毛花、游鱼。它们异常密集,纵情跳跃,好像引燃了遍地的鞭炮,响声搅乱大湖之夜,连远处已经安静的鸟岛也被它惊醒,引来阵阵呼隆隆的翅膀扇动。但鸟在夜晚不愿远飞,冲到半空又纷纷旋落。
夜晚收鱼大家不再高声说话,这是规矩。打兜的,装筐的,抬鱼的,一切都在默契中进行。
午夜回到鱼棚,仍需按鱼的种类、大小分别处理摊晾出去。任何时候都不能堆积一起,那样鲜活的好鱼就会变成一堆臭饼。
网必须连夜清理。骆飞亮一边瞌睡,一边扯掉纠缠在网上的乱草柴梗。忽然,仿佛见到妈妈朝他走来,手里端着一个陶钵,正装着热喷喷的蒸红薯。他正要伸手,妈妈一晃,变成一个陌生人,朝他凶狠狠地直瞪眼。他一惊,忽然脸上挨了一耳光。
“亮伢,做事呢!”
他吃力地睁开眼,见是姚先喜站在眼前,心尖一抖,竟“哇”地大哭起来。
一连几天好天气,啸天湖渔棚收入丰硕。除了偶有渔贩船只过来买鱼,他们自己也划船到数十里水路外的湖边小镇去卖。秦天把钱粮账目全交给肖寿芝,这个老人藏钱的地方连他也不知道。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虽说河盗对这些成帮结队的大网人不敢轻动,内部的人与外界也没联系,可这不仅是十几个人的血汗钱,更是决定啸天湖农业社生死存亡的救命钱,他岂敢马虎大意?
这几天实在太累了。虽然白天太阳很好,岸上温暖,但是早晚和夜里仍十分寒冷。长期在水中劳作,许多人脸上、手上、脚上都长满了冻疮,奇痒难耐,晚上流脓流水,被子上硬一块软一块的。渔人的艰苦还不在餐风宿露,因为一天到晚一年四季泡在水里,水中有毒,脚丫手丫常常溃烂。尤其夏天,不得不用明矾甚至煤油浸泡,那种剧烈的疼痛叫人不堪忍受。冬天,割破刮伤的地方既无药物包扎,也不可能休养,创口久久不能愈合。洞庭湖区还是血吸虫病疫区,他们长辈亲人中得血吸虫病而死的大有人在。这些身在所谓米粮之仓的人们,一年到头并不能吃几顿好饭,田里的谷子也不知到哪里去了。真所谓“四海无闲田,农夫犹饿死”。现在,他们霜天冻地出来打鱼,吃的主粮都是红薯蚕豆,当然不能尽肚皮吃饱,何况今年遭遇百年不遇的大灾,颗颗粮食都要拿钱去买。渔棚里虽说有的是鱼,但是没有别的蔬菜搭配,天天吃鱼,顿顿吃鱼,那鱼吃起来已不是鱼味,简直就与河泥差不多,端起来就打哕。而繁重的工作,很少的睡眠,使他们一个个黑瘦不堪。人说“河风吹老少年人”,岂止是河风?他们皮肤粗糙,皱纹僵硬,更多是因为他们的生活太难太难。
夜深了,秦天仍不能入睡。虽然下湖几天大家情绪基本稳定,冒险渡滩的计划成功,那一网可抵平常十网,奠定了横凌湖渔场的成功基础。姚先喜、肖长根几个也再没闹鬼。但是,出来已经好几天,谁知家里情况怎样?肖仲秋、谢大成他们能坚持住吗?肖海涛去县里学习回来了吗?那么大的溃口,没有其他农业社的支持,真不知何时能够完成。
他绕着沙丘走来走去,仰看冷蓝冷蓝的天空。他每天都要观察云彩的变化,时时担心天气变坏。一旦风雨到来,他们就进退两难了。
他想派人送钱回去,救家里燃眉之急。可是,想来想去,还是犹豫不决,一则这里人手少,另外更怕路上不安全。
二七、莽莽苍苍的洞庭腹地(1)
第二天,忽然有个好消息,从湖边小镇卖鱼回来的肖寿芝说,他们在那里看到了郑干部,她在那里参加地区农业社现场会,得知他们就在横凌湖打鱼,很想过来看看。
肖寿芝与秦天商量,如果把钱交郑爱英带回去,岂不是又安全又省事?
秦天说:“你这想法对谁说过吗?”
肖寿芝说:“我还只放在心里呢。”
秦天拍拍肖寿芝肩膀,“那行。你今晚准备好,明天不声不响送到岸上去。”
得到这个消息,终于让秦天安安稳稳睡了一觉。打完“天光”回来,就叫芝爹带十春赶紧出发。两人走后,他们又打完一网,渔船还没近岸,忽然有人指着前面惊叫:“嗨,你们看!”
他抬头看去,只见渔棚前多了一个人,一个女人,一个他既陌生又熟悉的女人。
秦天心下猛地一沉,顿时一股无名火直冲上来,心中骂道:“肖寿芝,怎么把她带到这个鬼地方来了!你这没用的老家伙!”
许多双惊奇、诧异、猜疑的目光一齐投向秦天。
渔船靠岸,郑爱英一脸笑容朝他们走来。其他人虽然躲躲闪闪,仍不得不对朝他们热情打招呼的郑干部哼哼哈哈。秦天只管抬渔筐,卸渔网,总不转头。郑爱英早在上船时,听到肖寿芝讲过女人不能进渔棚的规矩。但她决心要来,怎么能够拒绝?现在她当然清楚秦天的心情。
郑爱英干脆脱下棉大衣,挽着衣袖一道搬运。
秦天和骆飞亮正抬最后一筐,郑爱英拉开骆飞亮:“让我来。”
秦天无奈,挤出一点讪笑道:“哦,郑干部。”
郑爱英却一脸灿烂地说:“秦社长,你好!祝贺你们好收成!”
秦天讪讪地笑道:“就这样吧。”也不顾郑爱英,径直一人抱住渔筐,“哼”地一声,两百斤的渔筐就被他端起,几步几挪,“咚”地跳到岸上。
肖寿芝赶紧过来帮忙,秦天低声吼道:“老糊涂!”
郑爱英提着网兜跟过来,两人才把话咽住。
郑爱英仍一脸微笑,蹲在鱼堆边,模仿别人把鱼分类挑选。她喜欢捡大的鲤鱼、草鱼、青鱼。这刚出水的活鱼还力气十足,七蹦八跳地,她总抓不住,一会就溅得满脸泥沙,惹起阵阵哄笑。
姚先喜故意将一条鱼鳍尖利的鳜鱼朝她跟前踢去。大家开心地偷眼觑着。
郑爱英欢喜道:“好可爱的一条鳜鱼啊。”说罢抬脚踩住鱼尾,伸出食指中指,从鱼嘴进去钩住腮壳儿,提了起来。
要看人难堪的他们一齐露出惊讶目光。肖十春高兴地说:“郑干部认得好多鱼啊。”
郑爱英笑笑,“看样子你是个爱学习的人,读过唐诗吗?唐诗里有一句:桃花潭水鳜鱼肥。鳜鱼可是名贵鱼种呢。”
肖十春嘿嘿笑着,“到底是干部读的书多。我们啦,大字不识一箩筐。”
姚先喜眯着眼阴阴地说:“不读书有么关系?只要认得秤,认得钱。”
郑爱英已留意姚先喜,知道他是灾后旱地调整会议上和秦天持相反意见的人,会上兄弟俩还争吵起来。她知道这人富于心机,就随便笑笑,没有搭理。
既然连秦天也故意避着她,她就干脆和几个年轻人聊天。
秦天把肖寿芝叫到渔棚里。
秦天虎着脸,“她进棚来了吗?”
“没有。她知道我们的讲究。”
“既然知道,怎么还要来?这是她能来的地方吗?”
肖寿芝叹了声,“你不知道,她是跟县长一起来的呢。那个县长说的北方话,一副大官模样……”
秦天吼道:“大官不大官,关我们屁事!”
肖寿芝摇摇头,“我没办法呀。我早跟她讲了,自古以来女人不能进渔棚……”
秦天叹了口气,“哎,这样吧,早些搞了中饭吃,吃完饭还是你和十春送她回去。请她把钱带走就谢天谢地了。她呆在这地方,我们负责得起吗?”
肖寿芝一屁股坐到铺草上,不吭声。
“怎么啦?你请的神,你不送?”
“她说了,要明天才走。”肖寿芝硬硬地说。
“叭!”秦天一巴掌拍在棚柱上,“乱弹琴!乱弹琴!”
已经挨在门口紧紧张张听了一阵的肖菊林突然尖声道:“呵,郑干部来了……”
渔棚的紧张空气郑爱英嗅出来了,却佯装不知,吃饭时直夸鱼好吃。一老一少陪着说话,其他人或者怯怯地讪笑,或者不阴不阳地调侃,有的干脆埋头扒饭。他们对这个虽然早已认识却并未有多少接触的女干部敬而远之,谁让她冒失闯入这个女人禁区呢。
郑爱英为了改变气氛,友善地对秦天说:“秦社长,我可以帮你们的忙。”
秦天想,帮忙?不就是送钱吗?多大一件事啊。“好,那就麻烦郑干部了。事不宜迟,吃过饭就送你走。”
郑爱英大度地笑笑,说声“谢谢”,放下碗,一本正经说:“今天是县委华书记送我来搞调查的,明天才能离开。”
她有意看看这些人的表情,果然一个个惊讶不已,张嘴吐舌,你瞧我看。郑爱英语气凝重,只顾说下去:“不过,我也知道你们的规矩,今天才知道的。照说,在新社会,一些老习惯应当改变。慢慢改吧。今天我还是愿意遵守你们的规矩。寿芝老爹可以作证,我没有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