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魅-第1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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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宵总拿眼光示意肖仲秋。她很着急,谈话到底还要多久?只好到厨房对女儿说:“喜鹊子,你飞快跑到冬姑家去,要几条鱼来,快!”
喜儿就飞跑去了。
郑爱英和肖仲秋谈了一阵,忽然后门有人喊:“有茶吃吗?”
随着喊声,进来一个人。郑爱英吓了一跳!
这人只穿一条湿淋淋贴在腿上的短裤,上身赤裸,腹窄肩宽,胸膛隆起像女人,胸窝一撮黑油油胸毛,两侧肋肌一条一条凸起。一张大方脸,鼻子又薄又高,眉梢微微上挑。头发后背,显出宽敞微凸的大额头。显然刚从水里出来,室外阳光从后侧照着,额上、脸上、胸膛和肌腱隆起的肩臂,滚动的水粒像些活泼晶莹的玉珠。湿淋淋短裤下一双长而健硕的腿,大腿光洁,小腿腿毛整齐向下披贴皮肤上,如一匹刚被战士梳洗过的战马的双腿。
他从脸到脚,全身皮肤显现白铜般坚挺光洁得似乎一指弹去可以丁零作响的金属光泽。
瞬间,郑爱英完全被震慑了,脑海里飞快闪现着青少年时代从父亲书橱里看到的西方绘画与雕塑。
秦天在太阳下晒了一上午,又有许多尘埃,虽然下水洗过,刚刚进屋,眼睛仍然一片模糊。当他眼中渐渐出现一个女人依稀轮廓时,他以为是李元宵坐在那里。不见她起身倒茶,才努力把滞胀的眼睛眨了眨。
他感觉这不是元宵,犹豫着揉揉眼睛再看,心中怦然一跳:“是那位郑委员?”
肖仲秋开口了:“老秦,郑干部来了。”
秦天进退两难。
郑爱英醒悟后没有起身和秦天握手,咽下一口清茶,“秦村长啊。”
秦天“嘿嘿”一声,说了句让屋里两人相视一笑的话,“我洗洗手去。”
一六、铜质胸膛上的汗珠(2)
一会儿他进来了。穿的上衣虽然不湿,却黑麻麻、灰蒙蒙的。
他站在郑爱英一侧的墙边,勉强笑笑:“郑干部今天就来啦?”
郑爱英瞥秦天一眼,向肖仲秋说:“你们搞生产自救,很忙啊。”
肖仲秋觉得应该由秦天回答,秦天却不出声,只好说:“各家先把房子搞好,才能干别的。”
郑爱英终于正面问秦天:“秦村长刚才做什么?”
肖仲秋说:“他帮我盖屋呢。”
郑爱英想起什么似的点点头,“是的,你们连盖房的茅草都没有啊。”
肖仲秋笑道:“都喂鱼了。”
郑爱英指指身边的凳子,“秦村长坐。明天我到瓦窑村,要他们支援些茅草。”
肖仲秋说:“这就好。老秦,刚才我向郑干部汇报了啸天湖一些情况,是不是你也谈一谈?”
秦天早不耐烦呆在这里,心怨肖仲秋讲这蠢话!他客气地说:“郑委员,老肖跟你谈好啊,他是我们啸天湖的党员种子,情况他都熟悉。我失陪了。”
郑爱英露出一丝淡淡意味的笑容:“好的,你忙。我中午在老肖家吃饭,下午到你家来。”
秦、肖两人心里都一沉:真是见鬼!
秦天出门,三两下捡起竹板、插签、梯勾,就大步上堤。他的船在堤下。心想,你来我家?你会游泳吗?他望了望还一片水泊的啸天湖田园,不禁笑了。
郑爱英说去秦天家,她是丘陵山地的概念,不知啸天湖水虽退去大半,除了那片高田露出水面,其余田地还在水下两三尺深。桑树屋场、弯竹屋场、湖边屋场、小学校,都还泡在水里。男人们可以把东西扛在肩上,涉水回家,女人却不敢单独行走。
秦天到弟弟家,顺子划船买草没回,父亲正将绑屋排扇的绳缆解下来,挽成一圈一圈,叠码齐整。
青山爷圆圆的脸红光满面,长长细细的眼睛总让人觉得在亲切地笑。他对大人小孩讲话都轻言细语,温良和善,很得村里人尊敬。
他有四个儿子,老大老三早年逃荒到湖北去了,很久没回信。青山爷对那两个儿子不很喜欢。他最喜爱的儿子是秦天,但最疼爱的儿子是顺子。他认为二儿子才能、魄力都超过自己,又孝顺,每次上街买酒,总是自己一瓶父亲一瓶。
解放前是大家庭,还显不出二儿子重要。解放后打大网是村里的事,他操不上心。老大老三走后,犁田打滚、下种抛粮都靠秦天做。父亲有些费解,二儿子从前很少做的,比如推谷整米、团稗筛糠,他“瞟学”(从旁观察)几回,就成了第一好手。
这次秦天大水里追鱼,让他把儿子仔仔细细想了几夜。秦家几辈子打鱼,怎么就没碰到过?那鱼折腾一夜,又往天上跳又往潭里沉,儿子怎么能活着回来?还有那铁锚上钩的几片鳞,那么大,从没见过的,到底是不是宝贝?
秦天帮父亲把竹缆搬到屋檐下码好,又清扫水浪带来的乱草杂物,这才听到冬霞叫他们吃饭。
正吃饭,顺子的船回来了。
秦天用筷子指了指肖仲秋家方向,“乡政府来的郑干部在秋木匠那里,下午来找我,所以我先到围子里去,把船拖过去,她就没办法了。晚上我来盖你的。”
青山爷跟儿子开玩笑:“怎么?你怕那女干部?”
秦天冷哼一声:“我怕她!不想误我的正经事。”
青山爷呵呵笑着,“我说啰,她总没那条鱼厉害。你们都来挑稻草,拖船过去。”
铁牛在船上解开稻草,扯去那些容易腐烂的“草衣子”,秀月用长柄草叉把缚成小捆的稻草递到屋上去,秦天一刻不停地掀旧草翻新草,一个下午就把屋后檐盖好。朝南的屋前檐暂时没草可盖,只能让它亮着。
匆匆吃过晚饭,秦天划船上堤给弟弟盖房。因为稻草不够,也就先盖了一单间的住。
月色亮堂,做事无防。月亮刚刚偏西,事情就完了。
父子三人同到河里洗澡。秦天顺便把衣服裤子脱下搓了搓,爬上岸时,顿感河风的飕飕凉意。
往家走时,父亲凑到他脸前说:“你那宝贝不拿回去呀?”
秦天笑道:“是宝贝也该归你老人家,不是宝贝,你没事拿了玩玩也好。”
满天月色,遍地银光,啸天湖像个浅水大盆景。几行从灾难中活过来的树轻轻摇曳梦寐般幽思。几家顽强站住脚跟的房屋如同几垛小巧的黑色盆景石。这巨大盆景不知是谁的精思巧制,苍凉深邃而又洁净无瑕。
秦天划动小船,像一只入冬的螳螂,从冰面爬向它藏身的草垛。即便螳螂是黄雀的追猎对象,是大自然中弱小的生命,但它仍然能千百万年地在诸多巨兽大鸟的蹄迹间高蹈徜徉,生息不灭。
生命所创造的一切是多么顽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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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七、四面八方的粗野目光(1)
秦天和肖海涛商量好,明天是中秋节,把山里人都叫回来,一起开个会。
第二天清早,太阳刚从东边山缝透点淡淡红晕,肖寿芝骆雨生就回来了,先到肖仲秋家。每人挑了一担米,是郑干部交待的政府救济粮,让灾区人过个中秋。
肖仲秋很高兴,马上趟水去告诉秦天。
秦天叫玉兰从坛子里把所剩不多的腌鲇鱼拿出来,数了数,绳子穿一串,划船跟肖仲秋上堤去。铁牛也要去,秦天没吱声,铁牛小辫一闪就上了船。
驾着船,先从湖边屋场开始,一面通知开会,同时把救济粮领回去。秦天又给每户送一条腌鱼。
大人分米时,铁牛向站在阶基上尺多深水里的百喜招手,百喜趁大人不注意,悄悄爬上船尾。船到堤上,铁牛百喜神不知鬼不觉就溜到堤上树丛里去了。
秋木匠堂屋马上坐得满满的。肖寿芝和肖菊林拖条木匠用的小砍凳坐到门外抽旱烟。喜儿帮她妈妈在厨房烧茶。堂屋里主讲的是铜师公。他说在铁锣湖跟一个妇女关符,那女人奶子有两只瓜瓢大,落水鬼拖着不放手,他如何如何钉了七七四十九根桃木符,才把落水鬼关到门外。姚竹村似信不信,说铜师公定是吃饱了奶子,要不逃荒回来人眼(精神面貌)还好些。骆篾匠不时往厨房跑,姚先喜看在眼里,知道这家伙跟元宵有一手,心想你真是一寸机会也不放过,老色鬼!就悄悄伸一脚,把他勾了个趔趄。肖长根是最兴奋的一个,不停地这个跟前嘁嘁哝哝说几句,那个肩上背上拍两巴掌。
一屋子的交谈,猜测,笑骂,咳嗽,吸烟,拍蚊子,或摇晃得凳椅叽嘎作响。人们只要回到家园,就能忘记昏天黑地,忘记惊心动魄,忘记死亡,忘记痛苦,忘记悲伤。
人总是一个爱快乐的动物。人总是为了快乐才引出死亡、痛苦和悲伤的。
肖海涛对秦天说:“万事齐备,只欠东风啦。”
像条干鳝鱼歪在门边的菊机匠突然尖声喊:“,女干部来啦!”
肖长根第一个奔到门口打望,闪身进屋,舌头呼隆呼隆一伸:“看见了看见了,好高一个女的!”连忙坐到自己位子上,缩着脖子,眼睛朝门口睃。
肖仲秋起身迎到门口,肖芝爹、菊机匠已经站起,脸皮挤笑向来人打招呼。
“郑干部,你来了,快请进。”
于是所有男人的眼光从四面八方将郑干部裹住。
有人看到的是后背,衣服里的腰软软瘦瘦,裤子里的屁股却圆圆鼓鼓。有人看到的是胸前,衣服里的胸脯圆圆鼓鼓,裤子里的双腿却细细长长。有人看到的是侧面,就见她下巴翘翘的,鼻子高高的,挨肩的两条辫子整整齐齐的。
至于她的衣服,这些人说不出名目,颜色是月白的,衣领是披开的,圆圆放亮的扣子有两竖排,可是一排只有三四粒,不像他们布坨坨扣子六七粒。蛋青色裤子有斜斜细密的纹路,自然不是他们那种粗纱家织布。鞋子倒是一双带的平底敞口青布鞋,只是鞋底不像自家女人用粗麻线缲着厚纸壳包层白布的底,好像是硬硬的什么家伙。
郑干部不会等一屋子陌生粗野男人用陌生粗野眼光把她浑身上下研究明白了才落座,可是事先没谁给她留个座位。首先是肖仲秋想把他座位让出来,可他坐的是门坎。让条门坎给郑干部坐岂不可笑。秦天刚刚向前倾身,肖海涛立即一抬屁股,闪手一摊:“郑干部请坐!辛苦啦!”
在团团男人窄窄小屋里颇站了一会儿的郑干部终于坐下来,左边是秦天,右边是姚竹村。
她听到秦天介绍说:“这位就是乡政府派来指导我们工作的郑干部,大家欢迎!”他带头拍巴掌,满屋子人也就噼里啪啦响起一阵掌声。
仍然处于调整心态过程的郑干部不得不讲话了。
“在座各位辛苦了。我受乡政府委托,到啸天湖协助工作,”这时肖喜儿正好把一碗漂着几颗瘪黄豆的热茶送到她跟前。她向这位上次见过的长得挺可爱的姑娘笑笑,伸手接住茶碗。谁知水是刚烧开的,又斟得满,立刻就指尖锐痛难忍,习惯地想往身前讲台上放,可是这里什么也没有。
瞬间的难堪让眼尖心活手脚快的肖十春看到了,一抬腰,手从屁股下抽出他坐的仅半尺高的四方小板凳,也不说话,望她笑笑,飞快放到她跟前。
郑爱英并不是没有这样一闪念:这是他刚才坐在屁股下的。但她从行为上立即就听从了:将茶碗放到小凳上。指尖还火辣辣地痛,心中的眼睛已经狠狠瞪了这群陌生又愚蠢的男人一眼。
她终止讲话,径直走进厨房,向喜儿要了盆凉水,双手泡在水里,耳朵却敏锐地听外面动静。
这一突然中断让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