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边风尘第一部 冒烟风-第4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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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涛惊诧起来:这些小畜牲胎毛还没退尽,咋会想出这种诡计,往本县脸上抹黑?难道身后有人教唆?他觉得拒不接见,听任他们在门前静坐示威,颇为不妥;让他们一拥而入,七嘴八舌、胡言乱语,也不成体统……他反复斟酌后才发话:“令其推选三名口齿伶俐者,于大堂叩见。”
洪涛加官服、升顶戴,到大堂上面南高坐。高荫周等三人从大堂正门欠开的缝儿进入后,门又紧紧关上,站堂的衙役又喊起“威——武——”。关门,是为了不叫风沙卷进来;喊堂威,是洪涛的吩咐,想震唬这三个胎毛还没退尽的“小畜牲”……可堂威声比冒烟风低沉得多,大堂内的半阳半阴也和堂外的尘沙弥漫差不多少,并没使这三个小学生感到恐慌。他们并没下跪,只由高荫周代表向上作了个揖,说了声“参见大人”。
洪涛十分不快,却又无法让他们跪拜——因为朝廷的学堂章程规定:小学堂毕业生为秀才。这三名学生代表是“准秀才”,在公堂上是可以“礼而不拜”的。所以洪涛只好压住火气,冷冷地说:“徐堂长自称教导无方,难当重任,毅然请辞。本县一再慰挽,难夺其志。尔等且返学堂,不可荒废学业;本县尽速遴选饱学名士出任堂长。”
三个学生代表并不买账。有的说“徐堂长德高望重,知真识灼,治学有方,堪当重任”。有的说“徐堂长请辞,乃一时义愤。大人若谦词力挽,必可打动先生,使其不忍抛离满堂学童”……高荫周见洪大人板着脸、皱着眉、噘着嘴,便软里带硬地说:“若正堂大人料定无法使徐先生回心转意,学生等可否至昌图府请府尊大人出面劝导?”洪涛能让他们把事情捅到府 衙去吗?无奈地派人去请徐堂长……
派去的人回来报告“徐堂长外出访友去了”。洪涛心中暗喜——他却不知:徐堂长是听了高捷三、毕力雄 “秀才是有功名的人,不宜与洪某人过多抵牾”的劝告,才躲了起来的——谦和地对三个少年学生说:“尔等带领同学回去吧。待徐堂长归来,本县定然好言相劝,谅其或可收回成命。”这正是学生们要在今天达到的目的;但高荫周作揖告退前,还是压下了一个话头儿:“学生拜谢大人了;若大人劝而无效,我等只好惊动府台大人了。”
李宏还在品茶。他见学生散去了,高荫周来会账,便问了句“高公子,县尊答应了你们的请求吗”。高荫周有礼貌地回答说:“您费心了;徐先生不在家,但知县大人答应劝留了。”
李宏刚想会茶账,却见叫花子一个个破席卷子似地随风扑过来,汇集在县衙前。把门的当然不放他们进去。这些叫花子便用力地戳打狗棍,连哭带叫。衙丁们不敢对学生大呼小叫,对叫花子却敢抡大棒。叫花子们虽然肉贱皮厚抗打,却不吃眼前亏儿,扯成串儿往大牢的黑大门跑,还喊叫“没大筐头掌舵,要不到饭了。连我们都关起来吧,每天还能啃两个窝头。”把门的哪敢放他们进去?也抄起棒子要打……叫花子们便往正街上跑,可店铺躲,还喊“县太爷要把叫花子赶尽杀绝灭种了”……
李宏走出茶馆儿的门,眯起眼睛望望天:昏昏暗暗,迷迷蒙蒙,像扣着个烧得半生不熟的大瓦盆子;虽说没有霹雷闪电,可风嗷嗷不断地吼叫,逼着人想躲进地缝儿。可低下头却看不到地,一波紧跟一波的沙浪,洪水般汹涌翻滚,枯枝断草、破筐旧物,浪柴般漂荡过去……李宏佝偻着身子,摸索着从小胡同回毕家。沙粒儿打在脑门儿上火辣辣的,鼻子眼儿里干巴巴的,浑身潮漉漉的。他迈步挺沉重,心情却有些轻松:高会长和毕力雄的高招儿一个接着一个,洪涛那损种肯定一条狗似地被逼进了臭水泡子,呲牙咧嘴地、一次又一次地往外爬,却一次又一次地出溜回臭泥汤子,骨碌成了泥猴……他有些幸灾乐祸,心里像开了一朵朵桃花,洋溢着烂漫芬芳。突然,他想起洪涛也是旗人,还是个朝廷命官,那些花骨朵儿、花瓣儿立时化成了沙尘,灰蒙蒙笼罩了心头,连眼前的冒烟风也更猛更大了……
这个时候,洪涛却又在为另一件事挠头上火:全县十一个社、两个集镇,按时来开会的还不到一半儿。洪涛气急败坏,撒下人马去街里寻找。可他得到的报告是“那八个人都遇上朋友喝上了酒,有的喝得迈不动步了,有的喝得停不住嘴了”。洪涛气歪了鼻子,叫人“给我抬来、架来”。可派去的人很快就回来报告“全吓得土遁了”。
洪涛完完全全明白了:自己被一股接一股黑旋风,卷进了迷魂阵。可他不认输,也不能认输——一群猴子里的猴王,若掐败了,就得远远地离开,成为孤魂野鬼……他下决心冒烟风一停,就去府衙活动。他相信千百年来一成没变的道理:在中华大国这块地盘儿上,不管哪朝哪代,无论大官小官,能不能稳稳当当做下去,都取决上级衙门一句话——上边的人金口玉牙,咋说咋对;下边的人驴唇马嘴,喊破嗓子也是白放屁,不服也白扯蛋!
尾声
一
吃晚饭时,毕力雄和李宏开怀畅饮。毕力雄兴高采烈,夸赞高捷三敢于决断,把苦果子一个接一个塞进了洪涛的嘴巴,使他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李宏提示他们要防范洪涛另搞动作,他打比方说:“敢在外边作祸的孩子,往往都是爹妈娇惯出来的。他若在外面吃了亏,包准儿回家搬出大人来,替自己找回面子。”
毕力雄觉得李宏说得有道理。他这两年对地方上的人事关系,比过去注意多了。比如,他琢磨过高捷三的为人:急公好义,有一半儿是因为他豪爽正直,而另一半儿是因为他家大业大,必须用好名声做顶门杠。至于对洪涛,高捷三也有个由趋奉而冷淡、由疑惧而反对的过程。高捷三向这位县太爷送过重礼,也支持过他加捐加税,认为这可以换来青眼相待。可洪涛过于贪婪专横,以为在权势上没人敢和自己分庭抗礼,在经济利益上便吃起独食儿,不像屠景操那样向地方势力让出一些利益。这当然不会博得地方势力的好感。而洪涛为了保官保命,对洋人全无气节,甚至出卖下属,这使高捷三不仅愤慨,还担心自身会遭到同样厄运。所以高捷三才开始采取拆台态度……毕力雄自己呢,他恨洪涛没骨头,也觉得洪涛是自己安全趴风的威胁;他还希望能提高威望,为自己的发展打下些基础。所以他积极主张搞义葬、为穆克图送葬。他听了李宏的话后,觉得势成骑虎,不能掉以轻心,便又去和高捷三商量下步对策……
三天后冒烟风停了下来。洪涛坐小车子去知府衙门,带去了一大笔银两。可知府大人只打发一名师爷单独接见,扔给他一摞子状纸。洪涛慌忙地一张一张看下去,胖脑门儿上的冷汗,不一会儿就连成了排,顺着胖脸往下淌……
原来师爷掷给他的,不仅有建安县乡绅们的禀帖、秀水小学堂全体学生的请愿书、建安县衙十多名捕快的申冤状、叫花子们请求开释大筐头的求情信,还有他自已写的《节略》的誊清稿——但题目后注明了“原题为日军山本少佐所命之《伏辩》”!
那位师爷冷漠地坐着,两手搭在八仙桌上,抬眼仰望天棚,一付局外人、壁上观的架式。
洪涛已经忘了自己是“正黄旗出身、七品县衙正堂”,像一个毫无教养的市井无赖似的,用官服的“挖坑”当鼻涕手巾抹了抹汗,掏出一根金条塞到师爷的手下,哀求说:“老前辈,请您千万援手!”
那位师爷好像听到了二踢脚“嘭”地响了一声,便有些同情地说:“老弟台,你我相交已非一日,老朽岂能袖手旁观?我已向府尊求过情的。府尊亦怜弟台莅任后尚愿尽职,有意维护。然《节略》虽非《伏辩》,影响之恶劣相差无几;本欲束之高阁,怎奈贵县已有人连同其它诉状呈送抚衙矣……”他闭上了嘴巴,抬起头又望起天棚——似乎在寻找那个升到天空的二踢脚绽开美丽的花朵,想听到它将给带来的第二声清脆的响儿。洪涛急忙向师爷另一只手下塞进了第二根金条。
那位师爷这才把两只手收到腰里,体贴地说:“急速去奉天,恳请巡抚大人开恩;府尊面前,老朽极力关说。如此双管齐下,弟台或可不至全军覆没,或可争得移地任职——建安僻处边外,人心不古,不宜久留。屠某人贪财恋栈,离任后身首异处,实乃前车之鉴。弟台如移地高就,亦可谓因祸得福矣!”
洪涛完全明白了:自己必须像乡巴佬常说的俗话,“土豆子搬家——滚球子”了。他有些寒心:再向巡抚孝敬一笔银子,自己可就白在建安忙活一场了!不过他也懂得“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的道理:能保住前程,便能把虎掏狼叼去的,再从羊身上捞回来。他谢过师爷,连夜赶回建安;又起大早奔往奉天……洪涛就像他以前以后千百年间许多官员一样:大错化小、“前功”抵过,平调为官了。这就像老百姓常说的:水大能泡倒墙,?/p》 txt小说上传分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