邦斯舅舅-第3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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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比我想象的要更厉害,更狡猾,更诡诈,更陰险。”邦斯微笑着说,“她扯谎都扯到门房去了!你想不到,今天上午她把三个人领到了这里,一个是犹太人埃里…马古斯,另一个是雷莫南克,第三个我不认识,可他一人比那两人加起来还可怕。她指望趁我睡熟了,来给我的遗产估价,可碰巧我醒了,发现三个人在细细掂量我的那些鼻烟壶。那个陌生人还说是卡缪佐家派来的,我跟他说了话……可是该死的茜博太太总说我是做梦……我的好施穆克,我没有做梦!……我明明听到了那个人的声音,他跟我真说了话……另两个做买卖的吓得夺门而跑……我认为茜博太太会如实招来的!……可这次努力没成功……我要再设一个圈套,那个坏女人会自投罗网的……我可怜的朋友,你把茜博太太当作天使,可这个女人一个月来一直想要我的命,想满足她的贪心。我真不愿相信,一个女人几年来忠心耿耿地侍候我们,可却这么邪恶。因为看不透她,把我自己给断送了……那八幅画,他们给了你多少钱呀?……”
“五千法郎。”
“上帝啊!它们至少值二十倍!”邦斯叫了起来,“那是我整个收藏的津华;没有时间提出诉讼了;再说,这会连累你,你上了那帮无赖的当……要起诉的话,会把你毁了的!你不知道什么叫司法!那是条陰沟,世界上所有卑鄙丑恶的污水都集中到那里去了……像你这样的灵魂,要是见了那么多罪恶,那会经受不住的。何况你以后会相当有钱的。那几幅画当初花了我四万法郎,我已经保存了整整三十六年……我们被偷了,他们手段高超,可真是惊人!我已经在坟墓边上了,我只担心你……你是世界上最好的人。我所有的一切都归你,我不愿意你被别人偷得光光的。你得提防任何人,你呀,从来就没有提防过谁。上帝会保佑你,这我知道;可上帝有时可能会把你忘了,那时,你就会像一条商船,被海盗抢得一干二净。茜博太太是个魔鬼,她害了我!可你却把她看作天使;我要你认清她的面目;你去请她给你介绍一个公证人替我立遗嘱……我到时一定把她当场抓住,让你看看。”
施穆克听着邦斯往下讲,仿佛在给他讲授《启世录》。如果真如邦斯所说,世界上存在着像茜博太太这样邪恶的造物,那对施穆克来说,不啻是对上帝的否定。
“我可怜的朋友邦斯病得已经不行了,”德国人下楼来到门房,对茜博太太说,“他想要立遗嘱;您去找个公证人来……”
他说这话时,在场的有好几个人,因为茜博的病已经几乎没有救了,当时,雷莫南克和他妹妹,从隔壁来的两个女门房,大楼房客的三位下人,还有二楼临街的那个房客,都站在大门口。
“啊!您完全可以自己去找个公证人来,”茜博太太泪水汪汪地嚷叫起来,“要让谁立遗嘱都可以!……我可怜的茜博都要死了,我可不能离开他……世界上所有的邦斯我都舍得,只要能保住茜博……我们结婚三十年了,他从来没有让我伤心过!……”
说罢,她进了门房,留下施穆克在那儿发愣。
“先生,”二楼的房客对施穆克说,“邦斯先生真病得那么厉害?……”
这个房客名叫若利瓦尔,是法院办公厅的一个职员。
“他马上就要死了!”施穆克极为痛苦地回答道。
“附近的圣路易街有个公证人,叫特洛尼翁先生。”若利瓦尔说,“他是本居民区的公证人。”
“您要不要我去把他请来?”雷莫南克问施穆克。
“好极了……”施穆克说,“茜博太太不愿意再照看我的朋友了,他病成这样,我不能离开他……”
“茜博太太跟我们说他都疯了!……”若利瓦尔说。
“邦斯,疯了?”施穆克恐惧地嚷了起来,“他从来就没有像现在这样清醒过……就是因为这我才为他的身体担心。”
当时在场的所有人当然都很好奇地听着这段对话,并且牢牢地印在了脑子里。施穆克不认识弗莱齐埃,所以不能注意到他那只撒旦式的脑袋和两只闪闪发亮的眼睛,弗莱齐埃刚才在茜博太太耳边说了两句,是他一手策划了这场大胆的表演,虽说已经超过了茜博太太的能力,但她却表演得极其巧妙。把快死的病人说成疯子,这是吃法律饭的家伙用以建筑他那座大厦的基石之一。早上出现的意外倒给弗莱齐埃帮了忙;要是他不在场,当正直的施穆克来设圈套,请她把邦斯亲属的代表再叫回来的时候,她也许会在慌乱之中露出马脚。雷莫南克见布朗大夫来了,正求之不得,赶紧溜走,原因如下:
第二十四章 立遗嘱人的计策
十天来,雷莫南克一直担当着上帝的角色,这很让正义之神讨厌,因为上帝自认为是正义的唯一代表。雷莫南克想不惜一切代价摆脱阻拦他获得幸福的障碍。对他来说,所谓的幸福,就是能把诱人的女门房娶回家,使自己的资本增加三倍。因此,当他看见小裁缝喝着汤药时,他起了歹念,要把小裁缝的小病变成绝症,而他做废铜烂铁买卖,这恰好给他提供了方便。
一天清晨,他背倚小店的门框,怞着烟斗,正在梦想着玛德莱娜大街富丽堂皇的铺子,打扮得漂漂亮亮的茜博太太端坐在店中,这时,他的目光落在了一个氧化得很厉害的圆铜片上。脑子顿时生出一个念头,想用再也简便不过的办法,将小铜片在茜博的汤药里洗刷干净。圆铜片的大小像一百苏一枚的硬币,雷莫南克在上面系了一根细线,每天都趁茜博太太去照顾她那两位先生的时候,上门询问裁缝朋友的病情,探望三五分钟,顺手把铜片浸入汤药中,走时再提起细线,取回铜片。这些氧化了的铜成份,俗称铜绿,虽然份量极少,但却在有益于健康的汤药中悄悄地带入毒素,久而久之便起了不可估量的破坏作用。这一罪恶的手段确实产生了恶果。从第三天起,可怜的茜博便开始掉头发,牙齿也松动了,身体各组织的调节机能被这一微乎其微的毒素给破坏了。布朗大夫看见汤药造成了这样的后果,便绞尽脑汁寻找原因,他这人学识相当渊博,知道肯定有某种破坏性的因素在起作用。他趁大家不注意,把汤药带回家,亲自进行了化验;可他没有发现任何异常。原来那一天,雷莫南克对自己一手造成的后果也害怕了,碰巧没有往汤药里放那块致命的铜片。布朗大夫最后向自己,也向科学作出了解释,认为裁缝从不出门,总呆在潮湿的门房,面对着装有铁栅的窗户,伏在桌子上,缺乏运动,再加上整天闻着臭水沟里发出的各种气味,有可能使他的血质发生了变化。诺曼底街是巴黎市还没有装上水龙头的几条老街之一,路面裂着口子,各家的污水在黑乎乎的排水沟里慢慢地流淌,渗入街面,造成了巴黎市特有的污泥。
茜博太太总是东奔西走,可他的丈夫,干活不要命,像个苦行僧似的总坐在小窗前。裁缝的两个膝关节变得强硬,血都集中在上身;弯曲的细退几乎废了。所以,茜博那紫铜般的脸色早就被人认为是一种病态。在大夫看来,妻子的健康和丈夫的疾病是很自然的结果。
“我可怜的茜博得的到底是什么病?”女门房问布朗大夫。
“我亲爱的茜博太太,”大夫回答说,“他得的是门房病……他全身干枯,说明他的血液在变质,这病已经没救了。”
对人下手,却没有目的,没有丝毫的好处和任何利害关系,这最终消除了布朗脑中起初产生的疑虑。谁有可能谋害茜博呢?他妻子?她往茜博的汤药中加糖时,大夫明明看见她自己尝过的,逃脱社会惩罚的许多谋杀案,一般来说跟这一桩都很相似,并没有可怖的施暴证据,如流淌的血,勒扼或击打的痕迹,总之,没有那些笨拙的方法留下的证据;但是,这种谋杀案大都没有明显的利害关系,而且都发生在下等阶层。一桩谋杀案的暴露,总是有其先兆,如仇恨,或者明显的贪心,那都是逃不出周围有关人的眼睛的。可小裁缝、雷莫南克和茜博太太的情况却不同,除了大夫,谁都没有兴趣去追究死因。这个一脸铜色、病魔缠身的门房,老婆对他很好,他既无财产,也无死敌。而古董商的杀机和痴情都藏在暗里,就像茜博太太的横财一样。医生对女门房的为人和内心一清二楚,他知道茜博太太做得出折磨邦斯的事,但要她去犯罪,她既无利可图,也没有这个能量:再说,每次大夫到这儿来,她给丈夫喂汤药时,她都自己先吃一匙。这事唯有布朗一人可以弄个水落石出,可他却认为疾病都有某种偶然性,有着某种惊人的例外,正是这些例外使医学这一行充满冒险。确实,小裁缝很不幸,由于长期营养不良,身体状况十分糟糕,这微乎其微的一点铜氧化物便会要了他的命。至于邻居和那些长舌妇,他们认为茜博突然死亡并不奇怪,这种态度也就为雷莫南克开脱了罪责。
“啊!”有一位高声道,“我早就说过茜博先生肯定不行了。”
“他太劳累了,这个人。”另一位回答说:“他把血都给熬干了。”
“他不愿听我的话。”一个邻居说,“我劝他星期天出去走走,星期一再歇歇,一个星期有两天时间放松一下,并不算太多。”
街头的议论往往起着告密的作用,司法机关总是通过警察所所长这个下等阶层的国王的耳朵,一一听着,对小裁缝的死,街坊的议论已经作出了十分清楚的解释。可是,布朗总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双眼透出忧愁,这使雷莫南克很不安;所以,他一见大夫走来,便迫不及待地请施穆克让他去找弗莱齐埃认识的那个特洛尼翁先生。
“立遗嘱的时候我会回来的。”弗莱齐埃凑到茜博太太耳边说,“尽管您很痛苦,可必须盯住即将到手的东西。”
矮小的诉讼代理人像影子一样轻轻地走了,路上碰到了他的医生朋友。
“喂!布朗。”他说道,“一切都很好。我们得救了!……今天晚上我再跟你细谈!看看哪个位置对你合适,你一定会得到的!至于我嘛,我要当治安法官!塔巴洛再也不会拒绝把他女儿嫁给我了……你嘛,就让我来安排,让我们的那位治安法官的孙女维代尔小姐嫁给你。”
这番疯话把布朗惊呆了,弗莱齐埃任他楞在那儿,自个儿像颗子弹似的,往大街飞速奔去;他招手上了现代的大型公共马车,十分钟后下了车,来到了舒瓦瑟尔街。此时约摸四点钟,弗莱齐埃知道庭长夫人准是一人在家,因为法官们从来不会在五点钟之前离开法院。
德…玛维尔太太以特殊礼遇接待了弗莱齐埃,这说明勒勃夫先生兑现了向瓦蒂纳尔太太的承诺,为原来在芒特的那位诉讼代理人讲了好话。阿梅莉对弗莱齐埃的态度几乎到了柔媚的地步,就像蒙邦西埃公爵夫人对雅克…克莱芒一样;因为这个小小的诉讼代理人,是阿梅莉的一把刀。当弗莱齐埃拿出埃里…马古斯和雷莫南克联名写的那封声明愿意出九十万现款买邦斯全部收藏的信时,庭长太太朝律师投出一束异常的目光,从中仿佛闪现出那个大数目。这是贪婪的巨流,几乎把诉讼代理人淹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