邦斯舅舅-第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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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艺术家还算有点本事,以他的手势和音调使他的这番话显得满寒辛酸,法兰西贵族院议员博比诺听了大为感动,把可敬的音乐家拉到一边:
“哎呀!我的老朋友,您到底怎么了?您就不能告诉我什么事让您这么伤心?请允许我提醒您一句,在我家,您该是受到敬重的吧……”
“您是唯一的例外。”老人说,“再说,您是大爵爷,是国务活动家,您要躁心的事很多,即使有什么不到的地方,也绝对没有可说的。”
博比诺在接人待物方面炼就了娴熟的外交手腕,邦斯最后还是乖乖地说出了他在庭长夫人家遭受的不幸。博比诺对庭长夫人也极为不满,一回到家就告诉了太太;博比诺夫人是个善良正直的女人,一见到庭长夫人,便把她数落了一顿。
前部长还就这件事跟庭长吹了一点风,于是在卡缪佐…德…玛维尔家便有了一场小小的风波。尽管卡缪佐在家里作不了什么主,但他的指责既是事实,又完全合法,有根有据的,他妻子和女儿不得不承认事实;两个女人丢了面子,把过错全推到仆人的头上。下人们马上被召来,受到了一顿痛骂,直到他们招认了全部事实,才被饶恕,庭长终于明白了邦斯舅舅闭门不出,实在是有其道理的。
跟家庭大权躁在妻子手中的那些主人一样,庭长拿出了丈夫和法官的全部威严,向仆人宣布,从此以后,如果邦斯舅舅和所有光临他家的客人得不到对他那样的接待,就把他们全都赶出家门,他们多年在他府上当差应得的各种好处也就一笔勾销。听到这话,玛德莱娜微微一笑。
“你们只有一条出路,”庭长说,“那就是向舅老爷赔罪,让他息怒。你们就告诉他,你们能不能在这里呆下去,全看他了,要是他不饶恕你们,我就把你们全都辞了。”
第九章 邦斯给庭长夫人送了一件比扇子还贵重几分的艺术品
第二天,庭长早早出了门,以便去法院之前看望一下他舅舅。茜博太太通报德…玛维尔庭长先生驾到,他的出现简直是一件大事。邦斯平生来第一次得到这种荣誉,预感到他是赔礼来了。
“亲爱的舅舅,”庭长照例寒暄了几句之后,说道:“我终于了解到了您不出门的原因。您的行为可以说增加了我对您的敬重。关于那件事,我只跟您说一句话。我的那些仆人全给辞了。我妻子和女儿感到非常痛心;她们想来看您,跟您作个解释。舅舅,在这件事上,有一个人是无辜的,就是我这个老法官。一个不懂事的小女孩想上博比诺府上吃饭,做了离谱的事儿,请不要因此而惩罚我,更何况我亲自上门求和,承认所有过错都在我们这一方……三十六年的交情了,即使觉得受到了伤害,情总该还在吧。算了吧!今晚请上我们家吃饭,讲和吧……”
邦斯语无轮次地支吾了一阵,最后告诉外甥说他乐队里有一位乐手要摔掉笛子去当银行家,他今晚要去参加这位乐手的订婚礼。
“那就明天来吧。”
“我的外甥,博比诺公爵夫人很看得起我,给我来了封信,很客气,请我去吃饭……”
“那么后天吧……”庭长又说道。
“后天,我那位笛师的合伙人,一个叫布鲁讷先生的德国人要回请那对未婚夫妇,对他们俩今日邀请他表示答谢……”
“您人缘真够好的,大家都这么争着请您赏光。”庭长说道,“那就下个星期天吧!八天之内……就像法院里说的那样。”
“可那天我们要在笛师的丈人格拉夫先生家吃饭……”
“那就在星期六!这期间,您怞时间去安慰一下那个小姑娘吧,她已经洒过不少眼泪,对自己的过错表示忏悔了。上帝也只要求人们忏悔。您对那个可怜的小塞茜尔莫非比上帝还更严厉?”
邦斯被触到了弱处,很快说了一番远远不仅是客套的话,把庭长送到了楼梯平台。一个小时之后,庭长家的那些下人来到了邦斯家;他们一个个露出了仆役的本性,显得卑怯而又虚伪,居然哭哭啼啼的!玛德莱娜把邦斯先生拉到一旁,扑通一声跪倒在他的脚下,死活就不起来。
“先生,全都是我做的,先生,您知道我是爱您的,”她痛哭流涕,说道,“先生,那件倒霉的事情,只怪我报复心重,一时昏了头脑,现在我们把年金都要丢了!……先生,我当时是气疯了,可我不愿意让我的同伴因为我一时糊涂受到连累……现在,我已经明白了,我生来没有这个好命,配不上先生。我现在脑子清醒了,我真是痴心妄想,可我永远都是爱您的,先生。整整十年来,我一直梦想有幸让您幸福!……啊!要是先生知道我是多么爱您!也许先生透过我做的那些缺德事,早就已经看到了我的心。要是我明天死了,人家会找到什么东西呢?……一份全为了您的遗嘱,先生……是的,先生,那遗嘱就放在我箱子里的首饰底下。”
一旦拨动了这根情弦,玛德莱娜便勾起了老单身汉的自尊心,触得他心花怒放,一个有心的女人总能达到这个目的,哪怕她并不讨喜。邦斯大度地宽恕了玛德莱娜,也原谅了所有人,说他会去和他的外甥媳妇庭长夫人说情,让所有的人都留下来。见自己能不失体面,重享昔日的快乐,邦斯真有难以言表的欢喜。这次别人是上门求情,他的尊严自然是得到了维护;可是,当他把自己得意的事情细细地跟好友施穆克说时,发现他神情悲伤,充满疑惑,但却憋在心里不说,让邦斯觉得很难过。
不过,见邦斯突然间眉开眼笑,变了一个模样,善良的德国人不是感到欣慰,尽管牺牲了近四个月来独占好友而饱尝的幸福。心病较之身病有个巨大的长处,那就是欲望一旦得到满足,它就会立刻痊愈,就像欲望得不到满足,它说发就发一样。这天上午,邦斯完全变了一个人。一个愁容满面,一副病态的老头复又变成了志满意得的邦斯,如当初给庭长夫人送去蓬巴杜侯爵夫人的扇子时一模一样。可是,对这一现象,施穆克感到莫名其妙,陷入了深深的思索之中,因为真正的禁欲主义是永远也无法领悟法国阿谀逢迎那一套的。
邦斯是个名符其实的帝政时代的法国人,集上世纪的风流雅致与为女人的牺牲津神为一身,这种津神曾在《启程去叙利亚》等浪漫歌曲中广受称道。施穆克把悲哀埋在心底,用德国哲学之花遮盖起来;可一个星期里,他便变得脸色蜡黄,茜博太太耍了点手腕,把居民区的医生请到施穆克的住处。医生担心他患上了黄疸,说了一个高深莫测的医学名词“ictère(黄疸),把茜博太太给吓呆了!
两个朋友一道去外边吃饭,这也许是平生第一次;对施穆克来说,这无异于回德国观光了一次。确实,莱茵饭店的老板约翰…格拉夫和他女儿埃米莉,裁缝沃尔冈格…格拉夫和妻子,弗里茨…布鲁讷和威廉…施瓦布都是德国人。邦斯和公证人是喜筵上唯一的两个法国人。裁缝在新小田街和维埃多街之间的黎希留街上有一座华丽的宅第,他们的侄女就是在这里长大的,因为来旅店的人太杂,做父亲的担心她跟他们接触多了。可敬的裁缝夫妇非常爱这个孩子,待她就像是亲生女儿一样,他们把房子的底层让给了小两口。布鲁讷…施瓦布银行也将设在这里。这些事情的安排都是在近一个月前决定的,对喜事临门的布鲁讷来说,要接受遗产,也得需要这段时间。赫赫有名的裁缝师傅把未来的小两口的住房修缮一新,还配置了家具。银行的办公室设在侧面的屋子里,一边是一座漂亮的临街出租的房子,另一边就是旧宅,宅子的前后有院子和花园。
从诺曼底街去黎希留街的路上,邦斯从心神不定的施穆克那儿详细地打听到了有关那位浪子的新故事,知道了是死神替浪子灭掉了肥得流油的旅馆老板。邦斯刚刚才跟亲戚言归于好,便又燃起了欲望,想把弗里茨…布鲁讷和塞茜尔…德…玛维尔结成一对。说来也巧,格拉夫兄弟的公证人正好是卡尔多的女婿和继承人,以前,此人曾在卡尔多事务所任首席书记助手,邦斯常在他府上吃饭。
“啊!是您呀,贝尔迪埃先生。”老乐师朝从前常招待他吃饭的公证人伸出手去,说道。
“您怎么不再让我们高兴,到我们家吃饭了?”公证人问道,“我妻子一直挂念着您。我们在《魔鬼的未婚妻》的首场演出见过您,之后我们便不仅仅是挂念,而且感到奇怪了。”
“老人们都很敏感。”老人回答道,“他们错就错在落后了一个世纪;可又有什么法子呢?……作为一个世纪的代表就足够了,是不可能再跟得上眼看着他们死去的新世纪的。”
“对!”公证人一副津明的神态,说道,“谁也不能同时追赶两个世纪。”
“是的!”老人把年轻的公证人拉到一边问道,“您为什么不替我小外孙女塞茜尔做媒呢?……”
“啊!为什么?……”公证人反问道,“在我们这个世纪,奢华之风都刮进了门房,巴黎王家法院庭长的千金只有十万法郎的陪嫁,年轻人都不敢冒然把自己的命运与这样一位小姐的命运结合在一起。谁要成了德…玛维尔小姐的丈夫,在他所处的那个阶层里,根本就找不到一年只花丈夫三千法郎的妻子。十来万陪嫁的利息勉强只能支付一位新娘梳妆打扮的开销。一个单身汉,如有一万五千或两万法郎的年金,住一个津致的中二楼的小寓所,谁也不会上门向他借钱,他也只消雇一个下人,把所有的收入都拿去享受,除了裁缝师傅要他穿着体面之外,用不着再守任何别的规矩。任何有先见之明的母亲都会对他抱有好感,他在巴黎交际场中简直像是个王子。可要是结了婚,妻子就会要求有座像样的房子,要一辆她独自享用的马车;若她去看戏,就得有个包厢,而单身汉只消花钱买个单人座位就够了;总而言之,从前是单身汉自己掌管自己的钱,现在所有的钱得由妻子管。假定夫妻俩年金三万,在现在这个社会里,有钱的单身汉会变成穷鬼,连上尚蒂伊去也得看看车钱多少了。要是再有孩子……手头就拮据了。玛维尔先生和玛维尔太太都才五十来岁年纪,得等十五或二十年才可望得到他们的遗产;没有任何单身汉会有耐心把遗产搁在钱包里放这么长时间;那些在玛比尔舞厅跟妓女们跳波尔卡舞的楞小伙子们要是计算一下,心就会凉半截,所有未婚的年轻人都会研究这个问题的两个方面,用不着我们向他们多作解释。咱们之间说句实话,德…玛维尔小姐不能让求婚的男子动心,无法让人内心冲动,他们见了她只会打定不结婚的主意。要是一个年轻小伙子头脑清醒,又有两万法郎的年金,心底里想结一门能满足他勃勃雄心的亲事,那德…玛维尔小姐就很难让他称心……”
“为什么?”音乐家惊诧地问。
“哎!”公证人回答说,“如今的年轻人,哪怕长得像您我这么丑,亲爱的邦斯,几乎都自不量力,想要一份六十万法郎的陪嫁,小姐还得是名门望族出身,长相要很漂亮,人又要非常聪明,非常有教养,总之要完美无瑕。”
“那我小外孙女很难嫁出去罗?”
“只要她父母不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