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碎-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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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宫里除了供着妈祖娘娘,还供着送子娘娘,送子娘娘身边成年累月放着些泥捏的小人儿,都是下边长着小鸡鸡的,谁家媳妇不生养,就去求送子娘娘,看中那一个泥娃娃,就拿红线绳儿栓在它的身上,塞给管事的道士一些香火钱,就偷偷的把那泥娃娃带回家。传说到了半夜,那娃娃就可以投胎,保你生个大胖小子。在天津卫这就叫“栓娃娃”,如果真的有了儿子,那也只能叫老二,从娘娘宫栓来的那个泥娃娃才是老大,所以人称“娃娃大哥”,也叫“娃娃哥”。别看它是个泥胎,可是这家人的头一个根苗儿是它带来的,决不能慢待了它,平日里得在它左手上插上一双筷子,在右手上放上一个馒头,是决不能让它饿着的,逢年过节,办红白事儿,全家人吃酒席时,也要把它搬到桌边上,面前摆上碗筷碟,让它凑个热闹。逢年长岁,到了“娃娃哥”生日时,还得把它送到到手艺人那儿,敲碎了重活泥儿,捏把捏把让他长点个头,再换上一身新衣裳。这一年一塑身子,十年八年过去,“娃娃哥”足可以长大一倍。当年掌柜的媳妇栓进家来的那个“娃娃哥”也“长”成大人了。日常它就摆在掌柜的睡觉屋里的大卧柜上,算起来,它跟掌柜的作伴儿足有20多年了。
掌柜的的媳妇栓来个“娃娃哥”,没带来儿子,却连着带来几个闺女,掌柜的的28岁上有了赵叠玉,到了她3岁时,掌柜的又有了赵怀玉。
听掌柜的老太太念叨,怀玉刚生下来的时候,一劲儿的哭,抱着哄也哭,往嘴里塞奶头还是哭,掌柜的顺手拿了一块卧虎玉坠儿逗她,嘿,她立马就不哭了,小手抓着那玉坠儿,怎么也不撒手,叫人纳闷的是,别的什么猫啊,狗啊的玉坠儿她还偏偏不要,只认那个卧虎玉坠,往后只要她一哭,家里人就拿这逗她,回回灵。直到长大,那卧虎玉坠儿还挂在她的脖子上呢。老太太说,这孩子真是做玉器买卖的闺女,跟玉有缘呢。掌柜的的说,这丫头,怎么偏偏喜好那块卧虎玉坠儿?怕是长大了性子个生呢。老太太的话没说错,怀玉到了五六岁时,就常跑到前面柜台上,指着货柜上的玉器玩艺问这问那,没几天的功夫,她就能把货柜上的玉器玩艺儿###不离十的说出名字来,到了十二三岁时,上辈子传下来的专门讲玉的书,她也都翻过了,什么叫圭,什么叫璜,什么是壁,什么是宗(错别字),她居然能给你讲出个子丑寅卯来。掌柜的话也没说错,怀玉越是长大,她那性子也越是与叠玉、洗玉不一样,一个女孩子家,她不喜好穿花衣裳,不上街吃零食、逛商店。十八岁的大闺女了,也是不着急嫁人成家的事,掌柜的托人说媒,找了好几个合适的男家,有钱的,作官的,长像特别精神俊吧的,她都没给人家个正眼儿,还说人家个个俗,就是喜好看书,她吃着她爹,穿着她爹,可又偏偏看不上她爹买玉、卖玉、拿玉赚钱花,说掌柜的把有灵有性的玉器都弄脏了。别看她在家里不言不语,可在学校里,疯着呢!女扮男装演西洋戏,她是满台的打滚,为红十字救济灾民上街募捐,她是吼着嗓门从南市到城北门,从东北角的官银号到西广开,喊遍了小半个天津卫,没一点的闺女样儿。三年前,日本人在关外炸死张作霖,早就对日本人憋着一口气的天津的学生们,时不时的要举行###,游行,自打进了南开学校,怀玉在学生会里负点责的,她隔三岔五的参加抗日游行,讲演、贴标语,发传单,家里常常见不着他的影儿。为这,我们掌柜的可是整天揪着半个心。等大年、小年都过去了,掌柜的找了一个生意清闲的日子,特意提早关了铺面的门,叫来怀玉说话,不成想,话不投机,爷儿俩竞吵起来了。
其实,那天一开始掌柜的嗓门还是揉着的,他知道怀玉的性子,猛的说重了怕她听不进去,所以就把话儿说的曲里拐弯,他先是把怀玉叫到前面柜上,让我把前一阵从溥仪皇上那儿收进来的玉器古董从保险箱里搬出来,一件一件的给怀玉看,自然而然的就把话题引到玉的品性上。
他问怀玉:“怀玉,你们姐几个,就你打小跟玉有缘,你也是最喜好玉的。老祖宗在《礼记》里边说过一句话,叫:君子于玉比德焉,知道这话是什么意思吗?”
怀玉并不知道掌柜的心思,一边打量手里的一片薄薄的宋朝玉蝉一边应答掌柜的:“就是说作正人君子的,就得拿玉来表示自己的品德和人格呀。”
掌柜的点头,又问怀玉:“你说说看,这玉的品德最要紧的是什么呢?”
怀玉张嘴就说:“这老话里早就有啊,宁为玉碎,不为瓦全!”掌柜摇头叹气:“你们孩子家是只知其表,不知其里啊。”
怀玉本来就是个爱较真的人,她问掌柜的:“爹,那您说是什么?”
掌柜的说:“不是我说,老祖宗早说过,孔老夫子专门论过玉的,他说好玉呀,就含着仁、知、义、礼、乐、忠、信、天、地、德、道十一种德行,十一种呀!你说的只是玉性的钢脆,倒是没错,可孔老夫子说这玉最要紧的还是这两个字,一个温,一个润,用他的话就是‘温润而泽’,明白什么意思吗?”
《玉碎》第四章(2)
掌柜的还把温和润这两个字写在纸上给怀玉瞧,他说:“嘛叫温?嘛叫润?这两字搁在一起又是嘛意思?你明白吗?”
怀玉琢磨了会儿:“这就是个和和气气的意思吧?”
掌柜摇头:“不尽然吧?按孔老夫子的意思,这两字就是做人要有平和之心,处事时时要有个分寸,绝不说过头的话,不办过头的事,遇到多大的麻烦,都能沉沉稳稳,踏踏实实,玉这玩艺儿为什么千年不坏,万年不烂?就是因为这个!也正因为如此,咱们中国人才特别喜欢玉,才把玉当宝贝似的带在身上,藏在家里。”
怀玉是个机灵孩子,很快就明白了掌柜的心思,她问掌柜的:“爸,自家的事可以平平和和,沉沉稳稳,可是跟日本鬼子也能平平和和,沉沉稳稳吗?”
掌柜的一楞:“怀玉,日本人是什么变的我心里有数,可他们现在不是还没招惹咱们吗?咱们也犯不上招惹他们呀。”
怀玉眼睛瞪园了:“还没招惹咱们?‘甲午条约’他们霸占了咱们中国的台湾,‘二十一条’他们又霸占了咱们的山东,民国十七年,他们在济南杀了咱们六千多中国人,还没招惹咱们?!再这么下去,咱们中国人就要被他们赶尽杀绝了!”
掌柜的说:“闺女呀,你爱国没有错,爸也恨日本人,可是咱们当老百姓的有什么招呢?连政府都怕日本人,张学良亲爹叫日本人炸死了,他也不敢惹日本人,为什么?人家日本人飞机大炮比咱们中国人厉害呀,当兵的都打不过人家,你们当学生的强出头有什么用?”
怀玉说:“爸,正因为政府是个软骨头的政府,我们当学生的才要站出来抗日救国呀,再不抗日救国,咱们中国就要亡国了!咱们中国人就要当亡国奴啦呀!”
我一看这阵势,也不好再呆在屋里了,装着提壶到厨房续水溜出了屋,等我拎着水回来,就听见屋里爷儿俩的说话的声音已是越来越大了,到末了,掌柜的已经喊起来了:“你爱国,你抗日,你倒是痛快了,得罪了政府,得罪了日本人,这一家老小的日子还过不过了!?”
怀玉也喊:“日本鬼子把刀都架在咱们脖子上了,就是兔子急了还咬人呢!”
掌柜的说:“刀架在脖子上了只要是没割出血来,咱也得忍着!”
怀玉说:“刀架在脖子上了还忍着,说不准哪一天人家就把咱们的脑袋砍下来了呢!”
掌柜忍着火:“怀玉呀,咱们这点家业是几辈子攒下来的,都是血汗钱呀!这兵荒马乱的,你爸为了保住这家业,吃了多少苦,遭了多少罪呀!咱们是小买卖人家,躲灾还躲不及呢,你还要去招祸去?!”
怀玉喊:“爸,您糊涂啊!您怎么就不明白国破家亡这个理儿呢!”
掌柜的火了,他的嗓门更大了:“我的小祖奶奶,怕是国没有亡,这个家就叫你折腾垮了!”
爷儿俩一声比一声高,招惹得全家人和活计们都跑到院子里听,连还在月子里的叠玉也跑出来看,只有掌柜的老太太耳聋还呆在楼上。
只听怀玉又喊:“要是中国人都跟您一样,中国也就亡定了,您愿意当亡国奴您去当,我不当!”
一院子的人,你看我,我看你,都傻了眼,洗玉要进屋,被叠玉拦住了,她说:“就怀玉那脾气,我们谁也劝不了,德宝,还是你去劝劝吧。”
我犯难,没动劲儿,叠玉着急:“再不进去劝劝,把掌柜的气个好歹可怎么办?”我只得壮着胆子进了屋,只见掌柜的涨红着脸拿,指着那片宋朝的玉蝉对怀玉发狠的说:“知道这玩艺是干什么的吗?这是古人死了放在舌头底下的,怀玉呀,你是不是想让你爸爸明天就用上这个玩艺啊?!你说呀?!”
我赶忙拦住掌柜的:“哎哟,掌柜的您怎么说这不吉利的?”
掌柜推开我接着吼:“你说呀!说呀!你要是真存这个心,爸今天晚上就成全你!!”
我又忙劝怀玉:“怀玉,你就跟掌柜的说句软话吧,要是真的气着了掌柜的,那可怎么好呀?”
怀玉也是红头涨脸,还带着一股子委屈,她憋了半天,什么也没说出来,猛的抄起那玉蝉往地上狠狠一摔,只听“啪嗒”一声脆响,那片足有七八百年岁数,起码能卖几十块现大洋的的宝贝玩艺眨眼的功夫就成了碎末儿,摔了玉蝉,怀玉就拉门奔出了屋,一溜小跑上了街。叠玉和洗玉喊都没喊住,
再瞧掌柜的,脸都青了,立在那儿一劲儿的运气,我又忙劝了几句,这功夫,叠玉和洗玉已进了屋,你一言我一语的安慰掌柜的,我也就闪到一边,把那满地的玉蝉碎渣归拢在一块。一边归拢我心里是一边揪着疼,怀玉也忒太不是脾气,凭什么跟当爹的发火就摔了这珍贵的玩艺儿?这可是花银子卖来的稀罕玩艺呀!可想到掌柜的刚才咒自己的那话,又觉得这玉蝉碎了也罢,反正这是个不吉利的玩艺,也许就应了那句老话,破财免灾。
财是破了,可灾还是落在赵家身上,就在清明节的头几天,怀玉真的出事了,她是因为反日宣传的罪名,叫租界的日本”白帽”警察抓进了衙门。天津卫的老百姓都知道,说日租界的警察衙门是鬼门关一点也不冤枉他们,中国人在日租界甭管触犯他们什么戒条,抓进去少说也得脱一层皮,如果是抗日的罪名,那可就是九死一生,那些年海河里时不时飘起装着死人的麻袋,捞起来一看,都是受过刑挨过打的,八成都是日租界警察署要不就是海光寺日本驻屯军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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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碎》第四章(3)
那天我们是晚上十点钟得到信儿的,掌柜的正为怀玉大老晚的没回家犯急呢,就听有人把大门砸的“咚咚”直响,我赶忙打开门,就见一个蓬头散发的姑娘跌跌撞撞跌了进来,原来这就是跟怀玉一块儿到日租界贴标语的同学,叫梅子。经梅子一说,才知道怀玉跟着几个学生,摸黑溜进日租界贴抗日标语,在三岛街也就是今天的新疆路,被租界的”白帽”警察抓进了警察署。
一听这话,掌柜的顿时就瘫坐在椅子上了,脸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