唱 阴 舞 阳-第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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报效于梓里,成为一代之乡贤。不知老哥意下如何?若是有意,我即刻修书尽力举荐。
此番话,看似说给皮贩子常旺,实则是说与常泰。常泰聪颖,一听便知,未及父亲搭话,纳头便拜。
一个月后,常泰踏上了千里迢迢的巴蜀之路。
7
红旗轿车在市郊的高速公路上行驶了十来分钟,就拐上了一条黑油油的像是刚铺设好的新路。路两旁是成片的速成型杨树林。汽车在林中七旋八绕就碾上了马汗河边的古道。河滩上地气朦胧,棕黄色的枯草毛茸茸地伏在堤岸上,不远处的山峦弥漫着似紫还蓝的雾气。河水黑幽幽地闪动着,岸边长满了高大的垂柳和低矮的灌木。
常泰叔叔,你肯定很长时间没走过这条路了吧?有没有10年?
啥?10年?什么10年不10年的,你是说回拉浪台啊?怕是有30年了吧。噢,没有没有,可能有20年了吧。不、不、不,20年也不到,你才多大嘛是不是?也不对,你问的是你的老家,不是拉浪台。你看我糊涂的,真是老了,恍惚得不记事了。
玫露一阵欢笑,她把那根略有点嫌长的马尾巴往脑后使劲一甩,眨巴着毛棱棱的大眼睛,用家乡土话里特有的音韵娇声柔气道:常泰叔叔,你才不会老呢,你刚才不过是在想心事罢了,对不对?你冷不?要不要我把窗户给摇上?还是围上围巾吧。说着,变戏法似的手腕一抖,从包里拉出一条雪白的正宗开司米围巾,暖绒绒地往常泰脖子上一搭,轻灵地绕了两下,脆脆朗朗地说:常泰叔叔,你说我好不好?人家想着上了山道你会冷,就特意准备了围巾,可你差点就不给人家面子了。常泰不语。他感受着玫露说话时扑在脸上的温香暖人的少女气息,一种早已久远陌生了的东西,使他的脸上一阵阵发烧,心口一阵阵急跳,舌头也一下子变得打不来了弯弯,一瞬间,沉重的身躯竟有了悠悠的飘意。常泰叔叔,你为什么不说话?你说我说得对不对?要是你真的不来啊,你猜猜我会怎么着?告诉你吧,我肯定会哭。当然了,我不会让你知道,我跑回去悄悄地哭,然后嘛,再也不理你。
常泰笑了。
说话间,车已盘上了那条泥白色的山道。山坡上是一片片秋杀后五彩斑斓的灌木,坡下的村子越旋越远,渐渐就有点如烟似梦。山风已有了寒凛,可常泰一副毫不在乎的样子,他不让玫露摇上玻璃,在汽车翻过那个凹字形的垭口时,他使劲吸着鼻翼说:玫露姑娘你闻,是什么味儿?玫露稍一凝神,就从寒津津的空气里闻出淡淡的庄院、炕烟和畜圈的气味儿,隐隐约约还可以听到狗的叫声和马汗河的波浪声,似乎、似乎还有新麦的香味和森林的气息……不,不全是,好像还有股味儿,一股说不出的极其亲切撩人的味儿……这味儿唤醒了她少女直觉深处的神秘意识。她随口答道:哪有什么味啊?我怎么闻不见?八成是你想心事,心里想起了什么味吧?!常泰就愣了。是吗?他这样自问自答地反问了一句,就又沉浸在了对往事的回忆里。
玫露就又推了他一把:常泰叔叔,你到底在想什么?是不是还在想古时候的那些个事?告诉你啊,我们上大学的时候,把放假前发生的事都叫旧社会的事,人要往——前——看!常泰哈哈大笑:鬼丫头,照你这个说法,我是什么?是僵尸还是木乃伊?
当然是木乃伊了,你这人有研究价值嘛,对不对?不像我爸,只配做僵尸。哎,常泰叔叔,我想问你个问题,行吗?
不行。常泰说:我知道你要问什么,凡是你爸告诉了你的,你都已经知道了;凡是你爸没有告诉你的,我什么也不会说,什么也不知道。
讨厌!玫露生气道。
真是讨厌?那你讨厌之后还理不理我?会不会又像上次……常泰又笑起来。
玫露委屈道:谁让你是常泰叔叔呢,不理谁都行,不理你行吗?说着,拍了拍司机的肩,说开慢点儿啊,就又对常泰撒开了娇。
常泰叔叔,人家真的想知道,你和我爸之间到底是怎样的深仇大恨。
胡说!哪来的深仇大恨,如果真的是那样,我还为他去出诊吗?你们不怕我借机报复,害了他吗?常泰严肃起来。
那我爸是不是娶过一个西路红军?
你说呢?
我咋知道?知道了还问你吗?
我真的不清楚,那时我……
玫露故作出不快道:算了,不说就不说吧,不说我也知道,看样子真的是你对不起他,我还一直以为……
这一说便露了馅儿,常泰狡黠地看她一眼,意味深长地乐了。有关他和常吉的往事就又在心里连成一片。
常吉用诡计恶毒地赶走了常泰,便放心和那杜玉珍做起了偷情的快事,只是两人更加谨慎,将那朱家后院瞒了个严严实实。
光阴荏苒,眨眼间夏暑才消,秋风又至,冬去春来,数年时间飞也似的过去了。
朱子元又要出游了。
动身前,他将众弟子陆续出徒,常吉也在出徒之列,只留下大弟子唐生荣和必需的几个人手。生意上的事也全权委托给了唐生荣,不让侄子和女婿插手。后院就交给了马氏。马氏已显老态龙钟,眼睛亦不好使,加之一辈子不爱说话,又没能给朱家生下个儿子,女儿们早已嫁人,性情便日渐古怪,整日里不是唉声叹气,就是守着个老黄猫儿呆坐。后院的事,实际上都是由小老婆田莲说了算。这田莲一走,就成了“二师娘”杜玉珍说了算。杜玉珍精明能干,眼色颇好,人又勤谨,无论对谁总是和善可亲。几年下来,虽说始终受着朱子元的冷遇,却很有人缘儿。朱子元带着小老婆田莲和一对漂亮的双胞胎女儿上路时,杜玉珍随大家在药铺前相送。不想,朱子元突然当着大家的面对她说:后院的事你多操操心。接着又对大弟子唐生荣嘱咐了一遍。
朱家上上下下都感惊讶,可这也是情理之中的事,兵荒马乱的年月,出门在外,后院没个能干的女人是不行的。
其实,这时关于杜玉珍和常吉之间的苟且之事,早已风穿墙漏,只有见多识广的朱子元和刁酸糊涂的马氏不知不晓。朱子元从没娶过杜玉珍,从没碰过她一下,对这个被人用来侮辱他的工具,心理和生理上充满厌恶,巴不得她早日离开或有人带走。杜玉珍对此十分清楚,自从和常吉有了私情,她昼夜忧叹,恨不能早日离开。但这是不可能的,她没有去处,没有任何可以安身的地方。常吉不可能娶她,无论怎样,她都是他无可更改的“师娘”。
然而,世上的事,阴阴阳阳,阳阳阴阴,阴中阳,阳中阴,阴中阴,阳中阳……没有什么事是无可更改的,也没有什么事是不可发生的。常吉就硬是敢不惜伤天害理、悖逆人伦,在鼓城解放的前三个月,“娶”了他的“二师娘”杜玉珍。
当时,解放战争的形势如火如荼,国民党的覆灭已成定局。常吉的父亲由于在河西打过共产党的西路红军,并在战场上立过功,十分害怕共产党来了报复,早早改头换面投奔新疆的亲戚去了,留下常吉守着家传的大院。
这一天,被解放战争的炮火震醒了的杜玉珍,早早起来,打扮停当,待那7月里的朝阳在东墙外的古榆树冠上灿烂,那只朱子元最喜爱的毛色纯黑冠子血红的高大公鸡在院墙上迎着太阳高声啼鸣之时,杜玉珍出了祥风堂药材庄的正门,在尚未繁闹起来的西门墙下乘一台等候在那儿的花轿,直奔东门外常吉开的常记药铺。
常吉正在铺子里等她。今儿是阴历六月初六,是一年一度的庙会大集,亦是情人们“自由”相聚的日子。可他们俩却不敢名正言顺地去那热闹的南禅山和凤凰池。杜玉珍早就听过了庙会和“花儿会”的种种俗规趣闻,在炕头也不知让常吉轻言细语讲了多少遍,唱了多少遍,心中着实向往,就叫常吉带她去看。常吉为难道:你不怕碎言恶语剐了你啊?杜玉珍乜他一眼道:要是怕,我还能到这常记药铺里来吗?你若不带我去,我就自己去,反正这庙会是一定要赶的。这杜玉珍毕竟是常吉经历的第一个女人,长期以来,两人偷情相悦,在巨大的压力和风险中相依相恋、恩爱有加,不知不觉中,在那意识的深处,孜孜以求的早已是男欢女爱之外的东西了。常吉又何尝不想领她去那天高云阔、林密歌红、放纵情欲的地方快活一场呢?他向来就是个敢作敢为,对新鲜刺激的事儿幻想入迷的人。可这公然领“师娘”到那阿哥阿妹情长意短的“花儿会”上抛头露脸,还是让他胆怵。他只想和她行鱼水之欢,还不想为此付出代价。他不知道经过枪林弹雨的洗礼,受过革命思想熏陶的杜玉珍已另有想法。革命就要成功了,自己的娘家人就要打过来了,该是翻身做主的时候了。那么,她和常吉的这种偷偷摸摸被人视为大逆不道的关系也该是水到渠成有个说法的时候了。一段日子以来,她就开始有目的地控制常吉。她对他释放南国女儿最魅人的温情,却绝不让他上身,引逗得他欲火难挨时,就悲叹伤感以泪洗面,让他把男人天性里的东西在不知所措中表现出来,以柔化之。又常常在相约情痴之机,将革命讲与他听,末了总是不忘说自己与朱子元实无任何干系,不过是他的一个帮工而已,说不定哪天就会被赶走,等等。搞得常吉心乱如麻,情不由己间就入了她暗示的轨道,萌生了娶她为妻的念头。
事实上,解放战争的炮火已明确无疑地昭示着新时代的来临,生性活泛善于应变的常吉在杜玉珍的启发下,已经隐隐约约地敏感到共产党的到来,对自己意味着的将是什么。自己的父亲是国民党,早已逃命去了;朱子元避乱在外,据说是在岳父处的一所私塾内修性养心,那儿地处关中,早就成了解放区;鼓城的大户,因局势吃紧,人心惶惶不可终日,犹如丧家之犬一般……而杜玉珍是共产党,是红军……
1949年农历六月初六这个温暖火红阳光灿烂的上午,常吉毅然决然地领着自己所爱的“二师娘”杜玉珍去了鼓城一年一度最为红火的庙会,义无返顾地向封建世俗宣了战。当时的情形十分悲壮,但结局却出乎意料。他们说啥也没想到,在那人山人海的庙会上,不但没有任何人注意他们鄙视他们,连一个熟人都没碰到,人们焚香、叩头、许愿、对歌尽兴、品尝小吃,做着自己喜欢的事,倒使他们感到了冷落的寂寞。
这实实在在是一个决定性的日子,常吉醒悟道:啥事不是人干的,干了也就干了,那皇帝老儿啥没干过,不干能做皇帝?
他把杜玉珍第一次在明亮的阳光中,放倒在了密林深处的草地上。
第二天,当常吉胆大妄为地将杜玉珍送回朱家大院,全城的人就都知道了大名鼎鼎的朱子元的徒弟常吉做下了“娶”师娘为妻的上丑祖宗下臭门族的事。
解放军很快就摧枯拉朽席卷而来,几乎没费一枪一弹就拿下了鼓城。在城东正门口,常吉在杜玉珍策划下,审时度势,成了第一个以实际行动迎接解放的鼓城人。他先是把欢庆解放的红布大标语在常记药铺的匾牌上方悬挂起来。然后把父亲的大院整个献出,供解放军使用。并当着一位解放军首长的面,带着几个人,把父亲藏在南墙根梨树下的两大坛子银元挖出来,当场献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