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霞消失的时候-第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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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平多了,孩子们何尝不可以出去走一走,为什么一定要坐守门庭呢?让他们自己
去闯吧,我们不能照顾他们一辈子的。何况我们还能操几天心!”
“就是我们死,也要等子明他们回来,叫我们……见见团圆……”老太太已泣
不成声。
“唉,哪就到了那步田地!”楚轩吾摇摇头,嗓子也哽咽了起来。
“爷爷,姥姥,您们不必太牵挂。到乡下,我会带好弟弟的。”
这是南珊平静的声音。这声音我已经近三年未听到了。现在,这声音在我心中
重新唤起了树林中那次巧遇的亲切回忆;也唤起了她突然出现在我面前时那种痛苦
而难堪的情景。
“那边的情况你有所了解吗?”楚轩吾问。
“听打前站的同学回来说,==排得还是很不错的。房子早已安排好,今冬
的取暖煤也调拨得很充足,火炕我们慢慢会习惯的。到那儿以后,我就先把琛琛安
顿好,能住在一起就住在一起,不能的话就住得近一些,尽量不叫他离开我就是了。
如果缺什么东西,我会随时向家里要。不过这些年我也打算对他严一些,十五岁的
孩子,再娇下去也不好。我觉得姥姥在家对琛琛也太宠些了。”南珊的话完全是一
个当家的大姐姐的语气。
“困难还是要估计足。北方冷,衣服都带足了么?”
老太太答道:“厚衣服差不多都带上了。两人的大衣都衬了皮里子。珊珊还帮
我给琛琛做了件皮背心。”
“爷爷,为了做这件皮背心,姥姥把自己的大衣里子都拆了。”
楚轩吾掀起妻子的大衣角看看,叹了口气:“我不是还闲着床皮褥么!”
“我跟姥姥翻遍了箱子,只找到两张皮子,一件是您的旧皮裤,一件就是姥姥
的皮大衣。”
“其他那些呢?”
“没有了。”
“抄家时拿走的吗?”
南珊不语。
“这些皮子也不够做两件大衣么!”
“他两人也就是胸前背后衬一衬罢了,哪还做得起整件的皮大衣!”
楚轩吾带着一切老人在这种时候都会有的那种认真,又伸手去掀南琛的大衣角,
却被南珊拦住了:
“爷爷!就别看了。我们一起去的同学中能有皮毛的又有几个!放心吧。我们
的条件已经够好了,再求全就过分了。”
楚轩吾只好点点头:“好吧,那这些事我们就不操心了,你们到了以后,快些
来信。别叫家里牵挂。”
“嗯。”
听了这一席对话我不禁大吃一惊,南珊给我的印象太美好了,以至我不知不觉
地把她所生活的环境也完全理想化了。其实,在我们的社会中,失去政权的==
将领们过的是一种政治地位十分卑微但物质待遇却比较优厚的生活。正是因为这样,
所以楚轩吾虽然由于被抄了家而大大降低了生活水准。可是当南珊与南琛姐弟去插
队的时候,他的夫人所能做的物质准备与一般市民比起来还是相当充足的,这是一
种包含着尖锐矛盾的生活。这样的生活,对于那些==将领本人可能还无所谓,
可是这种生活却往往使他们那些缺乏阅历的子女以步入复杂的社会环境后,陷入难
以摆脱的矛盾中:他们幼时的生活大都是较好、甚至很好的。但将来的前景却无比
暗淡;他们在成长中能受到很好的教育尤其是家庭教育,但成年以后却很难有尽情
发挥的机会;他们对理想的美好生活充满着热爱和追求,却又缺乏蓬勃的自信。为
此,他们常常感到自卑,但绝不认为自己天生低劣;他们大都安分守己与勤奋上进。
我的同学中就有一些这样的人,他们的言行举止都带着这种生活的明显痕迹。本来
我对他们在同情中夹着轻视和疏远,无形中把他们看成是被时代和社会遗弃的人。
然而,南珊的出现,使我不得不承认这样一个生活的真理:得意容易使人腐败,磨
难却使人更趋于完善。南珊无异地是他们中的出类拔萃者。
现在,她马上就要离开这个陶冶了她十九年的生活环境,正准备去过一种崭新
的、对于任何一个女学生来说都是陌生而困难的农村生活。但是我却相信,这种生
活摆在南珊这样一个对生活充满了韧性和进取心的女孩子面前,她一定会勇敢地走
进去的。
我没有猜错。她说道:“农村生活很艰苦,这我知道。尤其是对于琛琛,这艰
苦更要显得重一些。但艰苦并不等于痛苦,因为那里有创造和收获,我相信我们会
找到许多我们在北京永远也得不到的欢乐。”两位老人默默听着外孙女这略带哲理
气味的话。“琛琛一向害怕动物,在家连小鸡都不敢拿,到农村他会跟动物交上朋
友,锻炼出一个男孩子应有的勇气来。他身体也弱,但是没什么疾病,象他这样大
的孩子,身体该强壮得多。姥姥,您现在担心的应该是他将来有没有独立生活的能
力,而不是他会吃什么苦。到农村后,我准备教他些缝补炊厨,过几年您们如果能
去看我们,他也许会给您们烧饭了。另外一些必要的功课我也准备再教教他。琛琛
现在很喜欢无线电,有关的书籍,我已经给他准备了一些。我相信,在农村我们会
很快适应,并长到许多新的乐趣的。”
南琛还在看着外面的雪花。
“好,琛琛就交给你吧。——琛琛,到了草原要听姐姐的话!”
“嗯!”南琛十分听话地点了点头。
南珊细心周到的设想减轻了老人们心头的重重忧虑,一家人的心情缓和多了。
“还有,我房间里放着几只纸箱子,那里面都是我要看的书。如果那边条件允
许,我会写信向家里要。您们给我寄去或是捎去。”
“生活上该多用些心计了,别总是忘不了那些书呀书的。”这是姥姥疼爱的责
备。
“不么!”南珊有点撒娇了,“我可不爱过没书的生活。不爱书和不知书的人,
生活不会美好。”
“这是谁说的呀?”
“我呀!”
“哟,小孩子家哪有这样说话的?”
“我为什么不能这样说呢?书上可以说的我都可以说。何况我信呢!”
“学究气!”老太太大概瞪了外孙女一眼。楚轩吾也满心宽慰地噗哧一声笑了。
这充满疼爱的笑声,是对于子女感到自豪和欢笑。它从一片悲伤中泛起来,却
把那悲伤深深地埋藏到笑声下面去了。
“嗯,一个年轻人,即使是一个女孩子,也应该有这点志气!”楚轩吾赞许地
点点头,“你们从未离开过家,这次也是机会难得,去见见世面是件好事么!你记
住我的话:经历是一个人理解任何道理都离不开的基础,只有阅历丰富的人,才可
能有很强的理解力和洞察力。你读了许多书,但蛰居书室是不行的。珊珊,带着弟
弟大胆地去闯生活吧!到世上去走一走,去结识人物,去熟悉人间,有机会还要去
游览名山大川,看看祖国的大好山河!你带着书到世上去,会其乐无穷的。去吧,
孩子,你想得对:到艰苦的创造中去寻找欢乐。不能靠我们这些不中用的老家伙过
一辈子,年轻人的道路从来都是自己走出来的!”
他们说的算不上是什么豪言壮语,鼓动年轻人不顾一切地去奋斗的话我听得已
经太多了。可是我了解他们的生活,当他们也用这些话来激励自己那种生活的时候,
我却真的感觉到了这些话本应有的那种力量。对于他们来说,这不可能,也不允许
是一套充门面的虚饰和一通心血来潮的牛皮,而必须是踏踏实实的勤劳与认认真真
的智慧。正是从他们一家人这坚强而质朴的生活态度上。我相信,南珊最终一定会
带着她的弟弟从生活的磨练中勇敢地走出来。
在已经完全平静的气氛中,他们开始谈起一些琐事。
“临走前,学校里的事情太多,没不得及去看郑姨,而且我又怕她难过。我们
走后,千万给她带个好。”
老太太这回是真地在抱怨了:“你这孩子,她自小带了你十几年,现在都要走
了才想起人家。”
“姐姐夏天带我看过她的!”南琛显然想起了一次快活的探望,高兴得两腿一
弹,好象要跳起来。南珊急忙按住他,一条手臂在空中一划,亲昵地搂住了弟弟的
肩膀。
一家人快乐的笑了,引得其他座位上的人也向他们这里张望。他们放低了笑声。
老太太问南琛:”“姐姐带你干什么去了?”
“送药么!”
“药?”
“夏天她的偏头疯又犯了。我们一个物理老师的父亲给了个偏方,我和琛琛送
去了。”
“方子可靠吗?”
“人家是个退休的老中医呢!”
“难能可贵!药效还好吧?”楚轩吾由衷的称赞了外孙女的行为。
“还好。琛琛那套格子衬衫就是她那时做的。”
“钱和布票给人家了吧?”
“给了,原来她死也不要的。”
“真难为她……”
我想起那天晚上我们一群红卫兵破门而入时那个吓呆了的中年妇女,心中感到
一种说不出的滋味。这时候,我又害怕又希望听到他们谈起那次抄家。我想知道那
痛苦故事的后来发展,却又特别怕听到我们行为的后果。激烈的思想斗争和感情上
的悔恨使我真想遽不及防地走到他们面前,庄严地道个歉,然后马上走掉。那样,
我相信南珊和她的家人会原谅我,而我自己也会好受一些。然而我没能鼓起勇气那
样做。我既没有力量上前,也没有力量走掉,以至尽管这种藏形隐迹的举动已经引
起我自己深深的憎恶,可我还是呆在那里继续听下去了。
“有一点,我总也放心不下:珊珊,你很自信,你真的认为自己很强么?”
“不认为,爷爷。”
“从心底深处好好想一想。”
南珊不解地想了想,仍然肯定地说:“我真的不这样认为。”
这时楚轩吾做为一个公正的爷爷,开始对南珊做出最严肃的评价:“你姥姥总
说你温顺、懂事,但我对你的看法却不这样简单。你太爱看书了。爱得有些不正常,
你在很小的时候,就常常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一看就是一整天,还常常把一个问题思
索很久。为什么一般女孩子们都喜欢的活动你不那样喜欢?为什么你怀着那样大的
兴趣去看那些连成年人都觉得艰深的书?尤其这两年,你越发这样了。家里被抄掉
的那几天,你几乎是用一种疯狂的劲头去看书,为什么?这件事值得那样失魂落魄
吗?或是还有其他缘故,使你想那么多,那么深?我的孩子,读书是件好事。但读
得过了量却让人担心。我并不无节制地欣赏年轻人的苦读书,这种习惯常常是一种
固执、一种自负、一种清高。如果这样,那就很不好。”听到楚轩吾竟把这样的评
价给予他这个又聪明又善良的外孙女,我心中有些困惑和不平,虽然我还是想到了
抄家时她那种倔强的,不可侵犯的沉默。“不错,你从小就很坚强,甚至受了很大
委屈也不掉泪。为了这,爷爷一直喜欢你。可是现在你要去独立生活,我不能不指
出这个问题了:你坚强得有些执拗,我真担心你会成为一个恃才傲物的女孩子。你
读了那样多,想了那样多,却都埋藏在心里,很少说什么,我知道你的心并不平静。
如果你把一个奔放的思想拘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