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天门口 (中)-第4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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戏台,从不环顾左右。”
“哪里呀,那是心虚,怕惹麻烦。”
这时候董重里过来了。董重里再次对梅外婆说,他要带妻子杨桃回白雀园,尽
丈夫之责。梅外婆将羞羞答答的杨桃推给董重里,战乱时期,多一个女人就多一份
累赘,董重里替她减轻负担,真是求之不得的好事。董重里没有心思多说,牵上杨
桃的手正要走,王参议叫住他:“董县长这几年一定是春满园的常客!”
“王参议这话从何说起?”
“你们看见了,我可没有同梅外婆串通,我觉得你这说书中唱念的韵味,像是
从春满园里学来的。”
“是吗?”董重里扭头问梅外婆。
“不说不知道,一说吓一跳,王参议这话真的提醒了我。怪不得我叫好一直没
有叫在点子上,原来是将听说书当成听唱戏了。”
“我是去过春满园,详情以后再说吧!‘,
到这一步,董重里也不讳言了,就像婚礼后面对闹新房的人一样,他请王参议
让他们夫妻团圆,尽享天伦之乐。耽误了四年,雪柠已经后来居上了,再耽误下去,
紫玉也要生孩子了,他不想让自己的孩子生得太晚,只有当弟弟妹妹的份。梅外婆
笑着请王参议放过董重里和杨桃。董重里也会卖乖:“如果我和杨桃有了孩子,该
叫爹的一定叫爹,该叫奶的一定叫奶。”王参议怕董重里说出更露骨的话,连忙让
他和杨桃快走,再不走床上就要长荒草。
天门口正在一点点地安静下来。梅外婆有些动情:“董先生的和平计划真好。”
王参议故意争宠:“出苦力的可是我。”
“战争是最丑陋的事!”梅外婆站在上街和下街的交界处,将那一年段祺瑞恢
复独裁,荆州、襄阳一带的护国军起兵通电独立,吴大帅带着北洋军攻占武汉三镇,
导致梅外公对自己洗心革面的那些事不粗不细地说了一遍。
兴趣盎然的王参议正要说话,身后的屋子里传出杨桃的哭声。
听了一阵,也没别的声音,杨桃哭得更凶了。
王参议自言自语说:“女人都会偎在男人怀里撒娇。”
过了一会儿,他又说:“到底是半个雪家人,真会哭!”听不到回应的王参议
回头一看,梅外婆已经走开了。
“你也早点睡吧,这种日子非常少有,莫错过了。”
很久没有女人这样说自己,王参议的心里充满柔情蜜意。
泣涕涟涟的杨桃没有惊天动地,她细水长流地从人叫哭到鸡叫,从半夜哭到三
更。中间曾有女人笑过几次,笑前笑后总有男人的声响相伴。细细辨别就知道笑的
女人是紫玉。男人声音太容易分清了。均匀的鼾声是王参议的,断断续续的絮语是
傅朗西的。
那种一手抱着女人,一手轻轻拍打女人后背的声音是董重里发出来的。三更之
后,杨桃的哭泣忽然变成黑夜里的秋雨,一阵紧过一阵,雨急时从下街的瓦脊依次
卷向上街,沉入镇外的旷野,又从下街口重新崛起,往复轮回意味无穷。秋雨随风
而至,哭泣中的伤感不是被风吹干飘然而逝,就是被雨淋透悄然坠地,剩下许多湿
漉漉的东西竟然全是快乐。
八 八
宛如新婚的两对男女是在四更和五更之间安静下来的。片刻之后,常天亮石破
天惊般大叫起来。
似睡非睡的董重里以为林大雨又在喊丑死人了,他将被杨桃枕着的手臂抽出来,
正要接着睡,忽然翻身坐起来。这一次他听得很清楚,常天亮是在喊“日本人来了!”
董重里一边穿衣服,一边使劲推杨桃,待她从床上爬起来,这才往街上跑。
“日本人来了!日本人来了!”惊恐万状的常天亮站在街上一声声地喊着。
衣冠不整的王参议和傅朗西抢先出门,不停地问是怎么回事。
董重里正要接着问,打了半夜更的段三国沿着被雨水打湿的街面,跑起来,慌
慌张张地说:“附近垸里的狗叫得很凶,肯定要出大事!,,董重里说:”会不会
是来了驴子狼?“段三国否定说:”驴子狼来时,再凶的狗也会吓得要死,只会哼,
不会叫。“这时候,常天亮叫得更凄厉了,口口声声说,他看得清清楚楚,几百名
日本人已经到了水淹小岛北旅团时用草袋垒拦水坝的地方。傅朗西不再迟疑,掏出
手枪,连扣三下扳机。枪一响,还在迷糊之中的人们,撒开两腿跟着领路的傅朗西
往西河右岸跑。王参议和段三国在上街口一带居中引导。男女老少全都跑得飞快,
动作最快的人家连牛羊猪鸡都带上了。负责断后的董重里从下街口一路查过来,只
在小教堂外面碰到正在撕离婚告示的林大雨。林大雨说,他不想让日本人晓得自己
被人戴了绿帽子。
林大雨的言语之中含着诸多不安。董重里顾不上细想,拧亮手电筒照在白雀园
大门上,看到铜锁已经锁好了,才沿着满是丢弃物的小街,一边喊:“还有人吗?”
一边全速追赶已经跑远的人群。
黎明前的夜空中出现两颗遥相呼应的信号弹。一群拖着长长尾巴的炮弹呼啸着
扑向空空如也的天门口。已经到了西河右岸的董重里不敢停留,又走了一程,要进
山口时,从前面传来话:“梅外婆在哪里?”走在最后的董重里曾在紫阳阁门前站
了片刻,门上不仅有锁,还贴着符合梅外婆从容不迫性格的红色封纸:人饥饿不是
因为没有饼,人干渴不是因为没有水。刚写的字墨迹未于,董重里模了一下,左手
手指染黑了四个。董重里发话要前面的人再仔细清点一遍,前面却又有话传来:
“杨桃在哪里?”这时候的董重里仍然很镇静。
一九三八年十二月二十五日的晨曦下,逃难的人全都进到西河右岸的大山里。
站在岩石上的雪柠,一声声地叫着梅外婆和杨桃。
在日本人对天门口的偷袭中,梅外婆和杨桃没有跟上逃难队伍,失踪了。同时
失踪的还有头天夜里喝多了酒的余鬼鱼,以及上街的一个富人和下街的两个穷人。
经过查证,最后见到杨桃的是紫玉。紫玉跑出房门后,特意绕到隔壁,提醒正
在给绣花肚兜扣扣子的杨桃,贴身衣物能套住就行,先将最外面的衣服扣好,等跑
到安全地方了,再避开男人重新穿戴。如果杨桃的动作再快一点,紫玉肯定会带她
一起走。紫玉担心林大雨趁乱躲在暗处,真的用手锤敲自己或者傅朗西的头,早早
跟上傅朗西,跑到前面引路去了。
同样的调查证实,最后见到梅外婆的是雪柠和柳子墨。梅外婆路过白雀园时,
见杨桃屋里还亮着灯,担心杨桃因为兴奋过分劳累,没被枪声惊醒,就要柳子墨带
着雪柠和雪蓝同挑着箩筐的伙计们先走,自己一个人进了白雀园。雪柠和柳子墨认
为杨桃能够照顾好梅外婆,就没有停下来等她。此后无人在街上或者路上见到梅外
婆和杨桃,一直处在人群后面的常娘娘和常天亮也没听见有异常动静。
一路狂奔的董重里和王参议,在离西河只有一畈之隔的山坡上,被独立大队暗
自扩充的一个连追上了。失去理智的王参议要求独立大队趁日本人立足未稳,杀进
天门口。并且许诺,只要救出梅外婆和杨桃,哪怕自己被送上军事法庭,也会按照
一个营的规模发给他们军需给养。听从尾随而来的傅朗西的指挥,这个连派出二十
几个士兵,掩护董重里和王参议登上西河右岸。日本人的枪炮声已经停歇了,雾中
的天门口只有鸡鸣狗吠。不用太多观察,这些有着与小岛北旅团恶战经验的士兵们
便断定,日本人在西河左岸设有埋伏。寻人心切的董重里和王参议被士兵们强行带
回出发地。雨后的天空亮得很慢。“看样子日本人是怀着报复心直取天门口,只要
驻守汤铺和中界岭的自卫队与独立大队没事,等所有兵力到齐了,找机会打一场反
偷袭战,有可能将日本人赶出天门口。”
在傅朗西的劝阻下,董重里和王参议耐心地等来了马鹞子的自卫队,并用更大
的耐心等来了杭九枫的独立大队主力。
两支没有受到任何攻击的队伍印证了傅朗西的判断,在这样的前提下,如果梅
外婆和杨桃真的留在天门口了,后果将不堪设想。马鹞子和杭九枫没有丝毫犹豫,
立刻带领各自人马进入攻击状态。从小岛北旅团那里缴获的山炮也在山坡上架好了。
两声炮响过,多少年来打得你死我活的两支队伍的首次联合作战即告结束。第一炮
打偏了,远远地落在后山上。第二炮偏得更远,径直飞过山顶的关老爷庙,落在山
那边。正是误打误撞的两炮救了自卫队和独立大队。目睹埋伏在山后的日军主力像
马蜂一样涌出来,所有发誓要与日本人血战到底的人全都噤若寒蝉。傅朗西下命再
次开炮,第三发炮弹倒是落在天门口街上,将那些深藏不露的日军炸得显出真身。
天亮后。近千名日本士兵在天门口外兵分两路,一路留在西河左岸扫荡众多的垸子,
一路直扑西河右岸。
“在这儿跟他们打一仗吗?”
“你用卵子打?”面如死灰的王参议粗鲁地回答傅朗西。
自卫队和独立大队退避三舍,日本人反而不敢轻举妄动。面对与西河右岸毗连
的险峻群山,他们只敢放火烧毁山脚附近的几座垸子,随即退回到西河左岸。
雨过天晴的天门口比平常更灰暗,日本人足迹所至,西河左岸的垸子相继燃起
滚滚浓烟。找不到人杀的日本人将枪口对准一切活物,此起彼伏的鸡鸣狗吠逐渐被
枪声盖过,直到完全消失。黄昏一点点地降临,被烧的垸子成了一座座黑洞,四处
扫荡的日本人开始集中。十几个或者几十个人一群,从一条条小路汇聚到大路,再
从大路浩浩荡荡地进入天门口。这时候,小东山和小西山上同时升起一团烟雾,片
刻后便有阵阵爆炸声传来。“日本人将屯兵洞炸了!”最先明白过来的人惊叫起来。
没有人跟着叫,大家都很明白:找不到可以屠杀的天门口人,日本人只好将报复的
怒火发泄在那座让小岛北旅团吃尽苦头的屯兵洞上。这一次,日本人终于露出性情
里的全部狰狞,不再放过关老爷庙,烟雾散去后,往日因为有关老爷庙而显得高大
的小西山,突然矮了半截。
模糊不清的黄昏到来之际,西河左岸上突然出现一只豹子。
豹子的模样有些奇怪,像是受了伤,走起路来歪歪扭扭,好不容易越过水线,
并且蹚过了浅水区。豹子虽然会游泳,却轻易不下水,水深时它会多绕几步,实在
找不到可以通过的浅水区,它就会往桥上走。眼前的这只豹子却径直进了深水区。
这时候,日本人的机枪响了,埋伏在右岸山坡上的傅朗西也发现,豹子其实只是一
张皮,躲在里面的是一个人。枪响之际,那人往水里一沉,水面上就只剩下一张豹
子皮,慢慢悠悠地承受着雨点一样的机枪子弹。日本人觉得对付一个人有这么多的
子弹足够了,刚一停止射击,离豹子皮约半里远的右岸边冒出一个人。“余鬼鱼!”
众人的惊叫声未落,那人已经像水獭一样蹿上岸,不等日本人的机枪再响,顺势一
个鹞子翻身,滚到子弹没法拐弯打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