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天门口 (中)-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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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欲仙欲死快活得没个休止,有时蜻蜓点水乱鸟投林见好就收。只要有人出主意,
不管是当玩笑说,还是当真理说,他们都试过,怀孩子的事似乎成了他和阿彩之间
最大的难题。
“你为什么老不生孩子呀?”杭九枫只要问起这个问题,阿彩便理直气壮地反
问:“不生孩子的女人少吗?”离开段家回到白雀园,杭九枫正要说话,阿彩抢在
前面开了口:“你这是干着急,我还年轻,还没老,就算老了也没什么好稀奇,董
重里说书时讲过许多遍,女人年过五十生出来的儿女才是凤胎龙种!,'
“癞痢婆,你这破窑里只要烧出好瓦来就行。”
“我只生孩子,不生笑话,一个人叫老子,两个人答应。”
腊月二十七的傍晚,杭九枫出白雀园往段家走时,紫阳阁里传来一个女人的惊
叫:杨桃站在回廊上对着亮光擦拭煤油灯罩,突然一阵头晕,跌倒在院子里。街上
有人跟着打野,杭九枫忍不住戗了他们一句:“幸亏是杨桃,若是雪柠摔破了脸,
你们是不是要烧香磕头呀!”
杭九枫在丝丝房里坐了一会儿,还没等到熄灯,便又回到白雀园。“碰钉子了?”
“天下事就你们女人最麻烦,说病不是病,月月要人命。”半夜里,阿彩将身边的
杭九枫推醒,要他听听紫阳阁的动静。隔着一堵青砖墙,杨桃在那边不停地叫肚子
疼,夹杂在一起的还有梅外婆细声细气的说话声。听了好久也没听出个名堂,再次
醒来时天色已经大亮,还在落雨。刚刚特赦的杭九枫没有事做,又在床上赖了一阵。
阿彩从炊事班弄了些吃的回来,顺便说她看到有郎中进了紫阳阁。杭九枫无所事事,
上午才出门,先往上街走了一趟,见丝丝抱着一镇站在门槛后面,伸出手也想抱一
抱。丝丝往后一躲:“你不怕雨一镇怕。”
“这点毛毛雨算什么,还不如狗打喷嚏。是杭家的种,你就让他出来跟着老子
淋一淋。”
丝丝只好交出一镇。毛毛雨还没淋到一镇头上,杭九枫就将他还给丝丝:“我
只是说说而已,就把你吓成了鬼。小东西像条肉虫,得有茧护着才行。”
杭九枫在段家门口转身,回到小教堂前面的空场子上,正好看见董重里拎着一
只金黄色的大公鸡,外加两包红糖,红着脸进了雪家大门。董重里的样子引来许多
人的欢笑,都说,董重里往杨桃肚子里下人种时,太用劲了,将尿和种子一齐挣在
里面,人种没法生根,只能随血水淌出来。
杨桃流产的事,对杭九枫和阿彩产生了很大影响。特别是阿彩,眼看着穿上棉
衣的雪柠也能显出女人的身段,一想到只要有男人,雪柠也能生孩子了,她就不免
心生百般滋味,一会儿说女人会生孩子最好,一会儿又说女人会生孩子最不好。这
件事对杭九枫的影响更大一些。从腊月底到正月,他极少放阿彩出门,将堆满栗炭
的火盆烧得红红的,不许阿彩穿戴得太整齐,有意思时,脱起来也方便。
小雨从年前一直落到年后。小雨变成雪之前,先变成冻雨。
那些分批回家过年按时归队的人,一路上不知跌倒多少次,好不容易回到小教
堂,碰到阿彩,便夸大其词地叫喊:“哪来的新媳妇,为什么不认识!”阿彩的样
子正如刚结婚的新媳妇,眼窝四周有一圈淡淡的黑晕,脸色也有几分嘎白,走起路
来身姿还有些飘。
冻雨将西河上下封得严严实实,路断人稀,天门口街上,一天到晚也见不到
几个拜年客。独立大队借机休整,归了队的和还没轮到放假回家的全都黑白不分地
蒙头大睡,除了屙屎屙尿不得不起来,吃喝都在被窝里。初七这天,冻雨终于变成
了雪。硬硬的雪子落在有冰的地上,就像往有油的地上撤黄豆。在小街上滑倒的第
一个人是董重里。董重里要去紫阳阁看杨桃。杨桃流产后,这是他每天要做的功课。
连傅朗西都开玩笑地说,老天爷定了规矩,女人有两件事是用不着男人管的,一是
生孩子,一是来月经。流产既不是生孩子也不是来月经,所以董重里当然要管。董
重里轰然倒地的声音惊动了那些紧闭着的门。一向斯文的董重里从没有这样狼狈过,
好不容易从地上爬起来,还没站稳,又四脚朝天地倒在地上。人们边笑边说,董重
里到底不是天门口人,记不得野人的故事,冻雨可比往地上撒菜油和黄豆还滑。也
有人替董重里出主意,离雪家大门已经不远,用不着站起来,爬几步就行了。董重
里像是没听见,几经反复,终于站了起来,昂扬地往四方看了看:“是人就得站着,
路再难走也不能学畜生。”
董重里闪身进了紫阳阁,人们余兴未尽,还站在各自门后,等着看第二个人如
何滑倒。杭九枫也在看,他想不到常天亮有何理由非得在这种天气里出门。常娘娘
跟在后面,走一步试探一下,走两步停一下,根本走不过常天亮。
“街上这么滑,你不怕摔破了头?”
“落雪了,我出来看看!”
“你和雪柠不一样,莫学她,有云看云,有雪看雪。”
常娘娘不忍心像别人那样,说瞎眼睛的人有什么好看的,言语当中仿佛常天亮
和雪柠一样,是个完完全全的人。常天亮固执地往前走,常娘娘要上紫阳阁做事,
不能老跟着。常天亮继续在小街上走,每走一步身子都摇几下。都以为他随时都会
跌倒,人们张着嘴将那声惊呼准备得足足的。冻雨中的小街模样有些肿,走完小街,
常天亮站在下街口不再动了。杭九枫同所有人一起将那声憋了好久的惊呼化作一股
带白烟的粗气吐出来。
雪子在有冰的地上越落越响。
杭九枫也要出门,阿彩以为又想去见丝丝,拦着不让他出门。
杭九枫像头牛一样柢过来,将她撞开了才说,他要去小教堂。
五 四
“这种天气,野人都不出门,用不着查哨。”
“你就不能将目光放远一点,没有野人还有日本人!”
杭九枫在小教堂门口碰见董重里。董重里的话让他莫名其妙,无缘无故地怎么
将日本人和野人扯到一起了?他觉得董重里正在为早些时判自己坐牢而尴尬。听到
里屋传来傅朗西的咳嗽声,杭九枫连忙走过去,将火盆里一只正在冒烟的炭头子用
火钳夹起来,扔进门外的雪地里。傅朗西捂着嘴示意自己咳嗽与冒烟的炭头子无关,
是夜里睡觉没当心,凉了后背。杭九枫自然要将董重里说过的话复述一遍。傅朗西
的脸色突然凝重起来:“你也太小看董先生了,他是在忧国忧民!一月二十八日,
日本军队突然进攻我们的大上海。你不好好跟着董先生学一学,只想着这些乱七八
糟的东西,哪天当了亡国奴都不晓得。”
“小日本想干什么,总不能无缘无故地说打就打吧?”
“你越说越不像话了。这叫侵略!你懂不懂什么叫侵略?就像你们杭家往日干
的那些事,强偷!强抢!强占!一家人抢劫另一家人是强盗,一个国家抢劫另一个
国家就叫侵略!”也许意识到自己言重了,傅朗西摇了摇头,用缓和的语气解释,
新丝想绸布店的伙计去六安进货,顺便带回这个消息,是真是假还要经过证实。
因为激动傅朗西又咳嗽起来,说话断断续续的。
傅朗西随后问起用麦香的纠巴做假发的事。杭九枫从窘境中解脱出来,将自己
做假发的进度说了一番。做假发代替了硝狗皮,成了他的第一爱好,他一定要将假
发做得可以乱真。这与这副假发是不是送给阿彩的无关,哪怕马鹞子的小老婆线线要,
杭九枫也绝对不会偷工减料。
没想到傅朗西突然舌头一转:“雪狐皮大衣在哪里?”
杭九枫一脸坦然地回答:“我也不晓得!”
“阿彩说,雪狐皮大衣最后出现在你手里。”
“阿彩嫉恨雪家人,她的话不能不信,也不能全信。”
“你敢不说真话,小心我像五人小组一样肃你的反!”
“真的,我真的不清楚雪狐皮大衣在哪里。那天撤退时太慌张,那么好的东西,
不管谁捡到了,都不会再往外拿了。傅政委一定要相信我,别人不明白雪狐皮大衣
的好处,我还不明白吗?狗皮硝得再好还是狗皮!雪狐皮大衣若在我手里,早就拿
出来了。杭家人胆子再大,也不会在你面前耍花招。我父在世时,就说你是诸葛亮。”
桌上的砚池快要干涸了,杭九枫去厨房里弄了点清水,耐着性子替傅朗西磨墨
:“麦香走了,你得早点找个红袖添香的人。”杭九枫完全松弛下来。傅朗西摆摆
手不让他说这些。
“这样的话能写在布告上贴出去吗?”正在草拟的布告上有大小两种笔迹,大
字是先写的,小字是后来加的。如何用文字表达肃反的种种事情,让傅朗西很犯难,
他添上去又划掉,划掉后又添上,将原本洒脱俊逸的文字弄得乱七八糟。傅朗西并
非真正需要杭九枫的智慧,不等杭九枫回答,他又说开了:“什么恋爱研究会,完
全是比狗屁胡说还不如的狗屎胡说。别的女人我不清楚,但我了解麦香。结婚半年,
只要一提恋爱她就脸红。哪怕吹灯后脱光衣服,她也不让我提这些。她说男女之问
的事,心知肚明就行,不要总放在嘴上说,嘴上说的东西都不可靠,说一百遍不如
高高兴兴地做一遍。这些蒙人的东西,我真不想写在布告上面。”
“我出个管用的馊主意,真下不了决心,那就抓阄!”
傅朗西突然放声大笑,开心的样子好久都没有过。
门外发出很响的一声。听得出来,又是董重里摔跤了。他顾不上拍拍满身的泥
水,风风火火地闯进来说,隐藏在河堤后面的哨兵抓到一个形迹可疑的男人。董重
里还没说完,留在外面等候的陌生男人径直走了进来。陌生男人威风凛凛地让别人
都出去,留下傅朗西一个人同他说话。杭九枫从没遇到这样的事,瞅着仪表堂堂的
陌生男人,肚子里直冒火,又不得不接受傅朗西的示意,同董重里一起退到外屋等
着。一会儿,傅朗西满脸微笑地走出来,要杭九枫去炊事班想想办法,一定要做出
一桌不亚于年饭的饭菜来。
过年之前,为了年饭要吃好,傅朗西也发过这样的话,脸上的神情却是远不及
今日。
“这是个有来头的家伙!”杭九枫嘀咕着,沿着滑溜的小街来来回回地跑。梅
外婆和雪柠总是那样好说话,不管谁来吩咐,都一律照办。其余富人家一见杭九枫
亲自上门弄菜,也十分爽快,每样东西都是双手掇着交给杭九枫。做好的饭菜摆上
桌,杭九枫就走开了,傅朗西没有安排任何人陪客,董重里也不例外。直到陌生男
人吃好了,回到傅朗西的屋子,董重里他们才上桌吃那些剩饭剩菜。
按照傅朗西的吩咐,杭九枫带着几个人跌跌撞撞爬过西河。护送陌生男人的七
八个人全受了伤,他们坚持走到西河右岸,就再也走不动了。安顿好这些人,杭九
枫又从西河那边跌跌撞撞地赶回来。
直到封山的冻雨和积雪开始融化,陌生男人才同董重里、杭九枫等人同桌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