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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部分

趋光运动-第26部分

小说: 趋光运动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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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它是有着强盛的食欲的饿鹰,它也是不食人间烟火的神鹰。那时我的眼力太弱,我看不透其中的奥秘,只有那非凡的旋转姿态摄住了我的心魂。啊,那种飞旋!那种飞旋!
  是因为那种场景的感染,从此我总爱将目光投向那些晦暗不明的事物,我愿意以暧昧的身份玄想,我在玄想中去接近鹰的境界。我开始注意地底的矿藏,不知不觉地,我会尽最大的努力去获取来自黑暗深处的信息。那个时候,我自发地这样做了。但我并不知道,童年的邂逅定终生――我一直在寻找鹰的故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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芦花鸡
我把芦花鸡放到桌子上,我用我的鼻子在它的颈脖那里嗅了好久。多么温暖、干净,还有那种纯洁的体香!过了一会儿,芦花鸡“咕咕咕”地低语了两声,有了睡意。我的鸡随时都能睡。我伏在桌上,将我的脸颊贴着它的翅膀,让它那美好的气味笼罩着我,我也有了睡意。外面下着大雨,有人穿着套鞋踩在水洼上走过。这种天气,正是鸡梦繁衍的天气。芦花鸡最后还“咕咕咕”地低语了几声,低得几乎听不见,然后惬意地坠入了梦乡。随后我也入梦了,我们共同的梦干燥,温暖,明亮!人贴着鸡,鸡贴着人,我们将淫雨挡在了外面,仅仅依仗着我们的热力和心跳维持那个梦。
  芦花鸡全身的羽毛上布满了玄妙的花纹,当我定睛注视之际,就会有阵阵热浪从花纹中涌现出。我们的梦里热浪滚滚,人和鸡都是脸红心跳,幸福至极。我每每惊叹:天底下怎么会有这种花纹?
  我挣扎着醒来,看见雨已经停了,一枝粉红的桃花在窗前晃动。芦花鸡又发出细微的“咕咕咕”的抱怨声,似乎怨我不该醒来,似乎要重新坠入梦中——它始终闭着眼。于是我眨了眨发困的眼,又贴着它睡着了。桃花和鸡头在梦里交错出现。也许在那种瞬间,双方都将自己完全交给对方了?这是真正的春梦,属于儿童和鸡们的那种春梦。我们时而睁眼时而闭眼,粉红的桃花在我们之间晃动,吸饱了春雨的大地蒸腾出生殖的气味。
  唉,芦花,芦花!你已经有很多年没有入我的梦了。在那条黑暗寂寞的长街上,你踽踽独行。每走一段,来到一盏街灯下,你就用睡昏昏的圆眼打量自己那短短的影子,犹疑一阵,然后又继续前行。如今你是一边走,一边做梦了,你只好如此,因为遮雨的小屋已经拆除,屋里的人也早已流浪到了远方。现在,身处异地的恋人正在做那种单向无望的运动,只为那早已被断绝了的沟通!人的面目已模糊,那么,桃花李花还在吗?
  雨天是永久的单调乏味了,雨打在水泥路上,然后流进排水沟。那是没有梦的,孤独的死雨。在坚实的水泥房子里,人心正在长霉。慢慢地,硬壳便取代了皮肤。镜面上生出水雾。楼下有汽车发动了,一个瘦小羞怯的男子举着伞冲向车门。那把伞是鲜红的。车子猛地掉过头往前冲去,车内的人表情既清醒又苦涩。
  我在干瘪的文字之间游弋,我用力说:“芦——花!”但过去的意境并没有重现。今天是晴天,外面灰腾腾的,我透过窗玻璃看到了那条干燥的土路,路边有几只白母鸡,鸡很肥,身上弄得很脏。啊,这是那种痴肥型的鸡,它们的眼睛睁得很圆,都是些近视眼。
  芦花是小巧灵动的,难解的花纹里头恒久地涌动着激情,一双眼睛似梦非梦。它在睡前自我催眠,发出的声音既催眠了它自己也催眠了我。
  我外婆用糠拌菜根养大了芦花,芦花身上也有外婆的气味,它们都那么好闻。
  在从前的雨天里,芦花“咕咕咕”地梦呓着,屋外穿套鞋的脚踩在水洼上,一枝粉红的桃花出现在半明半暗之中,外婆在轻轻地呼唤:
  “芦花!芦花!”
  

我和它们
我们那个时候说不出我们的感受,但我们心里都知道:动物是最美最美的,比人要美得多。无论是鸡,是鸭,是麻雀,蜻蜓,还是蚕,蚂蚁,蝙蝠,老鼠,在我和弟弟们的眼里都是那么的赏心悦目,令我们心里升起同它们交流的渴望。
  时常,我们一连几个小时呆在动物的旁边不愿离开。鸡是多么的温柔,它们的步态是多么的美好!从破壳的毛绒绒的小鸡,到朴实安祥的老母鸡,一个阶段有一个阶段的美。观察这种美的瞬间使我们感受到幸福,我们领略了动物身上的神性。当然,动物世界并非世外桃源,那里头也充满了残忍和杀戮。一天上午,一只恶鹰抓走了我们钟爱的小黄鸡,而它的妈妈则被鹰吓破了胆。此后母鸡日见憔悴,生命很快走到了末日。那时,我的梦里头总是那只鸡妈妈,总是那场找不出原因的灾难。然而,当我躺在巨大的岩石上面,观察那两只在天空盘旋的鹰时,我便为它们那自由高贵的风采倾倒了。多么有力啊,蓝天也像为它们而存在。难道能不爱它们,能不为这样的神性所打动?我,身处矛盾而浑然不知。
  蝙蝠是在天井里捡到的,小家伙生着细密的牙齿和美好的柔毛,最让我羡慕不已的是它的翅膀,那么大的翅膀却不是羽毛构成,它们是两块柔软的深灰色的透明膜。对于我们来说,这种翅膀近似奇迹,可以引发多少遐想啊。在夕阳西下的空中,数不清的蝙蝠们在那古老的建筑物之上高飞,那是我最爱看的景色。我站在那里,我被震住了,我居然听到了那些黑色幽灵叫声,我脚下的大地也在火热中发出那种“丝——丝——丝……”的声音,那是在应和。天色很快就暗下来了,它们仍然在飞,仍然在叫。我很害怕,我想躲起来;可我又想看,看个明白。我去过那种漆黑的岩洞,我因为怕死而不敢进到深处。
  蚕是理想主义的动物。一旦破壳就从容地、持之以恒地摄取着养料,一刻也不懈怠。这些比头发丝粗一点儿的小东西,它们那妙不可言的摄取动作无不预示着未来的华贵与光辉。世界上最悦耳的声音就是蚕吃桑叶的声音了,我和弟弟围在纸盒边,屏住气倾听。那条蚕很大了,大蚕进食的声音才可以清晰地听到。我们倾听之际,就仿佛我们自己也在吃,我们要“吃”出那枚晶莹的茧子来。加油啊!!一段时间以后,蚕的身体渐渐变得透明了……吐丝究竟是怎么回事?唉,唉!我没法形容我观看吐丝结茧的感觉。那不属于形容的范围。也许是从那个时候,从我9岁时起,我便知道了世界上有种这样的独特运动?
  虎在公园的铁笼子里,我们常去看虎。哪个小孩不爱虎呢?那是种天然的吸引力。虽然心里头有点怕,可是我多么的渴望同那个威严的庞然大物对视一眼啊。然而虎在笼子里走来走去,它决不看笼子外面的我们。它何等的高傲,我们捕捉不到它的目光,更加揣摩不透它的目光的性质。年幼的我们,何等的傻乎乎!我,执著而傻乎乎。我将那种莫名的执著延续下来了,一直延续到了今天。因为念念不忘,虎就总在我的心里。有一个梦里,我瞟见了树丛间的虎,我拼命奔跑,它在后面追击,眼看就咬着了我。为了梦醒,我决绝地跳岩。也许我捕捉它的目光,是为了同它达成妥协。但是虎,决不同任何人达成妥协。这个热血的动物之王,决不容许任何异类同它亲近,我只能将爱和恐惧深深地埋在心底。
  

本能
蚕在还没有开始吐丝结茧的时候,身体里盛满了那种液体,我甚至可以透过它薄薄的皮肤看见那些液体了。它知道它即将做的工作吗?不,它用不着知道,因为体内的那种导向是那么的强烈,有奇异的浪涛扑过来,一波又一波。它的身体变得僵硬了。就如同成了化石一般。然后闪光的液体就从它嘴里涌出来了。起先它还有些踌躇,有些怀疑,它让它吐出的丝划了几个乱圈。然而它马上找到了感觉,从容不迫地开始它的营造。来自远古的本能是如此的强大。
  在阴暗的房间里的小方桌上面,放着我的纸盒,纸盒里面是那些蚕。我日复一日地观察它们,也许那是我想要猜透它们体内的那个謎吧,当时我却不知道。
  我们远不如蚕那么纯粹,人类将所有的事都弄得复杂了,我们必须通过隐藏在大自然里头的各式各样的镜子才能看见自身的本能。在我们小的时候,那些镜子到处分布着,比如蚕,就是我的一面镜子。那时我还没料到,日后,我同蚕的境界之间会隔着千山万水,要经过一场万里长征,沟通才会真正达到。有好多沟通方面的事,我一定于不知不觉中反复地做过了,因为幼年时期的耳朵和鼻子是更接近于动物的。
  黑暗的夜里,林涛从山间向我们的小屋冲过来,我们皮包骨头的小身体在破棉絮底下蜷得紧紧的,而启蒙,正是发生在我们半睡半醒之间。那是松涛,不是枫涛。那些涛持续不断地向我们冲击,进入到我们的梦的深处。昏沉的灌木里面,小型动物和蛇类来来去去,乔木则高得到了云端,不像真的树。在那样的夜里,在寻求温暖的钻营中,我含糊地,不确定地用第三者的口气说出了那个“我”。于是脑海里便出现了月光下那巨大的阴影。我说完那个字后马上就忘记了,要待第二天夜里才能去重温。
  城市里也有镜子,那些镜子更是专为人所设计的。在若有所思的一瞥里,我身上的古老历史便全部复活了。小城很少有完全漆黑的夜,总有一盏灯在为它守夜。我在那些小巷里匆匆地走,拐弯,碰壁,回头,再拐弯……路灯黑了,不知从何处来的微光照在古墙上面。我听到我的脚步在空巷里发出回声,我想,这座城是醒着的。接着我就听到了从远方呼啸而来的庞然大物,雄强,凶暴,像要将我彻底撕碎!那是一墙之隔的火车路过,它很快又消失在远方了。我抬起头,看到了破败的阁楼上的油灯,那人正在修理一只闹钟。他有些吃惊地瞪着远去的火车,有些疑惑不解。后来他又举起那面小钟,放到耳边听了听。他的这个动作令我陶醉不已。火车过后,是死一般的寂静。那人吹灭了灯,我感到灭顶之灾正在临近。可又并没有什么灭顶之灾,我看到了出口,熟悉的街道和房屋呈现在眼前,路灯仿佛在倾诉。
  好几次我差点溺水。我能感到命运粗暴的拖曳。我自己当然是拼死挣扎。在祥和安宁的外表之下,这座小城到处都有黑影,那种地方,即使南方威力四射的烈日也照不到。黑影们经营着自己的地盘,有日渐扩张的趋势。当我放松警惕之时,从那种地方就会有绳套抛出,套在我的脖子上。我永远会记得那个碧波潾潾的水塘,还有塘里的野鱼。我踩在石板的青苔上下滑时,还没来得及意识到绝望,深水就将我吞没了。几十年当中,那种恐怖的演习在我脑海中进行了无数次。我还要同小城的阴险对峙下去。
  啊,那种东西,它从不曾隐藏。它袒露,而且不断发光,但我们却是瞎的。它就在空气里,在霜冻的早晨的空气里飘荡着。你有那种眼力看见它吗?当你终于看见它的时候,沟通就真正发生了。你的体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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