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雷克方程新解-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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色的唇印,让·比诺耶匆匆把它收走时,他几乎感到有点儿遗憾,仿佛脑海中浮现的那段美好回忆也被一块儿收走了似的。
让把一杯浑浊的黄|色液体砰地一声放在他面前,可他现在却不怎么想喝了。Voila.Merci.①他一面盯着从布里萨克太太莫测高深的文件柜里掏出来的信息卡,一面挤出两句蹩脚的法语。不过最后他还是喝了,好歹可以去去嘴里那股苦艾酒的味道。
【①法语:放这儿吧。谢谢。】
天气晴朗,市场里熙熙攘攘。好不容易酝酿出一点好心情,要是就这么被“遗憾”、“撤回”、“质询”之类的词破坏掉,那就太可惜了。
这个广场,是棍子面包和歌手埃迪斯·比阿夫的产地,是艾菲尔铁塔的缩影,是冲鼻的大蒜味儿、排水沟隐约的臭气和黑咖啡的芬芳混杂成的温暖气息。长腿女郎们牵着样子趣怪的狮子狗。叫嚷声和各种手势。身着黑衣的年老寡妇,也许年纪还比他轻些,喃喃自语着,跑错片场的临时演员般挎着条纹购物袋一路蹒跚,对魔瓶炮制出来的洋洋奇观大皱眉头。一个披着法衣的牧师步出教堂,在台阶顶端的阳光里立住脚看风景。他也有一对翅膀,仿佛要打呵欠似的在身后懒懒地展开来,而且头发是鲜红色。又是个飞人。汤姆微笑着想,不教众处得怎么样,绝大多数信徒都是那帮横眉冷对新世界的老太太。要不要再来一杯茴香酒呢——有何不可?……
风从石灰岩峭壁上吹下来,经过晾着衣物的公寓楼的层层阻挡之后,已变成温暖的和风,吹得货摊上摆设的蕾丝花边不住拂动。这时他注意到就在广场边缘的那些货摊旁徘徊着一个特别的身影。当然这不会是她。不可能的。只是留在酒杯上的唇印触动了那段特别的回忆罢了。那个缘故,再加上来自英国的消息,故人的死讯,失去又一个经济来源,所有这一切,只要他方才容许自己,都可以搅起那一团悲喜交织的记忆。她穿一条暗蓝色无袖裙,站在一方耀眼的阳光中,金发着了火般闪闪发亮,让他看不清她的面容。她可能只是任何一个不相干的路人,然而在那一瞬,汤姆觉得她也许就是忒儿,心头不由涌起一阵奇异而矛盾的情绪:既想冲过去拥抱她,又想在餐馆里就地挖个洞把自己永远藏起来。他眨了眨眼,只觉一阵头晕目眩。待得视线恢复清晰,那个女孩,那个女人,已经继续往前走了,他不时瞥见一条晃动的光裸的胳膊或是一截可爱的小腿。究竟为什么人们非得把自己捣腾成现在这个样子?汤姆一直都觉得,女人的本来面目才最完美——或者就他记忆所及是这样。尤其是忒儿。不过,没准那也只是个幻觉罢了。
汤姆起身往桌上扔了几个法郎,踉跄地走到市场的货摊之间。
那条暗蓝色无袖裙,那双腿,那头秀发。无数回忆汹涌而至,几年来他的心从未跳得这般剧烈过。即使那不是她——分明不是——他还是想亲眼证实这一点。然而圣伊莱尔在星期四格外繁忙,拥挤的市场一下子就把他吞噬了,直到一处下坡才重又把他吐出来。
一溜台阶依势而下,两边是古老的城墙和垂柳下闪烁的河面,接着又是一个上坡,进入繁华的商业街,沿街明亮的高档店铺在橱窗内展示着名家设计的衣饰,名家设计的魔瓶,名家设计的人生。
十五种牌子的法语口语液装在瓶子里,仿佛昂贵的香水,价钱也不相上下。只要用牙齿咬碎味道像棉花糖的玻璃瓶子,这种批量生产的小奇迹就会滑下你的喉咙,渗透胃壁进入血管,在那里褪下保护膜,同免疫系统和平共处,最后随血液循环进入大脑。学习过程还是必要的(对此他们只在包装说明上一笔带过),不过一两次就够了,而且非常简单,只需在黑暗中静坐一段时间,保持类似禅定的平和心态,等微分子把大脑的语言认知部位处理完毕,你就可以像本地人一样侃侃而谈了,至于平和的心态,可以靠各种各样的栓剂来实现(这是在法国嘛)。或者你也可以让自己长一对翅膀,不过运动用品专卖店里的这种魔瓶甚至更贵。玻璃门上方的人造模特儿向汤姆低语着,招着手,兴奋地鼓着翅膀四处飞动,就像刷了荧光漆的仙子,殷切地敦促他掏出钱包买下魔瓶;只要等两个星期,翅膀长成后就可以终生享用了。
汤姆来到商业街另一头的旧广场上。假面博物馆开着门,台阶上坐着一群人,看样子像是午夜狂欢酒会刚刚散场的样子,正轮流喝一瓶不掺水的绿茴香酒。女人用丝缎和珠宝装饰她们的翅膀;然而眼下她们看上去却像疲倦的衣帽架。男人们几乎是全裸的,只除了一身植入肌肤类似文身的脉冲图案,以及围在胯间的一条兜档布,像只口袋似的标示着它的(就这么说吧)“容积”。他们的皮肤是淡紫色,也许是这一季的流行色。不过在汤姆看来他们就好比一窝营养失调、刚从天上摔下来、跌得灰头土脸的怪兽。他转身朝来路走回去,看见自己的雪铁龙依然停在alimentationgenerale①门口,下个月的生活用品就是在这家店里买的。
【①法语:通用食品商店。】
车钥匙一直留在点火装置上,他发动汽车,慢吞吞地驶出鹅卵石街道,震得包装盒里的日用品叮当直响,接着使劲一踩油门,汽车咆哮着窜了出去,冲向正午的热气,疏疏落落的橄榄树和属于他的灰白色的大山。
第四章
黄昏。依稀亮起来的星辰。他的时间。他的山峦。
汤姆站在空荡荡的木屋外,一面啜饮咖啡,一面盼望落日从地平线上驱散最后一片云霞。他周围是一大片平整的石灰石地面,足有一英里宽,稍稍向西倾斜。随着白昼热气的蒸发,石灰地上的绊网沾满了露水,似银色的蛛网在夕阳余晖里闪着微光,和他一同静静等待群星升起。
有时他自己都觉得奇怪,居然会待在山上做这种事情。自己年近七十,都快老了,竟然还在寻寻觅觅,找的还是外星智慧生命这种不着边际玄之又玄的东西。
这是怎么开始的呢?
是什么促使他开始寻找?
真是因为那些科幻小说吗——因为幻想着与戴夫·褒曼一起坠人星际之门,或是和保罗·阿特瑞迪斯结伴穿越阿拉基斯星球的沙虫沙漠?
或是因为童年时代曾在东港的岩石下把半透明的小螃蟹举到亮处端详?
是否该追溯到年龄稍长后访问的那几个仅存的SETI(探索外星智能)的网站?
这梦想是从大学图书馆的电脑屏幕上注人心灵的呢,还是就在此刻,当他在这座孤独的法国大山上,在同样孤独的木屋前,仰望冉冉亮起的晚星?
又或是在别处,在某个甜蜜灿烂、无从追忆的地方?
在他认识的、至少是还保持着一点远距离接触的人当中,绝大多数都已经放弃了一度曾令他们心醉神迷的梦想;至于那些看起来最快活,最安定,日子过得最逍遥的人们——因而也是跟他最不相干的那一类——则根本不曾为梦想伤过脑筋。他们通常在圣伊莱尔这种地方度度假,吞下各式各样的魔瓶,学那帮毛头小子的样儿长一副翅膀或是鱼鳃什么的;他们说时新的语言,做时新的打扮,凭着身体的新构造忽而上天,忽而人海。
手里的咖啡凉了,表面上结了一层薄膜。汤姆放下杯子,暗自微笑起来——他时常忍不住会这样——面注视着更深更浓的暮色降临大地。 也许他的梦想是来自《幻想曲》中的画面吧,那部他还是个小不点时看过的录像,后来他才知道片中的配乐是贝多芬的《田园交响曲》。胖乎乎的小天使和半人半马的精灵在空中腾跃飞舞,片尾宙斯收起他的雷电,夕阳西下,梦神摩尔甫斯披着辉煌的夜的斗篷翩然降临。自那时起,星空中尚有其他生命的想法便一直萦绕在脑际。他曾蹲在屏幕前痴痴地看着这一幕幕幻景,巴尔的摩街头的噪音自耳边隐去,一种甜蜜的刺痛溢满心头,那感觉就像母亲以为他熟睡时给他的轻轻拥抱,或是可乐和冰激凌混在一起的滋味。是啊,此后这种甜蜜的刺痛一直都伴随着他,他微笑地想道,一直如此。
繁星在天幕闪烁,夜晚的寒气浸得肌肤都起栗了。
于是汤姆变成了一匹昼伏夜出的兽,出没于黄昏和黎明之间。他猜想自己是过惯了空旷山林里与世隔绝的生活,所以患上了轻微的公共场合恐惧症——或是幽闭恐惧症?——因而这天早晨才需要喝上一点苦艾酒——至少额外的那一杯是必要的。星期三的出行,市镇的喧扰,这一切对他来说都显得那么不真实,光,气味,声音,与人的接触,全在眼前炸开来,感觉上就像置身于虚拟实境游戏室,自己正在某个陌生星球的堡垒里跌打滚爬,与假想的外星人作战,向它们开火。倒不是说汤姆真会干这种事。每次见到那些目光灼灼的怪兽,张着血盆大口,獠牙上滴滴答答滴着口水,他惟一想做的事就是同它们交朋友,然后问问它们的风俗、宗教和求偶习惯什么的。这种虚拟游戏他只玩过屈指可数的几次,每回都是过不了几关就败下阵来。现在想起来,在生活这个巨大的虚拟游戏里,他也没过几关。
天色几乎全黑了。这正是隐藏秘密、幽会情人或传递信息的时间。是轻轻相碰的酒杯发出脆响、或“噗”地一声打开瓶塞的时间。
西天的云层和山巅还残留着一抹微红,倒映在幽暗山坡上的水塘里,闪烁生光。依稀有几个模糊的灰影向那里移去,距离隔得太远,几乎什么都看不清,感觉上就像是眼睛疲劳时,视网膜的杆状细胞和视锥细胞产生的游移不定的光斑——只是些支离破碎的视觉信号——不过经过许多个夜晚和清晨的观察,他知道这些灰影并非错觉,而是一群在高原觅食的谨小慎微的野山羊。它们同方圆数哩内的其他动物一道被吸引到这个池塘边,因为该区域的水分,无论来自冬季的降雨还是夏季的风暴,绝大部分都被布满小孔的石灰岩给吸干了。在视野特别清晰的晚上,汤姆甚至可以望见几颗星星在水面闪动,仿佛自夜空落人了池中。有那么几次他曾爬下陡峭的山坡跋涉到那里,然而触目所及却令他大失所望:板结龟裂的淤泥围着一洼褐色的浊水,样子像只变形虫,跟他想像中怡人的绿洲大相径庭——他本以为那里会有羽毛缤纷的小鸟,还有各种食肉或食草的动物,一同俯饮清凉的银色池水,在共同的焦渴的需要中暂时忘却彼此间天然的憎恨。不过无可争辩的,这确是一个小池塘,就凭这一点,它对本地区的动物群即已至关重要。
多年前当他还在寻找合适的地点,以开始他认定会持续一生的工作时,这个水坑就已经标在了地图上:一个蓝色的句点,一网希望和生命的涟漪。他曾把这作为一种预示。
汤姆走进木屋,拧开一瓶vindetable①的金属盖子,酒虽便宜,味道倒还过得去,他通常都是这样开始一天的夜间生活。灌下一大口之后,他不抱多少希望地向四周扫了一眼,看看有没有干净的玻璃杯,然后又灌一大口,再单手打开其中一台机器的控制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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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法语:日常餐酒。】
灯光忽明忽暗,冷气扇一会儿跟蟋蟀似的吱吱叫,一会儿又咆哮得像头受伤的熊。负荷沉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