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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部分

檀香刑-第53部分

小说: 檀香刑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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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样的,小山子,不愧是我的徒弟!”朱八感动地说着,双手把那只装满了萤火虫的布口袋颠来倒去,一片片的萤光像烟雾一样在他的胸前把他下巴上凌乱的花白胡子都照亮了。  “师傅,”小山子用指甲弹着牙齿说,“它已经发痒了,把酒肉端过来吧!”  几个小叫花子慌忙把朱八身后那只用新鲜荷叶包裹着的烧鸡和那一坛老酒搬过来。荷叶还没揭开,俺就闻到了烧鸡的香气,坛子还没开塞俺就闻到了老酒的香味。  老酒的香味和烧鸡的香气有根本的不同,烧鸡的香气与老酒的香味混在一起,把即将到来的八月中秋节的气氛渲染得很浓很浓。一道月光从庙门的缝隙里射进来,在月光中油汪汪的荷叶被一只手拨开,在月光中金红色的烧鸡闪闪发光,在月光中一只黑色的手把两个浅底的黑色釉碗摆在了烧鸡的旁边,在月光中朱八将手中的萤火虫装进了腰间的叉袋,拍了拍绿色的双手——俺看到他的手指细长灵巧,每根手指都像一个能言善辩的小人儿——他的屁股往前蹭了两蹭,就与即将去大牢里给俺爹当替死鬼的小山子对面而坐了。他端起一碗酒,递到小山子眼前。小山子急忙接了酒,似乎很不好意思地说:  “师傅,怎么敢让您老人家给小的端酒?”  朱八自己也端起一碗酒,与小山子手中的酒碗相碰,一声响亮,酒花溅出,然后两人的眼睛直直地对望一霎,似乎有明亮的火星子在飞舞,像煞了火镰敲打火石,两个人嘴唇都抖,都好像要说话,但都不说话,然后他们就仰起了脖子,把碗里的酒咕嘟咕嘟地灌了进去。朱八放下酒碗,亲手撕下一条鸡腿,鸡腿上还牵连着一块鸡皮,递给了小山子。小山子接过鸡腿,似乎想说话,但还是没说话,然后他的嘴巴就被鸡肉塞满了。俺看到鸡肉在他的嘴巴里翻了两个滚就被他咽了下去,好像一只老鼠沿着他的咽喉钻了进去。俺心里真想回去弄条狗腿给他吃,但时间已经来不及了。煮一条狗腿,没有一天一夜的功夫是不行的。俺看到他吃光了鸡腿上的大肉,就用门牙啃起了骨头上的筋络,好像要向俺和众花子炫耀他的好牙口。他把发达的门牙龇了出来,那神情犹如蹲在松树上嗑松子的松鼠。他的牙齿黄是黄了一点,但的确很结实。啃完了筋络他就咀嚼骨头,嘴巴里发出了咯嘣咯嘣的响声。没见到吐出什么,他把骨头渣子都咽了下去。可怜的人儿,早知道你今日舍身求仁去替俺爹死,俺早就该请你到俺家,摆起那七秀余碗流水宴,让您把人间的美味尝一遍。只可惜人生天地间,谁也没生前后眼。小山子刚把一条鸡腿嚼完,朱八将另一条鸡腿递到了他的面前。他举起双手抱拳,满面庄严地说:  “谢师傅给了小的这次机会!”  然后,他伸手从背后摸起一块半头砖,对准了自己的嘴巴一拍,只听得吧唧一声闷响,一颗门牙掉在了地上,鲜血从嘴里涌了出来。  众人都愣住了,直着眼不说话。一会儿看看小山子血糊糊的嘴巴,一会儿看看朱八爷阴沉沉的脸膛。朱八用食指拨弄了小山子那颗掉在地上的牙,抬起头来问候七:  “孙丙到底去了几颗牙?”  “听四老爷说是两颗。”  “你听真切了吗?”  “听得真真切切,八爷。”  “这事弄的,”朱八为难地望着小山子,说,“师傅实在是不忍心再让你来一下子……”  “师傅不要为难,敲一下也是敲,敲两下也是敲。”小山子嘴巴里喷吐着血沫子,呜呜噜噜地说着,随手又把砖头举了起来。  朱八厉声道:“别急——”  但小山子已经把砖头拍在了嘴上。  小山子扔掉砖头,一低头,吐出了两颗牙。  望着小山子嘴巴里被砸出来的大豁子,朱八恼怒地骂道:  “你个杂种,让你别急别急你偏要急,这下可好,又他娘的多砸下来一颗!少砸了可以再砸,这多砸了可怎么办?”  “师傅不要烦恼,到时候俺闭住嘴巴不开口就是了。”小山子口齿不清地说。  书包 网 。com 想看书来书包网
第十五章  眉娘诉说(三)
夜半时分,俺遵从着朱八爷的指示,披上一件破夹袄,戴上一顶破草帽,跟随着叫花子,悄悄地出了庙门。大街上静悄悄的,一个人影也没有。明晃晃一轮圆月,放射出绿油油的寒光,使天地间的万物都像通了灵、着了魔。俺不由地打了一个寒颤,上下牙齿打起了得得。这声音在俺的耳朵里铿铿锵锵,俺觉得俺打牙巴鼓的声音能够惊醒整个的县城。  一行人,侯小七扛着猴子前头带路,后边是身材高大的小乱子,小乱子手里提着一柄铁铲,据说他是钻墙打洞的急先锋。小乱子身边是小连子,小连子腰里捆着一条牛皮绳,据说他是攀树上房的老祖宗。然后就是大大的贤人小山子,他忠烈千秋、大义大德、自毁容颜、慷慨赴死是万古流传的大英雄。只见他,身不颤,步不乱,雄赳赳,气昂昂,好似要去赴七盘八碗的太平宴,这样的人物几百年来也难见。  小山子身后就是乞丐的首领朱老八,也是个顶天立地、‘咬钢嚼铁的男子汉。朱老人拉着俺的手,俺是花容月貌的女婵娟。小队伍,忒精干,展都尉,包青天,左王朝,右马汉,前狄龙,后狄虎,借东风,气周瑜,甘露寺里结良缘……  俺们跟随着侯小七,穿过大街,趄进了铁匠胡同,从铁匠胡同,拐进了草鞋市。  贴着草鞋市边那道矮墙,用墙的暗影遮掩着身体,弓着腰,一路小跑,蹿进了鲁家巷子。出了鲁家巷子,上了小康河上的小康桥;桥下的流水,好似白花花一片银子。  过了小康桥,溜进了油房胡同。出了油房胡同,一抬头,高高的围墙立眼前,墙里就是县衙的后花园。  蹲在围墙的阴影里,俺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心里像打鼓一样乱扑通。花子爷们都不喘粗气,俺看到,他们的眼睛都闪烁着亮光,猴子的眼睛也闪着亮光。俺听到朱八爷说:  “动手吧,是时候了!”  小连子从腰里抽出绳子,往上一抛,那绳子就从树杈上悬挂下来。只见他手脚并用,不似猿猴,胜似猿猴,噌噌噌,几下子就上了树,然后他就沿着树杈落在了墙头上。他沿着绳子消失在墙里头,、片刻工夫,又把另一根绳子从墙里边抛出来。  朱八爷抓住绳子,使劲地扌屯了扌屯,看样子已经是万无一失。朱八将绳子给了侯小七。侯小七把肩上的猴子往上一扔,猴子轻飘飘地飞上了树,然后就在树上蹿跳起来。侯小七自己,手把住绳子,脚蹬住墙壁,毫不费力地就上了墙头,换了从树上垂挂到墙里的绳子,一闪就下去了。下一个谁上?朱八爷把俺推到前边。俺心里紧张,浑身发冷,手心里全是汗水。俺抓住绳子,绳子冰凉,简直就是一条蛇。俺拉着绳子往墙上蹬了两脚,手酸了,腿软了,浑身上下打颤颤。不久前俺没用绳子就蹿上了树,今日里拽着绳子上不去。那时节俺俏得像只猫,今日里俺笨得似头猪。  并不是亲爹不如干爹急,也不是腹中的娇儿长了个。实因为,俺在这墙头上吃过亏。  俗言道“一朝被蛇咬,三年怕草绳”,俺看到了这墙头树杈子,就感到浑身狗屎臭,屁股阵阵痛。这时俺听到朱八爷在耳边说:  “这是为了救你的爹,不是救我们的爹!”  朱八爷的话千真万确,叫花子们舍生忘死,为的是救俺的爹。这样的关键时刻,俺怎么能先草鸡了?想到此俺的勇气倍增。俺想起了替父从军的花木兰,俺想起了百岁挂帅的余太君。狗屎就狗屎,鞭子就鞭子;不吃苦中苦,难为人上人;不历险中险,难成戏中人。为了万古千秋传美名,俺一咬牙,一跺脚,两口唾沫牌手心;手把皮绳脚蹬墙,面朝蓝天明月轮。在下面,众位花子伸手把俺的屁股托,托得俺忽忽悠悠如驾云。说话间俺就蹲在了墙头上,看到了县衙里,一片片房顶相连,月光下,瓦片好似鲤鱼鳞。墙下边,已有那侯小七把俺接,俺抓住了树上悬挂的另一绳,眼一闭,心一横,纵身跳进了翠竹林。  想当初与钱丁在西花厅里闹风月,俺曾经,站在顶子床上,透过后窗,看到了后花园里的美景,首先扑人俺的眼睛的就是这片翠竹林。还有那牡丹月季和芍药,丁香开花熏死个人。花园中还有一座小假山,上有菊花用盆栽。太湖石,玲珑剔透,立在小小荷池边,池中粉荷赛美人。还有那两只蝴蝶采花蜜,一群蜜蜂嗡嗡嗡。有一个黑面女子园中游,神色严肃赛包公。身后跟着小丫鬟,杨柳细腰脚步灵。俺知道,这女人模样不算好,但她是知县的结发妻子大夫人。俺知道,她出身名门学问好,才华满腹计谋深,衙役见她个个怕,知县见她让三分。俺曾想,也到花园去转转,但钱丁让俺死了这条心。钱丁让俺在西花厅里把身藏,露水的夫妻怕见人。想不到,今日俺又在园中站,只是那,不为游园为救人。  大家在翠竹林中聚齐,侯小七把猴子也从树上招了下来。俺们蹲在林中,听到那三更的梆锣在衙中的夹道里由远而近,然后又由近而远。从最前面的院子里,传过来一阵吵闹声,似乎是大门外的士兵在换岗。过了片刻,所有的声音都没有了,只有那些死期将近的秋虫,正声声紧,声声凄凉地鸣叫着。俺的心扑通扑通狂跳,想说话又不敢开口。看看朱八爷他们,都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没有一点动作,不发出一点声音,好像五块黑石头。只有那只猴子,偶尔地不老实一下,马上就被侯小七按住了。  月亮眼见着就偏了西,后半夜的月光冰凉,秋天的露水落在竹叶和竹竿上,看上去好似刷了一层油。露水打湿了俺头上的破草帽,打湿了俺身上的破夹袄,连俺的胳肢窝里都湿漉漉的。再不行动,天就要亮了啊,俺的朱八爷爷,俺焦急地想着。  这时,就听到前面又吵闹起来了,喊叫声,哭嚎声,还有铛铛的铜锣声。随即俺就看到,一片红光把县衙照红了。  一个身穿公服的小衙役弯着腰从西花厅旁边的夹道里溜了过来。过来了他也不说话,只是对着俺们一招手,俺们就跟随着他,沿着夹道,越过了西花厅、税库房、主簿行、承发房,眼前就是狱神庙,庙前就是监押房。  俺看到,前院里起了一把火,火苗子窜天有三丈。起火的地方,正是那膳馆大厨房。云生而,火生风,浓烟滚滚呛喉咙。乱糟糟好似蚂蚁把家搬,吵嚷嚷恰如老鸹窝里捅铁棒。成群的兵丁来回窜,手提着水桶和担杖。趁乱劲儿俺们过了外监过女牢,脚底都像抹了油,轻灵好似一群猫,神不知,鬼不晓,俺们溜进了死囚牢。  监房里臭气能把人熏倒,老鼠赛猫,跳蚤如豆。监房里只有矮门没有窗,乍一进去,两眼啥也看不见。  四老爷扭开了死牢的门锁,嘴里连声说着快快快,朱八爷把那一包萤火虫儿往里一甩,屋子里顿时就一片绿光。俺看到,爹爹脸色青紫,满嘴血污,门牙脱落,已经不成|人样。爹呀!俺刚喊出了半声,就被一只大手捂住了嘴巴。  俺爹的手脚都用铁链子锁住,铁链子又拴在牢房正中的“匪类石”上。纵然你有千斤的力气,也难以挣脱。借着萤火虫的光芒,四老爷开了铁链上的大锁,把俺爹解放出来。然后,小山子脱下外边的衣裳,显出了跟俺爹穿得颜色一样的破衣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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