琢玉成华-第88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不!救命!啊——
那声音厉的已经不像一个孩童应有的声,飞上高空,掀翻棚屋的顶。伴着突然“哐当”一声巨响,木板搭的门四散着碎屑撞向地上,熟悉的面孔拎着锯子和山斧冲进来。
你们反了!反了!
刀剑对木棒的毒打,青壮对老弱的厮杀。飞起的门栓砸在账房的脑袋上,老爷子没来得及吭一声,歪倒在炕边。他流下半脸的血,糊住了眼睛和引以为傲的胡子,一直流进领口,一直,流入脑海。
外头有更多的人声和嘈杂,一室的混乱也盖不住。
厨子“嗙”的一声踹开了麻布的窗户,像个团子一样把我丢出——
跑!跑!跑!
于是我飞奔在杉林里,草丛里。从山脚到山顶,从山顶到另一侧的山腰。雪没过了大腿,有时甚至没过了胸。几次狼狈从山坡上滚下来,几次一头栽进雪洞,却因此以孩子的脚力,也奔出了好久。
直到听到狗的吠叫。
极端不善。极端饥饿。
仿佛一撒开缰绳,它们就会瞬间而至,把我当成最后的粮食,争吃下腹。
就不知道哪里来的劲,又开始发足狂奔。
人的喘息和狗的嚎叫,就追在身后,就响在耳边。一棵棵高大的树和枝横斜歪的野棘,都成了飞速后退的光影,远远丢在后头。
不知过了多久,眼前豁然开朗——
白茫微开的平面,一大片铺陈的亮。躲闪在丝絮般飘摇遮掩的雾后,仍然泛着,剔透晶莹的光。
难以刹脚的冲向它,像冲向洁白的仙境。
然后迅速——
没入一片深蓝。
平静,安谧,美丽的蓝。
……
衬得头顶上铜盆大的天光,像一轮明月,高高的,圣洁的,挂在深邃的天幕上,洒下幽幽的皎光。触不到它……好像,也不该去破坏这样的图景。
再没有刺骨的冷了。
也再没有钻心的痛。
所有的嘈杂,都隔离在那个天幕之后。
而在这里,是暖暖的。是轻柔的。像最初,还未来到这个世上时一样,无知无感,而又带着充盈的满足,四处飘荡……
……
我知道我又做梦了。
已经无数次,梦见类似的情景。每次都毅然决然的奋力挣扎,奋力,划向那一片天光,期待着,下一刻就碰到它。因为只要碰到它,像真的那次一样——
就会一身冷汗的醒来。
……可是就算醒来。
又能怎么样呢。
也许,这才是天意。
留在这里,才是……
水波忽然乱了。
天光,不知道什么时候,也不再是完满的圆。
有一双又长又大的手伸进来,搅啊搅的。
它不知从何而来,也不知道在这里,要干什么。并未和别人商量,就带起水波一阵阵的翻搅,打破了我的安宁。
有点生气,可是,又有点期待。
有几次,手指险险从脸边滑过,带着一点,不同于水温的暖度。有几次,我看见自己飘散的发丝温柔的缠上它,一个轻巧的卷儿,又飘荡回来。
它便会敏锐的向这个方向探寻着伸展。
小心的避开它,不打扰它,它却越来越急,明显加快了动作和幅度,张开纤长的十指,来回往复,不肯罢休。
总觉得它不该属于这里,又为什么要来……瞧那不过一会,就冻得青白的颜色,带上淡淡紫色的指甲,和变得突出的血管……
很难受吧。
还不快走?
……
看了又看。等了又等。
没有什么改变……
不,是它一定不知道该作停歇,也不知道,回去的路。
我试探着浮上去,脸颊贴上它最近的一根手指,想指引它,回头的方向在……
——猛然就被捞住,一把拎上水面。
“好了。总算过来了。”
乱是今朝'一'
我是被疼醒的。
醒来就像是千斤重的战车排着队在身上碾过,碾成一块块接不上的碎段,散开,零落的凹陷在浮舟般的大床里。
哪里都痛。
痛得……又不知道是哪里在痛。
就不能动。眼前本来模糊恍惚的一片,后来渐渐清楚了……紫色厚重的帐顶,上面一层压一层的金线花式,吊在空中,不停晃动。像是朝同一方向,转动,停止,绕回,再转动……
总以为下一时刻,就会因为太重掉下来,再砸个灭顶之灾。
实在受不了……
又闭上眼睛。
后悔着,没多昏一会。
然后重回黑暗中的那份安然和喉咙里火烧火燎的干渴寸步不让的作斗争,最终,后者渐渐占了上风。
我又张开眼。
这次,床前站了个人。身后不知几点的阳光耀眼的投射下来,一刹那,只留下一片光辉中,高长身形的剪影。
过了会才看清楚。来人是背着光,一手揭着帘帐,一手端着承载病人希望的碗。狭长,微微上吊的眼睛垂着眼帘,目光向下,一眨不眨的俯视。
过了一会,默默把帘帐别在一端上,他坐下来。空着的那只手便撩起我眼前散下的发,一绺绺,把它们捋了,归结耳后。
带着点,温热的触感。
似乎一时间,越过了全身的痛楚,只剩下耳周的敏锐。然后觉得,做完正事的手指顺道滑下耳廓,在右侧的脸颊上摸了一下……
好似蜻蜓点水,轻到几乎没有。
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于是我就等着。可是他接着背过身,顺手,把小小的水碗放到了旁边案上,准备起身。
终于无法容忍。
“等等……”
就像是切割豆腐的利刃,磨刀一样的枯哑声音彻底破坏了平静祥和的气氛。自然而然,吓人一大跳——那已经站起一半的背部瞬间绷直,维持着半蹲半起的动作,梗在那里。
“……水。”
那人明显颤了一下。然后像是解了定身法一样迅速跳将起来,一个转身,“……你醒了?真的醒了?”
“咳。”
我给这句蠢话呛了一下——忍不住咳起来,又不知带动哪里的伤处,疼得要命,再也停不下来。
难听的咳嗽和抽气立刻充斥了房间。
“快叫……御医。”
像个忽然间找回了神智的呆子,语言不能利落跟上。满面的惊喜挂上总是高深莫测的脸,那般不相映衬。定目半刻,他扭头大声吩咐里外,“……他醒了。把当班的御医都给朕叫来!苏大人醒了!”
门边立刻有人应声。有人匆匆离去。
……
难道,刚才和你一直对望的人,不是我吗。
好想翻白眼。
喘得越发艰苦,大概,也真翻了。
景元觉迅速坐下来,隔着被子抚上背,看着我拼了老命的咳,毫不在意的咧嘴笑。“不是花眼了……真醒了。能认人么?好几天反反复复,还怕一直就这么烧得糊涂。”
拜托……
水啊。
“醒过来就好……别再像之前那样,睁开眼,还不停说胡话。”他闪烁的眼光里,是叫人不高兴的几分探寻,还带着明显不敢相信的犹疑,“苏鹊,说句话。叫我一声。好好叫我一声?”
叫你个头……
气结又陷入一片黑暗。
再次清醒过来,是一天以后的事了。后来才知道,我在鬼门关外甩手转悠一圈的功夫,距山上最后那天,已经整整过去半月。
半月。
对于行动迅速,手脚利落的人,足够做许多事了。
比如说。足够捉住叛逃出关的奸细,捣毁连带的窝点。足够将阴谋的消息远播狄廷、致人心动摇,断然反悔和亲。足够齐鹏率领的送亲骑兵在北狄的土地上驰骋七百余里,刺探侦查,耀武而归。
足够洛水赈灾的命官们开仓济民,清淤堵漏,安抚最初的人心。足够收集罪证,惩处首批失职的大员。足够稳住京中的阵脚,和别心的、观望的人群,秋后再去算账。
之前许诺创造给人的时间,不短也不长。虽然因为人心的不可控制,半途生出好些不必要的他节,还是侥幸……没有脱离正轨。
于是才能安心养闲,任他人操劳,奔波来去。
一日,三日,五日。
最大的乐趣,就是听碎嘴的刘玉,带着崇拜他人的神情,用着讨好本人的语气,带来外间最新的消息。
“皇上真龙天子,得天眷顾,今儿准确的消息传来,说北狄的老汉王真的是突然暴病死了,家里十几个儿子打成一团……这下我们,嘿……”
……早知道像这样的事说发生就发生,还费个什么劲。
“钦天监说了,雨季这就过去,洛水的灾情,估计着也就到此为止了。今朝上郭大人有折子递到,说从权处斩了不配合的州府知县七人自个请罪,陛下就吩咐要注意着不发生大的瘟疫,逐步重建家园,也没人说什么……”
早知道郭怡这厮胆大手狠,也不用我去操什么心。
“苏大人,”刘玉絮叨完了,拱手站在一边,小心翼翼的望我脸色,“您今可得再忍一回,太医早带人在外头候着了。”
我一把扯起被子,蒙上了脸。
“哎呦,躲,您是躲不过去的……”刘玉的声音隔着被子幽幽传过来,“总得好起来不是?您就忍心老躺这让大家伤心,就忍心刘玉和御医为您换药这事再挨顿板子,刘玉是没事,可怜御医哪,都那么大把年纪……”
我忍心。
“贯穿伤,这是没办法,何况已经三天一换了……您晕着的时候,一天一换您不也没反应……大人,太医这次换了根细了好多的绳,奴才瞧见了,最多也就小指粗细,不骗您。很快的,老的一拉,新的一穿——来人,给我按住大人!用劲!喂你,别碰着伤口,压腿!毛巾呢?快点,快点!”
“唔——”
最后我凄惨的嚎叫还是不幸穿透口里的毛巾,响彻整间宫殿。
每次换药,都像扒了层皮。完事浑身脱力的趴在被褥上,大汗淋漓,半死不活,盯着枕头,不停的喘息。
午后的阳光照在悄悄进门的人身上,看上去,也那么刺眼。
他也不用费事挥手摒退众人了。每每结束换药,保准没一个人还敢留在房间里,接受病人□裸的怨恨扫视。
几步外察觉到被人发现,景元觉站那儿摊开手,笑了笑。
“听说今天,又是一番苦战。”
他走过去和门口的侍卫不知说了什么,他们把雕花的大门带上。转回头又笑,“是该恭喜你总算恢复了点元气,还是该骂你,就是学不会配合御医?”
……有什么好笑。
也不知道是谁,第一次见到那个惨烈的场面就霎白了一张脸冲出去,再也没有回头过。
见我不吭声,景元觉也未怪罪。径自把旁边的铜炉给灭了,贴着床脚坐下。明黄的衣装还端正厚重的套在他身上,说明该是从朝上下来。
“……狄王死了?”
犹豫片刻,我忍不住问。天天躺着,宫里床的尺寸再大,也无聊于只从刘玉那儿听一点外面断续的消息。
“死了。”皇帝陛下微微点头,确认这件天大的事。他并不意外我会问,只朝下望了一眼,扯平了原本带笑的嘴角,“……不是我们动的手。”
未曾想,这样直截了当的说了。还在愣着,见他的菱唇又向上努,附上略带不肖的评价,“虽有这个心,那样的事,也是鞭长莫及。”
这样。
大概嫌屋里热,景元觉动手把外袍脱了,起身挂在床头的衣架上。回头,一双凤眼眯起来,“说是暴病促